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衍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在现实里苦苦挣扎的人。她不信神佛,也不信鬼怪,户口本上“汉族”两个字清清楚楚,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碰都不碰。至于对着流星许愿就能梦想成真这类鬼话,在她眼里纯属扯淡,不过是几块失去轨道的石头,随时随地都能把她砸得头破血流。
她更不信什么好好学习,就能天天向上。想当年,她中考569分的辉煌战绩,的确让简荣华女士短暂地扬眉吐气了一番,可最终,那张成绩单还是被塞进了不见天日的档案室,和她的未来一样,蒙尘落灰。
如今,她只能乖乖坐等,心中惴惴不安,祈祷这破学校千万别被哪颗流弹炸平了。
“颜衍这孩子,和别人不一样。”——这是所有与她短暂交集后,人们达成的共识。对于这个评价,她举双手双脚赞成,甚至有点暗爽。只有两个人,对这个评价持保留意见。
一个是简荣华女士,她亲妈。这位女士常常懊悔自己当初生她时没多念叨几遍自己的名字,以至于现在面对女儿的人生,充满了无力感。颜衍敢对天发誓,她爱简女士,但她真的无法理解她。
另一个是邹以航,颜衍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搞不清自己在对方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揣测他的心理活动,堪比绕着奥体跑马拉松,难度系数五颗星。她也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真的喜欢他,愿意相信他说的每句话,可她确实感觉到,邹以航已经不把她当回事了。
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要怎么开始一段感情?答案五花八门,一见钟情也好,眉目传情也罢。可原本就认识的人呢,要怎么结束一段感情?答案同样千奇百怪。说到底,不过是不爱了。所以,一段还没来得及成熟的感情,要怎么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束?这个问题,颜衍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看着网上那些无厘头、矫情、悲伤、搞笑的答案,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有人说:“伟大的爱情,往往就藏在那些细枝末节里。可悲催的是,伟大的爱情,最后往往也死在这些细节里。”颜衍觉得,这哥们不去写小说简直屈才了。
萧月和马佳男和好后,颜衍几乎见不到她的人影。她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在秘密筹备婚礼,说不定哪天萧月就会突然宣布:“我和马佳男去医院检查了,已经三个月啦!”
啧,论起效率,萧月甩她十八条街。
易阳和章佳的事儿让她学到了不少,颜衍也不再纠结什么老掉牙的规矩。萧月幸福,她真心为她高兴,可一想到自己,心里又酸溜溜的。
在床上躺久了,浑身肌肉都像是不听使唤。她挣扎着起身,隔着薄纱窗帘,看着五四中路的车水马龙影影绰绰。这座城市引以为傲的韵味,她是半分也体会不到,反而觉得,她和邹以航,就像是被这城市割裂了似的,越来越远。
幽蓝的光线下,邹以航陷在红色皮质沙发里,眼眶布满血丝。游戏里的厮杀让他热血沸腾,隔着柔软的海绵垫,皮肤都感觉到一阵阵灼热。手机屏幕亮了,颜衍的第十三个未接来电,他烦躁地关了机。生活像一潭死水,上学是煎熬,回家是煎熬,和颜衍在一起也是煎熬,只有游戏里爆人头的瞬间,才能感受到一丝鲜活的刺激。
昏暗的房间里,池晟按下台灯,刺眼的光线让他本能地眯起眼。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压麻的胳膊,怀里的女孩发出一声轻哼。池晟笑了笑,拿起手机,对着镜头,弯下腰,在女孩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轻声说:“安琪,我爱你。”
空旷的露天平台上,天空灰蒙蒙的,司望的思绪也灰蒙蒙的。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空荡荡的收件箱像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他残存的希望。他退出短信界面,再次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浅褐色的头发遮住了他暗淡无神的双眼,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们的青春突然变成了一道压抑的瀑布,奔腾着不甘与愤怒,却又在暗流涌动中,播撒下幸福的种子。他们不知道,这瀑布何时会变得清澈,何时又会变得浑浊不堪,更不知道这一切,还能不能回到最初的起点。
颜衍是在网吧找到邹以航的。
西街的霓虹灯把夜色切割得支离破碎,巨大的LED屏幕投下冷光,将颜衍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颜衍用力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滚烫,像要烧起来,而她自己的,却冷得像块冰。路灯将邹以航的脸劈成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隐在阴影里。
他们之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周围嘈杂的声音喧嚣地涌动着——小贩的叫卖,汽车的喇叭,还有她腕上手表指针一下一下,清晰可辨的滴答声。这声音像一把小锤,提醒着她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她快要输了。
颜衍努力挤出一个笑:“邹以航,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他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别闹了,”她试着缓和气氛,“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面前的人这才抬眼看她:“不好笑。”
颜衍的心猛一沉,强装轻松:“我现在觉得,见你一面比见国家领导人还难。”
邹以航抿了下嘴,欲言又止。
“等一下!你什么都不用说!”她抢在他开口前说道,“我错了,下次一定先预约,OK?”
