第62章 第 62 章

整艘船落入黑暗当中。

谢挽容立时退回船舱,黑暗中一条臂膀环过她的肩头:“师妹——”

“没事。”谢挽容低应一声,两人同时伏低身影。

风声四起,箭镞破空声四处传来,从竹帘穿入船舱中,打在船舷上、甲板上发出咄咄声响。

谢挽容与江离尘十指紧扣,只待这一轮箭雨过去。

“这些人怕不是普通的水匪。”

江离尘不作声,侧身拔下几支羽箭,握在手中:“无论如何,他们等会总会派人上船查看。”

谢挽容脊背贴紧船舱,悄然挑开竹帘一线。

外头渔火闪烁,却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心中疑虑顿生:这是何意?

船夫死里逃生,战战兢兢道:“三位,咱们船上有一条备用小艇,赶紧把它放下逃生去吧,等一会这些大王们上来,咱就无处可逃了!”

谢挽容看那渔火正前方居多,左右亦有包抄,船尾处却一片寂静。

不时有鸥鹭点水,片片涟漪。

与那船夫道:“你去放。你们从后面划船先走,大船正好挡着,不易察觉。我留在船上,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人。”

船夫闻言,自去船尾割断麻绳,放下小艇。

义海回身取了琴,犹豫片刻:“夏姑娘……”

谢挽容抬手将壁挂的一件蓑衣交与他:“大师一身白衣,黑夜中太过惹眼。”

义海依言把蓑衣披在身上,猫着腰走到船尾。他先是把琴递给船夫,两腿挂出船舷,坐在上面,然后双臂用力一撑,噗通一声跃到小艇上,回身朝江离尘伸手:“江公子,快来——”

江离尘目送他上了小艇,掌力送出。

小艇推开波浪,一下荡出几丈远。

“保重。”

他在船上翩然抱拳,头也不回,奔回舱中。

谢挽容看他折返:“怎么不走?”

江离尘伸臂将她搂入怀中,隔了有会才道:“师妹在哪,我便在哪。”

谢挽容点头,与他掌心相握。

远处渔火终于有所动静,缓缓驰来。

这条船本身不大,船舱入口也仅有一人的容身之距。

谢挽容拔出已断的佩剑,悄然立于入口。

脚步声纷杂逼近。甲板上开始有了光与人声。

竹帘微动。

谢挽容掌中利刃抬起。

紧接着噗的一声,江离尘先她一步,将手中羽箭准确刺入迎头进来那人的喉咙。

他的站位挡住了谢挽容的身形,手上动作干净利落,一击过后,便马上稳住那人即将倾倒的身形。

仍在船舱外的人不明所以:“干什么呢?!站在门口愣半天的!里头的人死绝没有?!”

“喂!跟你说话!!不论死没死,都赶紧把人弄出来,咱们好交差!”上前一扯那人的肩膀。

江离尘松手。

中箭的水匪早已气绝,身形立时朝后倒去。

扯的人大惊,还未来得及松手,眼前一花,一支利箭刺穿他的喉咙。

而后甲板火光全灭,上船的小队水匪只听得风声数响,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便已被人用箭镞强行贯穿了喉咙。

远处静待消息的渔船得不到信号,又见船上火把骤熄:“怎么回事?!”

又一小队船只迫近。

江离尘故技重施,顷刻间便解决好几个船队的人。

谢挽容又惊又疑,眼前之人所用乃是天刑教的独门功夫。会这些功夫的人,除教主之外,便只有江离尘……

然则,当日在古墓里,他是自断了经脉逼得体内双生蛊爆体而出,这才得以重创江绝之,亲手取他性命……

义海的丹药或可解毒,或可治伤……但也绝非神药……

“江离尘……”她越想越觉得不对,“你的武功,何时恢复的?”

她心头发紧,疑心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也顾不得处境危险,上前抓住他的袖袍。

江上渔火已少了一半。

江离尘在暗夜中回首,察觉她指尖颤抖,手心冰凉:“你在疑心我?”

