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城在经历了几天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朗。然而,平静祥和的气息还未散去,紧锣密鼓的两周一小考三周一大考就如同乌云般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升入高中后,颜衍就明白,曾经那个“争二保一”的自己早已消失不见。属于她的,是过去那段闪闪发光的红榜岁月。
花木兰也会有筋疲力尽的一天,她又不是一休,转几圈就能变成天才。既然不是活在动画片里,就别再强求了。一颗笨蛋的心,又怎能妄想成为学霸呢?谁说成功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穆曦倒是不太在乎自己的成绩,也不担心父母的精神压力。她的父母都是早早踏入社会打拼的狠角色,如今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
穆妈妈信奉女儿富养的至理名言,穆爸爸更是放任自由,哪怕班主任打电话威胁要劝退穆曦,他也能理直气壮地怼回去:“你别急啊!我女儿走了,你工资能涨吗?!我这都快疯了!开了我女儿你也补不上这几万块啊!”
对了,穆曦还有个弟弟,颜衍只在开学时见过一面。当时她随口一说:“哟,你爸挺年轻啊,看起来不像四十多岁,像三十多的。”结果穆曦整整一周都没给她好脸色看。
真的,他们一家子都是神一样的存在。不过,当颜衍得知穆曦的家庭地位远超她的父亲和弟弟时,对她的崇拜之情更甚,简直把她当成了圣母。
张静岚这个长年稳居213宿舍NO.1的人,竟然哭丧着一张脸。她看到自己的成绩单时,对着屋顶大吼一声,钻进被子里再也没出来。
半夜,颜衍醒来上厕所,听见从她被子里传出一阵阴森森的怪笑,过了一会儿,笑声停止了,她开始自言自语:“让你拆我的金苹果,让你拆我的金苹果……”
整整一夜,颜衍没有再合上眼。
唯一成绩进步的只有萧月。看着她现在美滋滋地打电话向父母报告喜讯,颜衍感觉下一秒就要从她胸前变出一张撒了金粉的卡片,递给自己说:“我和马佳男的婚礼,要来参加啊!我等着你给我砖头厚的红包呢!”那还不如让她代替穆曦提前光荣毕业来的舒心。
在这个年纪,尽管过得再热火朝天,依然会被“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把大铁锤砸出百感交集的结果。
所幸,三中为了体谅处于冰火交界的高三战士们,特批大家考试结束后外出放松24小时。张静岚一听到这个消息,什么金苹果的诅咒全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的理由就是,能活一时便是一时。
在颜衍苦恼着该如何美好浪费掉这24个小时,邹以航的一句话,瞬间让她的脑海中炸出一朵花。
“颜衍,今天要不要跟我回家?”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她的脑袋开始无故罢工,各部门零件根本运转不起来。
邹以航见她半天没回答,尴尬地笑了笑,说:“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今天车店没人上班,老去网吧也没什么意思,家里还安静点,正好我爸妈出差了,自己一个人呆的也怪无聊。”
说罢,他挠了挠头,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颜衍用力咽了口口水,冲着邹以航猛点头。
“我去!我去——”
她发誓刚刚真的只是小小的不纯洁了一下,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她依旧是个三观保守的孩子。
邹以航应了一声,匆匆走开了。
颜衍心里暗自嘀咕,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到她脑袋瓜里刚刚闪过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吧?
当然,关于跟邹以航回家这件事,她可不敢告诉穆曦她们。萧月和张静岚或许还能糊弄过去,但穆曦绝对会把她挡在213寝室门外,为了保险起见,说不定还会在门上贴满灵符,写上“妖女退散”之类的字样。
说真的,要是穆曦动真格的,十个颜衍也不是她的对手。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颜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邹以航的卧室里了,脑子里顿时浮现出穆曦扛着激光枪追杀她的画面,吓得她小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邹以航说着就脱了外套,径直走了出去。
颜衍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来都来了,还怕什么?穆曦不知道就算了,她自己心里清楚,除了接吻,邹以航还真没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停止胡思乱想后,颜衍开始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没有想象中的脏乱差,反而干净整洁得出乎意料。一张桃木书桌搭配同色系书架,剩下的空间都被一张单人弹簧床占据,此刻正承载着颜衍大半的重量。
嗯,以她对男生房间的“刻板印象”来说,邹以航这儿简直堪称典范了,要是真让她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图案或者闻到什么难以描述的味道,她估计会直接自戳双目。
邹以航端着杯子进来的时候,颜衍的目光正好落在他身后书柜的一张全家福上。照片里的邹以航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站在一片灰蓝色的海边,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
直到邹以航把杯子递到她面前,颜衍才回过神,慌忙移开了视线。
“怎么,被我年轻时候的样子迷住了?都看呆了。”邹以航打趣她。
颜衍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心慌意乱地摇摇头。
邹以航也不戳破,踱到桌边坐下,随意地扫了一眼那照片,语气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是很久以前拍的,唯一一张留下的。”
颜衍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我知道,杜琪肯定跟你说过一些有的没的。”
像是为了打破这微妙的沉默,邹以航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语气随意:“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随便摆在那儿。我又不像你们女生,那么多愁善感,杜琪跟你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
颜衍盯着他看了几秒,确定他没有其他情绪,才放松下来,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邹以航突然坏笑着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渴了还不让人喝水啊。”
邹以航站起身,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坐下,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腿,不怀好意地问:“说实话,颜衍,你是不是来之前就一直在想一些不纯洁的事?”