“颜衍,”他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尖锐的玻璃碎块,狠狠甩到她身上:“我们分手吧。”
啊,果然。这该死的第六感。
他避开她的目光:“我想了很久……你是个好女孩,我真的……不想耽误你。我们……不合适。”
“你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为什么不明白?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我不喜欢被管,我……”
“你应该早发现了吧,我们不合适。”
“可能一开始就是错的。”
“颜衍,我们分开吧。”
尽管预感到结果,可真到这一刻,酸楚还是让她生出无力感。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是吗?”
“怎么说呢…以后,至少见面打个招呼吧。毕竟…都是同学……”
颜衍笑了,笑得很大声。
“邹以航,你可真行。”
说完,颜衍转身就走,也不打算再听什么。她一直在笑,断断续续的,笑累了就歇一歇。
毕竟,太阳还是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
走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向那边,邹以航已经不见了。颜衍站在风里,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承认吧,颜衍,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两个小时后,夏漫旎旋风般出现在颜衍面前,Dior包包划出一道抛物线,险些表演空中飞人。她一头时髦的葡萄紫卷发,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颜衍本该悲伤的情绪,却在她这戏剧性登场中被一声惊呼取代。
“我靠!你是学了什么瞬移**?”
夏漫旎歪头,表示不理解。
“我是说,你从北京到这儿,就用了两个小时?”
“哦——”夏漫旎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这不重要,宝贝儿,就算你在火星,我也会坐火箭嗖一下到你面前,还包邮哦~”
颜衍一时语塞,把头猛地扎进她怀里,眼眶一热,终于落下压抑了三个多小时的眼泪。
夏漫旎低声哄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眼里,颜衍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就算装出一副大人模样,也还是跟孩子一样脆弱。
接下来的半小时,夏漫旎一共说了四句话:
“我说小祖宗,你什么时候变成水龙头了?”
“我靠,真是个杀千刀的玩意儿,真该塞进我新买的绞肉机里绞!”
“Winter!再来杯美式,谢谢。”
“颜衍你差不多得了,我膀胱要炸了。”
夏漫旎不愧是时间管理大师,短短几句话,既安慰了颜衍,又解决了生理需求。不过,对于做事雷厉风行的夏漫旎来说,这漫长的半个小时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她不适应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
颜衍在几近脱水的状态下,不要命地发出一声“噢————”
夏漫旎喝光第四杯美式,也满意地发出一声“噢————”。
临近十点,夏漫旎把颜衍送到学校门口。颜衍摆摆手,准备回去休养生息。宿舍里有两平米的小床,H&M的人字拖,还有全套Chanel焕采精华,她才不会为了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三十岁的老女人,那样会死人的。
这样想想,还真是挺没人性的。邹以航还比不上她的Chanel精华。
回到宿舍,颜衍对着天花板放空了五分钟,然后跳下床冲进卫生间,用热水浸透毛巾敷在肿胀的双眼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袭来。
颜衍转身的刹那,夏漫旎脸上营业式的笑容缓缓褪去,嘴角抿成一道失落的弧线。她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司望无数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她盯了很久,最终还是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电谷国际楼下。夏漫旎按照短信上的地址找到了2106。指尖触到门板的瞬间,她几乎能感觉到指节在颤,始终无法按下门铃。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司望就站在那里,眉眼依旧,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她面前。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这一整天令人窒息的忐忑,都不是在做梦。她像是走在回忆钢丝上,锋利的细线割得她神经生疼。
司望静静看着她,眸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他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时光和距离。
他依旧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却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用轻松的语气调侃:“这两年在外面吃苦了?怎么瞧着比以前还瘦?”
