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商船在河面彻底上冻前,安全抵京。
商船还未靠岸,康宁就听见岸边的人声鼎沸。
长志逆着下车的人流找到康宁主仆二人,“小姐,京城到了,大公子让我来帮小姐拿行李。”
红英将重物交到长志手中,自己一边拎着轻省的行李,一边伸手去扶康宁。
她家小姐最近不知怎的了,自从去见了大公子哪位萧同窗后,便变得不爱出门,已经窝在船舱中好几日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从老家池安县到京城,马车转水路,花了半个月,他们终于到京城了。
坐了这么久的船,人的骨头都酥了,船上的人都想赶紧下船,康宁看着拥挤的人流,实在不想和人挤,便道,“我们等人少些再走吧。”
船上的人下得很快,康宁下船时,船上已无其他客人。
她刚下了船,就看见同自己哥哥站在一处的萧珏。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衣,玄衣之上的纹样是缠绕的碧莲,这个纹样少在男子衣袍之上出现,但在他身上,不仅没有显得女气,倒是衬出股如妖如邪的气质来,教人不敢直视。
一看见他,康宁就想起那晚的乌龙。
一想到那晚的乌龙,她就恨不得能钻入船底,从此不再见此人才好。
再不想面对,也总是要面对的。
康宁小小的吸一口气,走过去,全程垂目,不敢看人,俯身行礼,“哥哥,萧世子。”
声音细小,缺少了几分底气。
康安没发现妹妹的异样,只关心道,“东西可拿齐全了?”
萧珏向那道小小身影投去淡漠的一瞥,然后又转回视线。
这会子倒是知道怕了。
国公府来接人的马车早已在码头等候多时,公子寄来的书信中,早已言明将有客至,国公府对于自家公子邀来的客人,给予了十足的重视,便是派来接人的马车规格也是最高。
康宁局促的坐在马车中,她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富贵的马车。
整个车架以檀木为材,车底铺着外域进贡而来的猩红毯,毯上设花梨木矮榻,榻边置整块墨玉雕成的小几,小几上摆着茶水和糕点,车顶之上的悬着的缠枝莲香球,随着马车的动作,正溢出清幽甘甜的沉香。
因着今日要去国公府见客,康宁特地穿了自己另外一件能见客的体面衣裳,那是去岁哥哥及笄之时哥哥特地用体己银专门请了县中最好的绣娘做的。
莺歌绿的缎面裙子将少女的身线衬托得挺拔婀娜,层叠的裙摆散开如夏日荷池中的青莲,这身衣裙,除了及笄之日康宁短暂上身过,其余时间被都被她珍惜的挂在衣橱最深处。
为父守孝,作为子女,她该着麻衣丧服,及笄之日破例已是意外,其余时间再不能如此任性。
原她以为,自己穿上最华丽的衣裳,便能将自己与国公府的差距拉小些,但见不过一辆接引客人的马车都这般奢华富贵,就知自己努力维护的自尊在顶级权贵面前是如何卑微可笑。
康宁缩手缩脚的坐在马车中,觉得她与此处尤其的格格不入。
一路惴惴不安着,终于到了国公府。
“康小姐,国公府到了,请您下车。”门外,国公府下人的声音透过如意云纹的锦帘传来。
康宁低声答了一声,然后拉着红英的手下了马车。
下车后,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扇朱漆大门,门上碗口大的鎏金铜钉泛着光泽,一对威风赫赫的石狮子据守在大门两侧。
抬头望去,“镇安国公府”的牌匾高悬,泥金大字厚重端方。
“我先带你们去见祖母。”
萧珏带她们从侧门进入,康宁恪守做客的礼节,并未张目乱看,但从大门自福延堂之间的路程,早已让她窥见国公府中金银珠玉堆砌的富贵。
一路畅通无阻,萧珏带兄妹两来到了一个富贵雅致的院子,院中的下人,见他来,个个眼神放光,纷纷行礼请安。
萧珏无视院中请安的下人们,大步流星向前,站在那扇丈高镶嵌着玳瑁与螺钿的雕花门前,长身玉立,俯身行礼,朗声道,“不孝孙萧珏归家,携客来向祖母请安。”
门内很快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惊喜道。
“哎哟!我的乖孙,你可算回来了。”
“还不快快进来,难不成要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去请你不成?”
