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绛紫很多年没回过老家,路都认不得了,就问冯半见知不知道秋实村有个老韩家。
“知道,我送你过去。”
他说话时,耳朵总是微微倾斜过来,十分专注。
韩绛紫捏着冯半见腰间的衣服。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却觉得很刺激。
终于,他们在四合院前停下。
刹车的时候,韩绛紫身体失控地往前俯冲,毫无预兆撞上了宽阔坚实的背。
瞬间,两人都怔住。
她下意识揪住了他腰侧布料。
隔着厚实的军大衣,能隐约摸到脊骨凹陷的弧度,再往下是紧绷的腹肌线条。
“抓稳。”冯半见声音裹着风声传来,尾音却发颤。
他单手拧车把的动作顿住,后视镜里映出栗色的长发。
她整张脸都埋在他后颈,呼出的气都钻进他衣领里,烫得他后背猛地绷紧。
韩绛紫抬起手肘,眸光垂落于冯半见蓄着一头深黑短发的后脑上,松懒地问:“你的背好硬啊,撞得我好疼,你说该怎么补偿我?”
“我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冯半见将身子一侧,面向韩绛紫。
跟个被逮个正着的小毛贼似的,登时把手松开。
韩绛紫看着他那副木讷又迟钝的样子,鼻尖错出一声笑,像古墓蛰伏的妖精活络起来。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韩绛紫,你还知道回来!”
韩霜如从院子里匆匆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亲戚。
她看到韩绛紫坐在冯半见的摩托车上,先是一愣,随即把人扯了下来。
冯半见向韩霜如点了点头,说:“姨,路上雪大,我碰着韩绛紫的车摔沟里了,就送她回来了。”
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韩霜如上下打量了冯半见一番,语气凉凉:“谢谢你送我们家绛紫回来,不过以后她不会再坐这种车,太危险了。”
“哦,那我先走了。”冯半见跟了句。
他却像完全没察觉到话里的深意,目光往韩绛紫那边倾了倾,盯她的眼睛。
烟花时不时在夜幕炸开。
余烬落下来,瞬间的光彩照亮她和他。
而他耳后那片被月光笼罩的麦色肌肤上,绒毛正泛着光。
韩绛紫视线向上一抬,却被韩霜如拉着胳膊。
韩霜如瞪了她一眼,“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进屋去,外面冷。”
一众韩家人都看着。
“唯唯可来了,这么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唯唯,你还记得老舅吗?你刚出生我还抱过你呢。”
“这姑娘可真贵气,不愧是城里人啊。”
姥姥家那只叫肉松的土松犬跑过来,向她吐舌摇尾巴。
她没搭理。
“姥姥,舅舅,舅妈,表姐。”
韩绛紫在韩霜如的介绍下挨个把人喊了。
过去好些年,她一到要回老家的节骨眼上,就跟着姐妹们去国外旅游,一次都没回过老家。
又寒暄几句入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舅舅韩霜天闲聊时像其他长辈一样,自然而然地就问:“紫紫在哪儿上班啊?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在做音乐,开了个唱片公司。”韩绛紫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还是这样听着有排面。
不是打工的,是开公司的。
韩霜如在旁摆手,“没多少,也就她自己够花。”
“年轻有为啊。”韩霜天带头夸。
姥姥拉着韩绛紫的手,笑着说:“到底是我们唯唯有福。”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年夜饭。
美食当前,韩绛紫却完全心不在焉。
米饭被她戳得乱七八糟,她突然开口:“刚才送我回来的冯半见,他家什么情况?”
话一出口,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凝滞。
“你说隔壁村那个傻子?”
