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楼梯蜿蜒而上,烛火通明,一番明亮无害的场景,好似并没有什么危险,众人逐渐放开心,低声聊起天。
“这神像是什么啊?现在也看不出来,黑乎乎一团。”
“是啊,这也敢拜吗,不怕是邪魔歪道?”
“……”
月栖真顺着话题看过去,他们已经爬了不知道多少圈多少层楼梯,面前路过无数的蜡烛香火,那神像位于建筑中央,黑压压一块,抬头看去,看不见顶端,也看不清模样。
来到这里后,除了议论声,耳旁很安静,没有鬼哭狼嚎,似乎真的是个神圣地方,鬼物不近。
浓郁的腥甜已经闻着如同寻常,将他们腌入味,融入其中。
——咔嚓、嘶拉。
蜡烛融化而后掉落在地,结成油亮亮的晶块。
在磨灭掉他们防备心,危险突如其来地来了。
一名万兽宗的弟子好奇那个蜡烛是什么材质,可以燃烧这么久,稍微往前走了一步,不小心踩到融化的腊油,触感油腻,腥甜味忽然加重,他紧皱眉头,连忙转身后退。
梅成业偏过头,刚好注意到这点,刚要指责他不要擅自行动,蓦然瞪大双眼,“快跑!”
同时灵力催发,脚程加速,想去拉住他,但一切发生得很快。
那位弟子被喊得吓住,来不及反应间,他的头忽然被背后突起的油乎乎条状物缠绕上,旋转好几圈,噗通,血液从脖颈处喷射,头掉入洁白的祭盘,滴上血痕。
梅成业差一点就能拉住他,带他离开,最后只是拉住了没有头颅的残躯,血还溅了他一身,温热的。
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吓呆了。
那头颅红透透,如同一颗丸子。
可是巨大的盘子,仅仅一颗丸子怎么够呢?
这个地狱被唤醒了,那不被人所注意的蜡油忽然成了致命的东西,扭曲、成型,或冷硬或热融,形成诡异的条状物,像无数个突起的触手一般,瞬间向着他们袭来。
“快跑,不要停,往上走!”离得近的梅成业剑出鞘,为众人断后,他虽是万兽宗首席,但却是个剑修,所以年少时才会仰慕同为剑修的傅青崖。
剑锋利,油腻触手纷纷被斩断,但很快它们重新汇集,再次形成条状物。
虽危险能力不出众,但胜在数量非常多,梅成业有些吃力,傅青崖没有犹豫,提剑去帮忙。
月栖真一面提笔布阵,一面往外不停扔符箓,给与助力。
那些让他们走的弟子也没选择离开,都不是等闲之辈,提着武器加入战场,一瞬之间刀光剑影闪烁不停。万兽宗的百兽出现,很快又收了回去,楼梯不适合兽类作战,太过狭小,但兽修为了镇压御兽,多为皮糙肉厚之辈,没了灵兽相助,赤手空拳也坚持住了。
符纹回路圆满,这一刻,阵成。
风起,月栖真衣摆翩翩,立在空中,青丝飞扬,那张昳丽的脸在烛火下呈现艳丽的妖冶,黑眸幽幽,他道:“通通后退。”
抬手,符纹如水波般流转,光芒万丈,手落下,罩住这一层的大阵从天而降,硬压下去,将那些油状物止步于他们身前台阶,再也没法前进,攻击落到屏障上,荡漾出层纹,皆被吞没。
风止,翩飞的青丝垂下,月栖真稳固地站在阵前,如林如山,成功困住它们。
梅成业没忍住发出大叫声:“太装了!怎么能比我们剑修还装啊!”