夏漫旎没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心脏疯狂地跳动,一下下撞击着肋骨。
司望牵着她进去,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自己则坐在一旁点了根烟。
“谢谢。”这是时隔两年见面,夏漫旎说的第一句话,简短的两个字却让司望哽住了。
是多久了呢?多久没听到她这么近的声音了……
“谢谢你今天能来。”
夏漫旎盯着眼前的玻璃杯,一言不发。
“夏夏,我很想你。”
玻璃杯从手中滑落,“砰”的一声,摔在桃红色的地板上,碎成一朵妖冶的花。
他下意识挡在她身前,迅速蹲下去,语气自然而然:“你别碰,我捡就行。”
夏漫旎怔怔地望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晕染在乳白色针织裙上,像融化的雪。
瞬间,那些年的画面纷至沓来,他给予她最盛大的美好,也给予她最深的残忍。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绚烂过后,只能剩下满地的灰烬了。
夏漫旎的“疯批”属性,在初中时期便初见端倪。优渥的家境,独生女的身份,在颜衍口中,她是童话里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幸运的是,这位骄纵蛮横的小公主,内心却纯净得不可思议。也许是人生过于顺遂,她过早地厌倦了单调乏味,渴望挣脱牢笼,叛逆的种子悄然萌芽,思想也开始动荡不安,对新奇的事物充满无限向往。
就在这时,司望出现了。
如果说罂粟是会上瘾的毒,那么,夏漫旎在见到司望的第一眼,就中毒了。
因为颜衍和易阳那场乌龙,夏漫旎认识了司望。他和易阳同班,还是铁哥们。司望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种奇异的矛盾感。
长相算不上特别出众,但她不太理解颜衍的审美,反而觉得司望比易阳顺眼得多。他皮肤白,个子高高瘦瘦的,乍一看就像古代话本里的贵公子,偏偏哪哪都是一股子散漫的痞气。
夏漫旎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她从小接触的都是家教良好、循规蹈矩的孩子,司望这种,是她从未见识过的类型,和她简直天差地别。
听说他是这届年纪最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易阳在他面前有时候怂得像只小鸡仔。
夏漫旎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这个人很奇怪,万年毛寸,长度永远踩在校规的红线上,班主任估计天天挠头。鞋子是不是名牌他不在乎,倒是喜欢在上面涂涂画画,鬼画符似的,虽然看不懂画的什么玩意儿,夏漫旎却喜欢那些鲜亮的颜色。校服永远松松垮垮,拉链从来不拉,拿副快板估计能上台敲一段。每周的阅读课从来没见过他的人影,夏漫旎对此很惊讶,琢磨他每次是怎么逃掉的。
他好像人缘很好,每个班都混得开,跟谁都嘻嘻哈哈,笑声洪亮得像个大喇叭。吃相更是一绝,毫无形象可言,一只脚随意地踩在椅子上,餐盘永远堆得满满当当。
要说和易阳的共同点,那就是太招苍蝇,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年纪的女生啊,比起长得帅的,好像更吃坏小子那一套。夏漫旎不止一次撞见他在小树林跟人搂搂抱抱,每次还都不是同一个。
按理说,夏漫旎挺烦这种的,也确实烦。
有次经过小树林,正好撞见司望,那小子抬头看她,两人虽然认识,但也只是点头之交。或许是碍于彼此朋友那层关系,夏漫旎没躲开他的眼神,先冲他抿了抿嘴,扭头就走,表达的意思够清楚了。
虽然平时是对司望多了那么点关注,但也没到好赖不分的程度。她想,可以当朋友,好朋友,估计悬了。
后来她就跟颜衍叨叨,瞧她这张不怎么靠谱的破嘴。
发现自己对司望有了二心,大概和那次小树林偶遇一样,意外得不可思议。
周五,夏漫旎的父母因应酬脱不开身,照例安排了司机。她却突发奇想,拒绝了舒适的专车,想体验一把公交的滋味,对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破天荒头一遭。
可没多久,她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她孤零零地躲在公交站台上,没带伞,半边身子湿透,脑子里全是公交车里湿哒哒的鞋印和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体味,甚至预见了自己被踩一脚泥的惨状。
嗯……可以原地去世了。
失策,太失策了,怎么就这么寸偏偏挑了这么一天?
她果断放弃平民体验,决定让司机重新上岗。然后,手机在这个节骨眼上华丽丽地关机了……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心情,大概就算是火山喷发十次也形容不到位。
这时,旁边多了个人,一句懒洋洋的话飘进耳朵:“你这是,在这儿祈福呢?”
大概人点儿背到极致,但凡碰见点儿希望都觉得是老天爷开眼了。夏漫旎怀着一颗即将被拯救的心猛地看向身旁。
笑垮了。
啧,自作多情了,老天爷根本没空搭理她。
司望被她这神速的情绪变化逗乐了,上次也是,嫌弃他的劲儿可是一点儿没收着。
他低头看了看她空着的手:“没伞?”
好像也没必要不自在,毕竟和司望并没什么过节,夏漫旎这么一想,舒坦了。
她大方回他:“啊。”顺便晃了晃爪子,“能借下手机不?我的没电了。”
司望没说什么,把手机递给她。夏漫旎乐呵呵地接过来,对着老天爷一通感恩戴德,等打开拨号界面,却猛然间卡壳。
卧槽,她哪记得住司机的号儿啊!!
