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感觉到有人看过来,韩绛紫抬头便对上男人那双喜怒难辩的深眸,看够了,慢慢收开视线。
乡亲们异样的眼神同样落在她身上。
好像她跟代郁是一路人。
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财团需要开采金矿,村民需要保护祖坟。
换作是谁,祖辈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祖坟说铲就铲也受不了,搬家对村民来说不是换个地方住,是连祖宗基业都丢了。
谁不知道,韩霜如二婚,她有个不是一个妈生的继兄,哪能胳膊肘往外拐。
冯半见确实莽撞,但做事有理有据。
“姓代的,你这样会遭天谴的!”
冯半见的柴刀横在他脖颈,村民的锄头已经举过头顶,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代郁当即叫停施工,对围堵的村民说:“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咱们可以再谈。”
他转头看向带头的村支书:“您说怎么解决?我听您的。”
男人深邃温润的眸子,像两块冻住的冰,看不出一点情绪。
明显是拖字诀。
村支书思考了一会儿,说:“你挖矿可以,但祖坟不能动,你先斩后奏,大家情绪都不好。”
事情自然是没能谈拢,冲突再次升级,三十多个村民攥着锄头、扁担堵在矿场入口,瞬间和拆迁队大打出手,势要给代郁点颜色瞧瞧。
冯半见有事是真上。
他握紧镰刀,刀刃在对方脖子上又划出一道更深的口子,刀刃却因为发钝,没沾半点血。
韩绛紫刚想拉开冯半见,就被惯性甩得踉跄,后腰撞上碎石的钝痛让她眼前发黑,抬起手,一抹鲜红的液体从掌心缓缓滴落下来。
冯半见的怒吼顿时卡在喉头,柴刀当啷坠地。
他冲过去接住软倒的身体,打横抱着人往山下狂奔,独属于男性的粗粝指腹触摸到她腰上搏动的血管时,韩绛紫颤了下眼睫。
代郁把人拦下来,皱眉望向他,“你去哪儿?”
“我去找村医。”
冯半见被堵得滞了一下。
“她伤口沾了铁锈,必须打破伤风针。”
代郁扯下领带,冯半见死活不肯挪一寸。
“包扎止血。”代郁眼皮都没抬,修长手指绕着领带在她腰间打结,“还是说你想让她失血而死?”
冯半见愣神的空当,韩绛紫忽然想起小时候,代郁第一次教她骑马时,也是这样用领带给她包扎磨破的脚踝。
还在代家的时候,她就憧憬着长大能被代郁喜欢,刚才那一刹那,真的有一丝温柔。
可下一秒,她又觉得是错觉,代郁这人,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
这会儿冯半见像个暖炉,她倒觉得有点被暖到了。
赶到村卫生所,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大夫是冯半见提前打过招呼过,代郁让人送来了破伤风抗毒素,中间拉了帘子,冯半见就在附近的板凳坐下,又是问忌口又是问注意事项。
头顶的灯泡闪来闪去。
药液推进血管的瞬间韩绛紫猛吸一口气。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冯半见的鼻侧,看到他那张唇,一开一合说个不停。
他倒是很关心她的事。
大夫让她放轻松,还打趣道:“半见很少对人这么紧张,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他奶。”
“……”
后面的话韩绛紫就没再听了。
打完破伤风,又缝了两针,冯半见重新背起韩绛紫,长腿跨步走进夜色里。
她故意往他颈窝呵气,看小绒毛在月光下颤栗。
“我重吗?”
他的耳尖泛起可疑的粉,却仍稳稳托着她腿弯:“很轻,多吃点饭。”
韩绛紫眼眸渐眯,低笑了一声,伤口随着笑声抽痛。
月落西沉,万籁俱寂,梦马庄只有冯家的小瓦房亮着灯。
井台前,风卷着细雪扑在井沿上,冻成一层薄冰。冯半见单手拽着井绳,毫不在意地一甩,铁桶“咚”地砸进井里。
他弯腰舀水时,棉袄领口歪向一边,露出脖颈处青黑的胡茬。水瓢在井水里晃了晃,他直接捧起水泼在脸上,冰碴子顺着下巴往下淌,滴进领口里。
韩绛紫站在屋檐下,围巾裹到鼻尖,只露出眼睛。
冯半见搓脸的动作糙得很,水珠溅到眼睛里也不在意,随便用袖子抹一把。
他手背的裂口像被山羊啃过的树皮,红一块紫一块,手心茧子硬得能硌疼人,可十个指甲剪得方方正正,甲缝里没有半点黑泥。
这是一双不太好看的手,但冯半见好看。
韩绛紫发现他额头青紫的瘀痕,随着动作而鼓动,她不好意思在旁边看着,几次想给他上药,最终被男人偏头躲开。
他哼了一声瞪着眼,“我错看你了,你和你哥肚子里没憋好水,祖坟的事想都别想。”
韩绛紫抿唇,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指。
“冷不?”冯半见握住她冻红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
手指刚碰到她手背,她就觉得像挨了块烧红的烙铁,指尖的茧子就蹭得她手背发痒,可那股热乎劲儿却顺着毛孔往里钻,冻红的指节慢慢就暖透了。
韩绛紫鼻尖被风吹得发麻,抬头看到冯半见的睫毛上落了雪,刚看清六边形的冰晶,它就化成了水。
刚才气势能压死人的冯半见,也就在她面前,才会露出孩子似的心性。
必须先把话摊开说清楚,才会真的急眼,不然再气也憋着。
韩绛紫终于又一次在沉默中败下阵来。
不是有句话说,所谓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吗?