“没有……”谢挽容摇头。

夜风一阵一阵,自后背吹来。

繁星在天,薄雾笼船。

谢挽容站在甲板上,眼前的渔火仿佛一瞬离她很远,心脏狂跳。

她忽然意识到,她很可能已经无限接近了一个残忍事实真相。

抬手撑住额头,她忽然恨起自己的清醒和理智:“你……到底是谁?!”

江离尘默然,隔了有会才轻声道:“师妹,这世上,只有一个江离尘。”

“但你……”谢挽容满脸痛苦,“他纵然活着……也不可能恢复武功。”

萧瑟的江风里,江离尘的叹息声宛若春夜落絮。

他缓缓伸出右手,用力握拳,一道金线沿着他指尖直上,瞬间延伸至手肘。

谢挽容惊讶抬眼:“金蟾蛊?”

江离尘松手,指腹压在金线末端,将它推回到掌心:“这是我从温铭身上引走的蛊。温铭自以为已经将它养熟,却不知我本身就是江绝之身边最好的一只炼蛊容器,没有一种蛊物,会对我的血无动于衷。”

谢挽容嗓音略哑:“你当时就已经在算计这只蛊?”

江离尘轻笑:“怎么会。当初我抱了必死之心,把这只剧毒蛊王困在我体内,也只是想等它与我一同枯竭而死,不再祸人罢了。”

江上海螺三声,渔船变换阵型,灯火飘散了些。

江离尘手握箭镞,倚坐船舷,目光专注也真诚。

仿佛千军万马,均不及他眼前一人。

谢挽容听到“炼蛊容器”四字,已觉难受,再听他说到当日抱了必死之心:“够了……”

她上前一步。

江离尘朝她伸手。

谢挽容将手放在他掌心上:“你不骗我?”

江离尘仔细牵着她的手:“从前迫不得已,今后不会了。”

谢挽容在他面前蹲身下去:“江离尘,你会好好陪着我的,对吗?”她说话时微仰着头,漫天星辰便都在她眸中,一时让人难以错开眼。

江离尘静了片刻,将她再拉近了些:“对……”

谢挽容松一口气,侧脸枕在他膝盖上。

江离尘轻抚着她的长发,一下一下,与清风般温柔。

“师妹。”他微叹口气,“我本想说,从今往后,都由我来保护你,不过……”

谢挽容抬头:“不过什么?”

江离尘凝眉,笑容有几分牵强:“不过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已经改变了战术,打算凿我们的船底。”

谢挽容:“……”

江离尘道:“我水性不太好。”

他话音刚落,船身配合的剧烈一震,徐徐倾出个角度。

甲板开始咕咚咕咚冒水。

江离尘长身立起,五指成爪,抠住甲板,运力一抓。

大块长木板被他生生抓了下来。

他单手夹着木板:“师妹,一会我先入水,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冰凉的湖水已没过小腿。暗色流水在渔火中闪烁着幽光,对不会水的人而言,宛若张择人而噬的巨网。

江离尘深吸口气,跨出船舷。

身后,一双手抱住了他的后腰。

“一会你闭气,抱紧我的腰,我带你下水。但千万别慌,别抓我的双手或腿。”

“师……”江离尘来不及回身。

谢挽容抱着他,身形攀出船舷,双足一蹬。

两人同时钻入水中。

水匪劫船,以水鬼先行,凿穿船底乃是惯例。

适才她心神大乱,竟忘了提防这一招。

陆上打斗,这些水匪绝不是她对手,然则到了水底,却很难说。

谢挽容的水性算不得好,何况身边还要带人,要从这些经验老道的水鬼手中走脱,实非易事。

这一层顾虑,她不敢说。

不论这群水匪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们显然都不是来求财的,根本没有什么条件可谈。