她又不想给爹妈打电话,好没有面子的……
司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刚才还臭着脸,后来又高兴,现在又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可真是好懂,真有意思。
他掩着嘴轻咳了一声,主动开口:“住哪儿?我送你吧。”
“啊……啊?”夏漫旎愣住了,真不是她少见多怪,实在是这话来得太突兀,她不会接,也没接过啊。
司望很少多管闲事,按他的性子,顶多就是把伞借给她。或许是因为俩人算认识,或许是她上次毫不掩饰的嫌弃实在印象深刻,又或许是她现在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太好玩,让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扭头看了看路况,语气随意:“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等人来了天都黑了,不如直接打车。”
夏漫旎一想,也是。
“那你干嘛送我啊?”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问的他妈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不堪入目的问题?为什么问了句这么没节操没下限想入非非的屁话?
平日里,司望听到这种也不奇怪,可这小姑娘脸皮薄,藏不住事儿,窘迫劲儿一下子就泄了底。
他憋着笑,装作没瞧出来,一本正经地解释:“到底你是个女孩子,手机又没电了,不安全。再说,我就一把伞。”
夏漫旎看他这样儿,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不像憋着坏,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
她家离得不远,可下班高峰期赶上暴雨,到家时天都黑透了。虽然之前对司望印象一般,但这次他实打实帮了她,夏漫旎记人情,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好转,说话也自在多了。
临下车,她想起什么,扭头说:“回头我把打车钱给你,你别忘了啊。”
司望“诶”了一声,摆手说用不着。
夏漫旎当没听见,非要还他,掰扯几句就进了家门。
司望看着那个垫着脚蹦蹦跳跳往里走的人儿,噗嗤乐出声,这才让司机离开。
周一回学校,夏漫旎惦记着车钱,想找个机会还给司望,可好几天都没见着他。后来托颜衍和易阳一打听,才知道司望病了好几天了。
夏漫旎心里一咯噔,生出几分愧疚,虽然不知道他生病的具体原因,但总觉得多少和自己有关。那天司望穿得比她少,又中途送她回家,那么大的雨,到家估计也很晚了。
她心里别扭,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最后要来司望的手机号,犹豫半天才发消息:“那个……我是夏漫旎。听说你发烧了,是不是因为那天送我害你冻着了?不好意思啊……”
这是夏漫旎第一次给男生发消息,平时看着张牙舞爪,这会儿却脸红心跳,怪不好意思的。
没一会儿,司望回复了:“妹妹你想多了,不是因为你,放心。以后下不下雨,也记得带把伞。”
如果说有什么是新鲜的初体验,在看到这句话时,夏漫旎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情愫——悸动。她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这件事之后,夏漫旎和司望熟络起来,带着点儿欢喜冤家的意思。她会时不时地和他斗嘴,在他故意“欺负”自己时跳着脚去掐他脖子,也会在他有了新女友时,忍不住的难过。那些细碎的情绪,如同湖面涟漪,在她心里一圈圈荡漾开来。
终于,在一个司望恢复单身的间隙,大概是天生横冲直撞的性子作祟,她鼓起勇气告白了。地点有些一言难尽——还是学校的小树林,可也是全校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地儿。
夏漫旎并不羞涩,确认心意后反而异常轻松。比起没法坦白,司望是否接受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司望听完她直截了当的告白,有片刻的愣怔,随即恢复了惯常的轻佻模样。微微俯身,挑逗似的瞧着女孩认真的脸:“没人告诉你吗?哥哥我可是挺渣的。你不是也在这儿撞到过?这样你也不怕?”
夏漫旎凝视着这张令她心动的脸,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忽然笑了。
“不怕啊,哥哥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缺我呢?”