月栖真斜瞪他一眼,高抬下巴,颇为自得,“那怎么办,你转行吧。”
梅成业伸手一抹脸上的血,呸几声,死了个人,心情有些沉重。
对于万兽宗的此行,在接取任务后,他所带所选择的都是亲近之人,包括亲传师弟师妹以及在宗门法堂一队的同僚弟子。
目光落在那盘中人头,记忆不停回溯,想起与他曾经种种,心里难过之外,又觉得这死法恶心作呕。
头颅做了盘中祭品,无头之躯则被蜡油融化,竟然一部分化作地面脏污油渍,一部分成了新的蜡烛。
如此想来,一路走来那些明亮、烧得旺盛的烛火,是不是也是由一具具残尸形成。
这不是神圣的庙堂,是吃人的妖邪地。
一时之间,氛围低沉。
那些油状物没了目标,也沉寂下去,凝固在地面,看起来平平无奇,根本想不到它们能够轻而易举扭断人的脖颈。
但没能让他们悲伤很久,危机层出不穷,下一秒头顶忽然落下锋利的黑刃,打得人出其不意。
哗啦、噗通。
转瞬间,一个弟子睁着眼睛,从头顶到底,被砍成两半,切面血红且平整,不被包裹的内脏和肠子混在血液里稀里哗啦流淌一地,一分为二的身体坠落倒地,荡起灰尘。
死亡只在一瞬之间。
“……啊!”愣了片刻,惊叫声才迟缓地响起来。
无数的黑刃随即掉落,它们是朝着人头顶来的,为了将人一分为二,紧接着,这帮弟子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个黑刃锋利无比,没办法阻挡,甚至它会瞄准追踪,一旦被它视为目标,什么灵器、阻挡物都拿它毫无办法,一一被它划破。
简直无解。
逃窜间,地面上残躯又多了许多,来不及顾及内脏肠子,被踩踏得破碎,肉块、血液遍地都是,染上脏污。
“快跑到上面去!逃出去!”月栖真符箓甩得起飞,加速符一张张贴到那些被追的弟子身上。
可都于事无补,弟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成堆的尸首堆叠在地面、祭盘上,那洁白的盘中不停落下星星点点的红,背后黑色的神像沉默地看着。
真是一场屠杀,针对于人。
梅成业面色铁黑,他不停挥舞着本命宝剑直面黑刃,身上衣衫被染红,沉重万分,淌着血水,努力保护着那些弟子,可是,一个、二个、三个……许多个黑刃与他相交,飞离,最后却又准确将那些弟子砍成两半。
咔嚓声响,他的剑撑不住碎了。
而,一个黑刃瞄准了他,刃身漆黑坚硬到反射人像,里面透出他狼狈又悲痛的身影,滑稽、讽刺。
梅成业站在原地,握着残剑,看着满地熟悉的尸体,有他的同僚、师弟、师妹,组成了这片血色洋洋。
无力的绝望在心底滋生,他谁都救不了。
“大师兄!”
黑刃落下之际,饱受他照顾的年幼师弟忽然向他扑过来,巨大的冲力下,将梅成业扑倒在地,残剑脱手,他看见小师弟担忧的眼神,以前这双眼总是崇拜地望着他,紧接着,温热的血水喷了他一身,眼前被血色蒙住,小师弟在他身前被黑刃砍成两半。
沉甸甸的内脏、肠子从体内涌落到他身上,一分为二的残躯从他身体上滑下。
甚至裸露的离体心脏,猩红、狰狞、孤单地停在他胸膛上,尚在不停地跳动,代表不久前这还是个鲜活的人。
黑刃成功砍掉一个人,落于地面,融化、消失,直到不见踪影。
原来阻挡黑刃的办法,就是让另一个人替你去死。
月栖真不忍直视,但还是走过来,想将梅成业拉起来,可在过来的路上,却被一个弟子拉住,他正在被黑刃追。
那位弟子身上沾满血水,面容恐慌,泪流满面,哭得很惨,不停在道歉,一面说着“对不起,我不想死”,一面躲在月栖真身后发抖,强硬到用力扯着他,将他作为挡板,让他替他去死。
烛火依旧明亮,庙堂通明,前一刻安静平和像个庇护所,可转瞬间成了地狱。
月栖真垂眸,那人痛哭流涕,一面作恶一面道歉,可是能怎么办,他没办法不管他。
他看起来是那么可怜。
抬手间,符箓布阵,短暂挡住黑刃,月栖真对他道:“往上走,只能往上走!”