坦白讲。
她就是这样肤浅的人。
风雪里,一辆黑车停在路边。
车内男人凝视着窗外,眼底晦暗不明。
黎放顺着视线看去,看得直乐:“小年轻谈恋爱够黏糊的,大冷天还凑一起洗脸。”
代郁没搭腔,脸上温度消失殆尽。
韩绛紫绑了低马尾,明媚张扬,周围雪白,发丝垂落的阴影恰好遮住视线。
不知旁边那傻子说了什么,她鼻尖透粉,仰着脸笑。
两人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里绞成丝。
周围的温度随着代郁的眼神一块往下降,冰凉、冷硬。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扣:“她挑男人的眼光,倒是一如既往地差。”
在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代郁的人又来找过,拿过来橙红色的礼盒,韩绛紫拒绝了。那晚她也没留在韩家大院,驱车回到玻璃别墅。
代郁或许真恼了她,没再阻拦。
大概刚过来,冯半见有些睡不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韩绛紫的脸。
智能床垫随着他翻身调整弧度,比他睡过的所有床都要软。
不是自己的硬床板,睡不惯。
隔壁房间传来重物坠地声,紧接着是女人稀碎的尖叫。
凌晨两点,韩绛紫被困在梦魇里。
她梦见自己沉进深水区,脚踝被铁链锁住,整个人被拽着往下沉。
所有人站在岸边看着她溺水,谁也没有伸手拉一把。
“我不想死!”
窒息感漫上来时,韩绛紫猛地挣开眼,正对上蹲在床尾的冯半见。
他把她的手拽过来按在自己胸口:“摸摸,心跳,活着。”
韩绛紫被这荒诞的安慰方式气笑。
“冯半见。”她试探着推他肩膀,“回自己房间。”
他体格高大,不逊色代郁,躺在韩绛紫身旁极具压迫感。
冯半见掌心贴着她后背,一下下轻拍,哼着走调的小星星。
“你经常这样哄人睡觉?”她声音沙哑。
他轻声告诉她:“奶奶教的,拍拍就睡着了。”
呼吸声和他的轻拍动作重叠了。
低沉嗓音哼起跑调的童谣,钻进韩绛紫的耳中。
“小兔子乖乖……后面…后面忘了……”
痴傻让冯半见的哄睡格外笨拙,却让韩绛紫眼皮越来越沉。
外面雷雨轰隆隆,和他身上山茶沐浴露的味道,让她睡了个好觉。
接连几天连轴转的赶应酬,好不容易有两天休息时间,却被刻薄的逢宣和破坏市场的田衫月占据了大半。现下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直到被某处异样的触感硌醒。
她才发现他们正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冯半见睡觉仍是平躺的标准睡势,只有她像只树袋熊扒在他身上。
自己睡裙早卷到大腿根,一条腿还横在冯半见腰间。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喉结随着呼吸轻蹭她额角,而那团不正常的隆起正抵着她膝弯,愈发嚣张。
“冯半见!”她猛地抽回腿,却被他攥住脚踝。
冯半见掌心烫得惊人,指腹有常年干农活的老茧,刮过她脉搏。
“生物课老师讲过,早上这样是正常现象。”
韩绛紫被噎得耳根发烫。
偏他还要补一句:“你昨天抱着我不松手,像烙我身上了。”
“所以你就任我抱了一夜?”她故意曲解。
冯半见倏地赤脚下床,睡裤紧绷的弧度让韩绛紫慌忙侧目。窸窣声持续了半分钟,再回来时他怀里多了杯热水:“你喝点水,昨晚口水弄我身上都是。”
奶奶说男女不能睡一张床,但韩绛紫非要缠着他怎么办。
韩绛紫被刚入口的水呛得直咳嗽,随后扯过枕头砸在他脸上。
她用杯沿挡住脸,余光瞥见他胸前那片深色水渍,位置极为刁钻。
估计再狠点就留下牙印了。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韩绛紫匆忙摸出手机,却被冯半见抽走杯子。骨骼分明的手指擦过她唇角,带走一滴水珠。
闺蜜之城群聊,周淑文发了一条消息。
[听说你金屋藏娇了一个傻子?@韩绛紫]
她按熄屏幕,没有回应。
回身,瞥见。
他正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自己则盘腿坐得笔直,隔着单薄睡衣,她能清晰看清他瞬间紧绷的肌肉。
“冯半见。”她贴着他锁骨轻笑,“生物老师有没有教过,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他呼吸乱了一拍,“老师说……说……要、要转移注意力。”
话音未落,韩绛紫抬手戳戳他喉结。
上面有两排明显齿痕。
那是她昨夜无意识咬出来的。
她忽然倾身靠近,带着馥郁香气的呼吸拂过他耳垂:“你心跳好快。”
像有人把盛夏的覆盆子碾碎了。
泼在烈日下,甜香里藏着锋利的刺。
冯半见整个人剧烈震颤,却强忍着没动,直到她指腹扫过那道刀疤,他才霍地掐住她腰将人按进被褥。
那抹香才后知后觉缠上他喉结,痒得像根羽毛。
他额头抵着她,眼尾泛着生理性潮红。
然后把她裹进蚕丝被,连发梢都不露在外头。
冯半见扭头望着韩绛紫,要不是她此刻一副正经人样,他肯定会把这话当做是在调戏他。
被女人调戏后他三观彻底颠覆,毕竟在他认知里反过来了,乱套了。
这是不对的,大于不好意思。
韩绛紫听着冯半见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勾了唇。
原来调戏他这么好玩。
冯半见跑回房间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又开始给韩绛紫按摩,她说她会去找理疗师,用不着把她当面团揉。
他却执拗地把人翻个面,不由自主的想。
韩绛紫伤在腰部,她怕疼,要轻轻的。
别人都记不住。
本章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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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心跳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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