司望神情微微一变,直起身来,对着这位笑意盈盈的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像真能把他看个透。
啧,不好办了啊。
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到了,许久,他无奈地低低笑出声:“真是败给你了。”
夏漫旎和司望在一起了,像她当初扬言的那样,成为他漫长情史的终结者,史无前例。
后来,夏漫旎的十七岁,又变成一场追逐刺激的游戏。她游走在青春禁区的边缘,肆意妄为,直至意外降临,将她从狂妄的云端狠狠拽入现实的泥沼。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却不敢求助任何人,甚至不敢告诉颜衍。
很多年后,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司望当时的样子,慌乱中掺杂着浓烈的后悔。他早就预言过这一切,他们并非无所不能的神明,终究会被现实这堵高墙撞得头破血流。
那些曾经承受过的嘲笑、鄙夷、厌恶和唾弃,她不在乎。
谁规定十七岁就必须循规蹈矩?可身处一群循规蹈矩的“普通人”之中,十七岁的她,却不得不活成他们期待的样子。
在他们眼中,那只是一块腐烂的、多余的、肮脏的、应该被丢弃的死肉。
“夏夏,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是夏漫旎唯一记住的,刻在她十七岁结尾的句点上。
盛夏的骤雨冲刷掉了所有的色彩,余下的,只有无尽的留白。她曾经那样天真,以为司望会是她狂风暴雨里唯一的港湾,以为她的热烈能融化他眼底的不安。
可是没有,他把她一个人留在风暴中心。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年少轻狂的他们,仓促谢幕,结局惨痛。
司望慌乱地抬头,撞进夏漫旎盈满泪水的眸子,他手足无措,只能抱住她,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决堤,冲刷过夏漫旎涨红的脸颊,她用力回抱他,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这最后的拥抱里。
司望的瞳孔骤然收缩,惊愕地望着她。
“这是最后一次了。”夏漫旎的声音很轻,几颗泪珠滑落,落在她干涩的唇上,“我最后一次见你。”
司望紧紧抱着她的手臂瞬间失力。
“我不怪你,那时候我们都错了。你是对的司望,我一直都明白,根本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她哽咽着,重复他的名字。
司望慌了,第一次这样慌:“夏夏,不是的,我没有不想管你……我没想让你受伤……我……我只是……”
夏漫旎看着他,扯出一丝笑:“没关系,都过去了。”
漫长的青春岁月里,司望爱着的始终是这个女孩。他爱过,也依然爱着。
“司望,我没法儿骗自己,我还是很爱你。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枚图钉,钉死在他记忆的墙上。
20年后,定城或许真能追上北京的半壁繁华。那时候,属于七八十年代的老女人们,大概率会被这些个性张扬的九零后,甚至零零后拍下时代的沙滩。她们不会再记得红墙砖瓦的老底楼,也不会再抱怨街道上只有大卫内衣和流行美。
颜衍一定会拽着夏漫旎,杀进新开张的银座,在金光闪闪的专柜里挥金如土。没有父母的唠叨,没有狗血的爱情,只有一张无限额的钻石黑卡和家里那只娇滴滴的法国蝴蝶犬。
当然,这一切都是20年后的光景。如今的颜衍,兜里揣着的不过一张限额五千的储蓄卡,夏漫旎要是敢刷卡超过十万,她爸妈能立刻报警把她抓回去。至于蝴蝶犬,更是想都别想,她们唯一共同养过的一只波斯混血小白猫,两年前就因为重病安乐死了。
这些年,她们都在慢慢长大,思想,身体,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
司望跌坐在地板上,眼睛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浅木色房门。夏漫旎离开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他缓缓低下头,细长宽厚的手掌盖住苍白的脸庞,遮住了那双盛满悲伤的眼睛,也掩盖了心底最后一丝破灭的希望。
一切都结束了,这一次,彻底失去她了。
一滴泪无声滑落,在寂静的房间里,砸出巨大的空洞。
米逸听到冰冷的机械女声重复了N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后,终于崩溃了。她一把掀开马桶盖,将手机狠狠地扔了进去。“咚”的一声,手机砸出一顶巨大的水柱,几滴水珠溅到她消瘦的脸上,几秒后,她像是突然惊醒般,疯了一样把手伸进马桶里,捞出那具已经阵亡的湿哒哒的“尸体”,盯着它,一扭头,崩溃地哭了出来。
穆曦趁着颜衍涂抹精华闭目养神的空档,偷偷摸摸地将一个白色泡沫盒子运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里面是她心心念念的最新款Monster Beats。她满足地笑了,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发出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而此刻的颜衍,绞尽脑汁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幕幕,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感。她想起邹以航最后的面孔,那张面孔,清晰得如同那年平安夜的易阳。他们站在城市不同的两个点,却用同样冷漠的语气,朝她的胸膛无情投下最残酷的真心话。
她扯过被子蒙住头,咬着牙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或许那些都是青春的一部分,那些没能表达的情感,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意,在多年后,依然会左右着他们的悲欢。
最初的相遇、懵懂与疯狂,勾勒成一幅幅珍贵的画卷,收藏在干燥狭小的陶红色暗格中。只有在心情愉悦或低落时,这些画卷,悄然从内心深处一闪而过。
感谢那份躁动,感谢那段过往。即便无法逃离,即便终究要拾起那些明亮的忧伤,他们依然会饱含期待,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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