很快就有一群拿着帕子,穿着富贵的丫鬟们掀开挡风的帘亲自出来迎接。
“春和兄,康小姐请。”
康安站在康宁身前,如一颗不被风雪影响的青松,不卑不亢,姿态肆意,语带含笑,“君行兄先请。”
看着哥哥坚实的背影,康宁紧绷着一路的心也渐渐放平。
国公府富贵也好权威也罢,都和她无关,她只是随兄来此暂住的客人,很快就会离开。
国公府的富贵确实给她带来了震撼和冲击,在路上时她心中觉得自己衣裳粗鄙,举止不合时宜,进府时甚至心中生出了‘要是我能过上这种好日子’的野望来。
但哥哥的表现敲醒了她,她不属于这里,她只是一个暂留的过客,她迟早会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她不该为眼前的富贵纷扰迷失了本心。
想通后,康宁的心态平和下来,落落大方的跟在哥哥身后入内拜见。
刚进到屋子里,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
有丫鬟过来取了三人身上的披风大氅。
屋内陈设和屋外比,更尽奢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她穿着轻便的锦袍,手中杵着一根花梨木拐杖,见到萧珏,眼中立马凝出泪光来,“我的乖孙,快到祖母这来。”
康宁看见乖戾的萧珏快步上前,蹲下身子,如绵羊般任由那位老夫人抚摸他的头发。
老夫人和孙子亲近够了,这才将目光转向康安和康宁,她的眼神温和而锐利,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兄妹二人,微笑着说道:“这就是康公子和康小姐吧,一路辛苦了。”
康安连忙拉着康宁上前行礼,说道,“晚辈康安,携舍妹康宁,见过老夫人。”
康宁也赶紧跟着行礼,“康宁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点了点头,手微微抬起,“不必多礼。”
和老夫人见完礼后,康宁又随哥哥同厅内的其他夫人小姐拜见行礼。
一番寒暄后,一个穿着胭脂紫的妇人站起来拉住康宁的手。
“可怜见儿的,上京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
“君行那孩子三日前就写信归来,言有贵客入府暂住,收到消息,我便立马吩咐人将院子收拾了出来,你兄妹二人就好生在国公府住下,有哪缺的、或是不满意的,就尽管派人来锦绣院寻我。”
一股香风随着哪位夫人一道朝着康宁袭来,夫人的手又暖又软,康宁在刚刚拜见时便知眼前这位夫人的身份,正是萧珏的娘亲,国公府夫人。
自此娘亲过世后,康宁就很少与人这般亲近了,她有些不习惯,却依旧记得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只僵硬着手扬起脸,乖巧礼貌的微笑。
那妇人携香风抚上康宁的肩膀,夸赞道,“这姑娘长得真好。”
康宁谦虚回,“夫人过奖了。”
“好啦,他们一路长行,坐了这么久的船,想也累了,快放他们回去歇息吧。”
“等歇息好了再来叙话。”
府里地位最高的老夫人放了话,下辈们自无人不遵从。
康宁很快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客院。
客院名叫观梅院,不大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中还长着一颗腊梅,淡黄色的花朵娇嫩的藏于白雪中,屋内布置也很温馨整洁,且在康宁来前就燃好的炭火,此刻康宁到后丝毫没有觉得冷。
“康小姐,您看看可还满意?”带她来的丫鬟笑着问道。
康宁心中暗暗赞叹国公府的细致周到,礼貌道谢道,“很满意,多谢姑娘了。”
丫鬟微微欠身,“那小姐先好好歇息,若有需要,尽管唤我便是,我名叫翠竹。”说完,便轻轻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康宁坐在床榻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了。
也不知得在国公府借住几日,但愿哥哥早日候缺起复可以搬出去,国公府虽好,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住着难免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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