太湖表面平静,底下却潜流不断。

水声轰轰,声势浩大。

江离尘依言闭气。他不通水性,被潜流一冲,顿时乱了手脚,漂浮起来。

一股股水流往他口鼻直灌,刺痛难忍。

理智瞬间乱了。

他本能伸手,突然间触到一物,立马用力握住,却是谢挽容的右臂。

左侧一片黑云随着水影晃动,正一点一点逼近。

太湖水急,况且入夜。

谢挽容要在水下要睁眼视物已属艰难,又要提防水鬼来袭,臂膀陡然被困住。

大惊之下,她不敢硬推开江离尘,忙运起擒拿法去卸脱。

突然间一股巨力猛然从身后袭来。

谢挽容措手不及,被那前后冲压的水浪挤得胸口剧痛,好不容易汇集的一点真气立即消散。

她左臂举剑,接连挡开水鬼的铁凿。

腰眼上突的一痛,江水飘红。

水下打斗,视觉听觉都受到严重影响……

左手一翻,腕底袖箭银芒倏显。

她强行聚起一口真气,五箭齐发,破开水路,划出无色的水痕。

水中出箭远不及陆上有准头。

最后一箭斜出,遥遥追上一道黑影,也不知射中哪里。

猛然间水波翻动。

中箭的水鬼剧烈抽搐翻腾有会,四肢散开,悬浮在水中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大股水流化作龙卷急冲而来,将她身形迅速推远。

谢挽容猝不及防,只觉半个身子一阵松泛,人已身不由己越过那些水鬼的头顶。

回眸间身后金光闪逝。

江离尘倏然睁眼,眼底迸发出一道夕辉般的光芒。

金蟾蛊无愧蛊王之名,在感知宿主遇险,生命垂危之时,便立马苏醒自保。

它急欲寻找下个可依附的活物,瞬间的躁动反倒令江离尘有了短暂的清醒。

他一掌推开谢挽容,身形带出两道粗长的水纹,无声沉入水底。

本是袭向谢挽容的水鬼纷纷转向,游鱼般朝他抢去。

蓦然间波涛汹涌。

江离尘衣衫长发舞动,浑身爆出耀眼金光。

一堵水墙如小山般悍然砸下,将迫近的水鬼全部硬生生地砸到了水底,压成肉酱。

金蟾蛊即将破体的痛楚,激发出江离尘体内最后一丝气力。

金光消逝。

金蟾蛊感知不到新的活物,开始疯狂挣扎。

江离尘胸前气息将尽。

一串连珠水泡袅袅升起。

大片潜流中,一双手扳过他的脸,以嘴撬开他的双唇,渡过去一口气。

江离尘缓缓睁眼。

金蟾蛊察觉到宿主血脉重新流动,慢慢安分下来。

谢挽容抱着江离尘,两人一起沉到水底。

头顶处剩余的水鬼仍在盘旋徘徊,显然还未死心,要搜寻二人踪迹。

谢挽容仗着平日里内功深厚,憋着一口气,潜身水底,直到那些水鬼浮出水面换气。

她一手抱着江离尘,另一手在身前合抱,宽长的衣袖兜住了水流,鼓胀起来,而后单掌一拍,自上而下击在水浪上。

水浪翻滚,推着她二人的身子往上漂浮。

这样仗着水势之力而行,谢挽容接连拍出七八掌,感觉压迫在胸口的力道渐轻。

她不敢贸然出水,又不能拖延太久,再潜游片刻,面前是大丛水草。

谢挽容知道,此处已近岸边。

再往前几步,脚下触到泥地。

谢挽容心头一宽,借着水草掩映,确认四下无人,也无暗伏渔船,这才与江离尘勉力爬上湖岸。

此时,二人已心力交瘁,寸步难行。

谢挽容掌心抵住江离尘后背,先助他吐出腹中的水,之后便也什么也顾不得,倒在湖边泥泞的湿地上,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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