他们没有后退之路。
弟子咬咬牙,撑住腿软,拉着月栖真一同往上跑。
黑刃穿透阵法,直直向着月栖真袭来,月栖真又甩出数不清的符箓布阵,可这一次,黑刃毫无阻挡地穿透,向着他头顶砍过来。
速度非常的快。
躲不了,没办法躲。
余光是遍地的残尸、血海,而抬头楼梯还长,看不到尽头,也不知后面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这里他们出不去,只能等死,绝望滋生,挑战人性。
忽然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嘴里咬着锋利的黑刃跳出来,它红眸比火光明亮,撞过来,用嘴中黑刃撞飞那攻向月栖真的黑刃。
月栖真一怔。
那黑东西直直掉入他怀抱,低头看去,小东西抬着头,嘴角裂开,呈现血淋淋的伤口,惨不忍睹,黑刃太过于锋利。
机会来了,没办法停留太久,一行人马不停蹄地上楼。
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再也没有黑刃追踪,这才减慢速度。
一行人进来时约摸有三十多人,现在不过不到十人,只有九个人。
月栖真抱着黑东西环顾四周,徐觅、林英范、梅成业都安全……唯独傅青崖不见了!
怪不得刚才起就那里不对劲,他没见着那熟悉的身影,傅青崖没有在他们之中,是什么时候,他是遭遇不测了吗?
月栖真黑眸不安,脑子里都是不好的念头,无意识抱紧了黑家伙,不小心扯到它伤口,它弱弱地低叫一声,这才醒悟过来,安抚地轻抚它。
他不能折返回去寻找。
存活的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伤,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只有往前走,少一个人就少了一个战力,少了存活机会,甚至……如果他返回,也不知傅青崖是生是死,也没办法确保自己的安全。
梅成业走过来,再没有刚开始的打趣精神,沉痛道,“我带过来的人,包括我只剩下五人。”
月栖真黑眸垂下,“傅青崖……也没回来。”
梅成业愣了会儿,确实没见着他人,悲伤之余多了些唏嘘,“连他也。”
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人都没活下来,那他们呢?
“这里看起来没危险,先休息会儿吧,”月栖真摇摇头,有点不想多说,从储物袋摸出丹药,“我这儿有多余的丹药,没药吃的,可以来找我。”
一致得到同意,刚经历惊心动魄的逃难和相熟之人的死亡,大家都疲惫不已。
在刚才关头徐觅缩到墙角,又成功没被黑刃选中,逃过一劫。
无神的眼眸眨动,而后隐蔽地垂下,让人看不清,默默流淌出点与众不同的愉悦。
月栖真的情人好像死掉了呢。
真可怜啊。
林英范在尝试安慰月栖真,可他嘴笨,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只能对着月栖真叹气。
直把月栖真叹得眉头紧皱,怒目而视,而后,尴尬地离开。
之前那位想拿月栖真当替死人的弟子也成功活下来,他讪讪地走过来,面红耳赤,直到站在月栖真面前,利落地跪下来,膝盖与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
说道:“我对不起你,同时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一定就死了!”
之所以选择月栖真,也是因为听闻修真界的传言,认为他是个极为自私自利、品行不端的恶人,不仅害死了外门弟子,还欺负同门弟子。
觉得他死了也好,可是没想到月栖真他完全不是传言中那样。
月栖真眼神复杂,让他起来,也不说原不原谅他,只道:“我理解。”
他理解他所做出的选择,但作为受害者,他不会原谅。
怀中的黑乎乎小东西抬着头安静地盯着他,红眸专注。
休息片刻,众人打算再接着往上爬,月栖真抱着黑色小东西,去到徐觅旁边。
眼盲少年蹲在墙边,他运气也是好,危难时刻,月栖真来不及注意他,但他也存活下来。
更加坚定月栖真把他送走的想法,他还能有下一次运气吗?
如果平安出了这庙堂,那他立马就将他送走。
徐觅正要顺着他的手站起来,忽然,他背后的墙壁破开,眼眸瞪大,他失去着力点,无力地往后倒。
月栖真赶忙伸手去抓他。
然后在幽闭的墙里对上一双灰眸。
傅青崖手里提着林云舟,另一手抓着徐觅,从墙里翻越而出。
与月栖真撞了个正面,傅青崖立马将林云舟和徐觅随手丢下,他浑身因为钻墙显得灰扑扑,头发也满是灰尘,但他不在乎,只是注视着月栖真,灰眸温柔,道:
“栖真,我好想你。”
林云舟和徐觅跌坐在地,同时攥紧了拳头。
这家伙真能演。
这家伙怎么没死啊。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坚持 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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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人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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