“哦,这事啊。”
韩霜如往她碗里夹肉,说起这事,倒也有些不高兴。
说起冯半见,以前是梦马庄吹捧的神童,当年全村凑钱送他上县重点,自从傻了,爹妈卷着赔偿款带小儿子跑路,一直跟着他奶奶生活,成了这幅没人管的样子。
隔壁村的,都能打听到这种内幕。
韩绛紫略过碗里的肉,干嚼着米粒,也不由得佩服她妈的情报网。
荔枝眼倦倦垂下,“我看他一点不傻。”
姥姥从箱底翻出泛黄的相册,指给她看。
“这是你六岁那天。村里都夸你生得漂亮,谁料被拍花子的盯上……”
“是冯家那小子把你从面包车里拖出来的,结果挨了一闷棍。”
姥姥今年七十四,身子骨还算硬朗,说起话来清楚响亮。
韩绛紫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情绪。
姥姥翻到下一页。
相纸定格着个板正的小影子。
老照片里,**岁的男孩站在塑胶跑道,望向镜头。
他穿浆洗得发硬的蓝白校服,袖口磨出毛边,却把胸膛挺得笔直,像株还没抽条的柳树芽。
韩绛紫一眼认出,那是冯半见小时候。
他身后雪松树的影子斜斜劈过来,在他眉骨投下小片阴翳,倒衬得那目光愈发亮得惊人。
把整个童年都钉在了多年前的夏天。
“当年你妈出了十二万,谁知他爹妈卷了钱跑路,村里人凑钱送他去县医院,醒来就……”
姥姥用手点了点头。
韩霜如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起身离开。
水杯腾起袅袅热气,氤氲了韩绛紫的眉眼。
记忆里模糊的片段骤然清晰。
受潮的面包车、刺鼻的霉斑味,还有少年带血的掌心将她护在墙角。
“为什么不早说?”她垂眼轻声开口。
“你妈不让。”姥姥叹着气往铁炉里添炭:“老师说他成绩好,本该去市里念书的,只能当一辈子守村人了。”
如今的冯半见心眼实诚,就是脑子转得慢。
村里大小事都知道,红白喜事他都去搭把手,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但是大家眼中的另类。
这种人就叫守村人。
韩绛紫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指节压得发白。
骨子里的教养告诉她,她得对这个老实男人负责。
谁让他因为她傻了这么多年。
欠他的,必须还。
大年初一清早,韩家上下都在忙活,韩绛紫不知不觉走到隔壁村。
脚程十分钟。
隔着道田埂就能望见对面的烟囱。
转过歪脖子雪松树,零星的炮仗声里混着鸡鸣。
菜园子篱笆外,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正在砧板上刮鱼鳞。
“见子哎,再给蔫巴的菜浇几瓢,明儿你三叔公来拜年,咱桌上得有盘荤腥。”
韩绛紫驻足,那个被唤作见子的青年猫着腰在井台边摇辘轳。
军绿大衣下摆卷起半截,露出洗得磨毛的秋裤边,脚上那双高帮胶靴又旧又破。
木桶磕在井沿,他单手拽起井绳,水瓢刮着桶底舀满水。
瓢底还没他手掌宽,水瓢在他粗大的手指间晃悠,在他手里小得可怜。
井水落在菜畦垄沟里,泥土瞬间湿成深褐色。
腊月廿八的雪粒子砸在皮草领口。
韩绛紫呼出的白雾在夜色里散成圆圈,模糊了眼前三步内的景物,她眯眼再睁,镜片里的水汽把他的轮廓晕染开。
“看什么?”冯半见倏地转头,目光直直楔过来。
白雾散开些,他和那天一样的没什么表情,脖子梗着不动定在原地。
韩绛紫这才发现他睫毛比想象中更长,睫毛沾着水汽,长直而浓密,像某种生活在森林里的小动物。
她指了指他泼水的瓢,“都撒了。”
瓢里的水洒出来,顺着菜畦沟壑往两人脚边漫,积成小水洼,截在两人鞋头前。
映照出两张莹莹亮亮的脸。
不知是谁看晃了眼。
风一吹,雷锋帽的护耳毛边飘起来,带出静电,针扎似的麻了一下。
余光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冯半见伸手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刚好盖住眼睫毛投下的影子,露出半截冻红的耳朵。
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又去打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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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隔壁村那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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