颜衍吓了一跳,差点把玻璃杯扔出去。
“怎、怎么可能!你以为谁都跟张静岚一样,满脑子、满脑子都是那种事!”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心里已经对张静岚磕了无数个头了。
邹以航故作惊讶,显然没被这个理由说服,继续追问:“那你就不怕我对你有什么企图?我都十九了,血气方刚啊。””
颜衍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不怕,我知道你不会。”
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邹以航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神闪烁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颜衍无处安放的目光四处乱飘,最后落在了邹以航的脸上。
“颜衍,没心眼迟早会吃大亏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床上。邹以航撑在她上方,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影。
颜衍似乎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当邹以航低下头吻住她时,熟悉的味道再次将她包围,但今天的他,却多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颜衍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他。可他忽冷忽热的態度,总让她看不明白。尤其和好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颜衍不是没怀疑过,他对自己,究竟有多少真心?又或者,只是出于对伤心女孩的怜悯?
这些话,她从未问出口,怕一说出口,这段关系就走到尽头。说到底,是她贪恋那一点温暖,自私地想要抓住。
她喜欢邹以航,也想过就这样走下去。十八岁的他们,不止一次徘徊在最后那道防线前,安慰自己,跨过去,也许就是永恒的天堂。
可为什么,面对不再冷淡的邹以航,她却无法坦然接受,内心深处,是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慌乱。
当邹以航的手触碰到她身下时,颜衍猛地惊醒,用力推开了他,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为一个字:“别!”
邹以航的动作僵住,愣了几秒,才坐到床边,单手撑着膝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颜衍捂着脸,感觉浑身发烫。过了许久,邹以航突然轻笑一声,微微低头,带着歉意:“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扯过被子盖住自己,无言以对,内心一片混乱。
“好了,逗你玩呢,看把你吓得!平时说起这些,也没见你害羞啊!”邹以航想拉开被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颜衍的脸红得要滴血,捂着嘴不说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淡漠:“我去外面玩会儿游戏。”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颜衍一个人。她呆坐在床上,整理着衣服,思绪纷乱。
消息恰好在这时跳了出来,颜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简单回了几个字,这才走出卧室。邹以航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压根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颜衍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先走了,穆曦找我有点事。”
邹以航对着屏幕里眼花缭乱的布景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心头一紧,颜衍在这张被衬得虚晃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提上鞋子离开了。
晌午的阳光依然灿烂。颜衍慢悠悠地走着,直到小区大门消失在身后,她才掏出手机拨通了池晟的号码。
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她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径直往前走着,直到周围的喧嚣渐渐散去,她才注意到电话那头早已没了声音,只有池晟均匀的呼吸声。
颜衍忍不住笑:“有时候真要怀疑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按了什么定位器,为什么总能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
池晟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怎么?打扰到你们二人世界了?”
颜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说不定还得谢谢你,打扰得正是时候。”
池晟沉默了片刻,声音沉下去:“颜衍,你该不会……”
“别想有的没的。”颜衍打断他的话,“我就算再怎么自由奔放,也不至于要身体力行吧?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男生一样,整天血气方刚的。”
她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不时用脚尖踢开路上的小石子。池晟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尴尬地咳了一声:“你想骂我就直说,干嘛还要带上别人?”
颜衍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直接问道:“你今天突然找我,该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还没解决,又想来找我寻求安慰了吧?”
池晟沉默了半天,最后干笑了两声:“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今天算了,有时间再聊吧。”
颜衍挑了挑眉,没有拒绝。
就在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池晟突然对着电话大喊:“颜衍!如果我跟安琪真的分手了,你到时候就踹了邹以航跟我在一起吧!”说完,不等她反应,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颜衍举着手机,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扭曲,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看!看!看什么看啊!难道没见过别人对着手机龇牙咧嘴的样子吗?不知道苹果的屏幕亮得都能照妖怪啊!!
她好不容易才把即将爆发的小宇宙给按了回去,心里却忍不住把池晟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池晟,你这四处种花的风骚猪!就算世上的男人和猪都死光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我当尼姑都不会跟你的!!
就这样,颜衍顶着张快要下雨的脸回了宿舍。
穆曦和张静岚估计还没回来,只有萧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心里不禁犯嘀咕,这丫头出啥毛病了今天没跟马佳男出去约会?
她走过去叫了一声,萧月却没有理她。
颜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凑近一看,发现萧月的脸煞白,鼻头上还冒着汗珠。她心里一咯噔,不会真让自己这乌鸦脑壳猜中了吧?!
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她小声问:“萧月?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月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眼,又无力地闭上,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哼:“颜衍……我好像有点冷……”
颜衍一摸她的额头,顿时吓了一跳。我的妈呀!这温度,煎牛排都够了!
“萧月,你发烧了!快别躺着了,我带你去医院!”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随便想个什么都能让人中枪呢?有这命中率怎么就不让她中回□□啊?!
萧月费力地摇头:“不了……我不想去医院。你看看我包里……好像……有药……”
拗不过她,颜衍只好在她包里翻找退烧药。可这药就像是在跟她捉迷藏似的,翻来覆去都找不到,颜衍急得不行,索性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堆了一地,看得人眼花缭乱。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颜衍找到了那盒退烧药。她刚要欢呼出声,目光却无意间瞥到旁边一个白色的小药盒,瞬间,她的表情僵住了。
那一刻,颜衍感觉自己的嘴巴像是被502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个毫不起眼的白色药盒,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杂乱的物品中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仿佛无数根细针,狠狠地扎在她的身上,让她痛不欲生。
她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紫薇被容嬷嬷针扎时表情那么痛苦了。虽然她不是柔弱的紫薇,身边也没出现什么狗腿容嬷嬷,但针扎在身上那种感觉,的确是撕心裂肺。
她从没想过,萧月会如此轻易地跨过那道情感的界限,奔赴另一片天地。
看着她,颜衍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不是祝福,而是心疼。这份心疼,也蔓延到自己身上,因为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从没认真设想过与邹以航的未来。
没有设想过的未来,又要她如何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她不像萧月和夏蔓旎那样勇敢,可以在青春的岔路口义无反顾。她害怕失去,害怕受伤,所以宁愿选择怯懦地活着。
亲爱的夏夏,请你告诉我,在我们彼此分离的近三年里,你有没有偶尔想起曾经?是否还记得自己拼命追赶的一段感情?你对那段感情是否也曾深深后悔过?后悔自己的少不更事,后悔到了最后,连恨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置之度外的自己。可是萧月,现在的颜衍,是不是也只能保佑你,如果那一站,真的就叫做幸福了。
看着床上虚弱的萧月,颜衍最终选择了沉默。她默默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包括那个刺眼的药盒,然后轻轻地将药片喂进萧月的嘴里。
电话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她扫了眼熟睡的萧月,轻手轻脚地踱到阳台接起。
故事仍在继续,**迭起之时,主角才会姗姗来迟,拖曳着华丽的裙摆,演绎一出世纪末的荒诞戏剧。
消失多日的女主角,此刻正用她魅惑的嗓音说着:“颜衍,我快回美国了。”
所有故事的精髓,都在尾声处,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拨动着人心最深处那根敏感的神经。颜衍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只能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嗯”字。
“好,到时候我去送你。”
夏蔓旎爽朗地笑着,随即认真地说:“放心,我不会偷偷溜走的。别伤心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一遍,不许再偷偷哭了,听到没?你要是不听话,我真不回来了,你也别想再见我!”
她紧紧捂着嘴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砸在手背上。
夏蔓旎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难以察觉的伤感:“好了,我先挂了,走之前会告诉你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消失了,颜衍却依然紧紧握着手机,抱着双臂蹲在阳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压抑的哭泣让她感到窒息。
本该是没有烦恼的日子,没有考试纠缠的日子,本该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日子。这么多美好的日子啊,她为什么还要如此难过地哭泣?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逝去的记忆没有教会她任何东西,却在青春这幅五彩斑斓的画卷上,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它沉默着,冰冷着,漠视着身后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它不停地奋力书写着她们这段寂寞而枯燥的青春,像猛然感应般,不知何年何月又何日,唯独纂刻出的,是一张张残败的、绝望的、无神无色的空白面孔。
在这块巨大的黑白画卷上,在颜衍惨白的脸庞旁,又出现了一张同样凄白的沉默的脸。
司望盯着颜衍的消息,眼里仿佛落进了漫天星光,却又被揉碎成一片黯淡。他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刘海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也掩盖住眼底那一抹化不开的忧伤。
司望背对着米逸,瞳孔如同被浓浓黑墨浇灌的一片死海。他潮湿粘稠的声音从海的尽头传来,最终传进米逸的耳朵里。
“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这辈子,可能满心满眼也只能装下那一个姑娘了。不是故意要伤你,可能,还是我太渣吧。”
米逸终于哭出来了,她跌坐在司望面前,被一层厚厚的绝望掩盖。她近乎忘我的大放悲声,瞬间黯然了天空,可司望,依旧沉默如同一艘在海沟里寂静沉睡的孤船。
米逸的眼泪,彻底被那片幽蓝浓稠的海面一点点消融了。
颜衍常常在想,如果青春注定要经历这些疼痛,那么,在那些跌跌撞撞的时刻,能不能有个人,温柔地接住她们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陪伴她们走过那段黑暗漫长的路途。
可不可以,仅仅举手之劳,陪伴她们走过那段无穷无尽的漫漫长路。即便,下一段路依旧灰暗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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