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上升,噼里啪啦地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
情绪高昂的人群举起香槟,嬉笑打闹,欢愉声音吵闹杂乱,高亢的叫喊声喧嚣至极。
温妄舟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
屏幕上是言摇的通讯页面,头像是兔子耳朵的睡衣照,少女被抓包现行,还满脸的笑容灿烂。
吵吵嚷嚷的露台上,不少人已经喝醉,远远有人高声讲了下流段子,倒喝彩的,大笑起来的,高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氛围热闹。
温妄舟不着痕迹地皱眉,在混乱嘈杂的人群中寻找言摇。
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如果她不想被他找到。
温妄舟算得上熟悉这里,来过几回,以言摇的性格来看,他打算先去甜品台找人。
“你是在找一个女孩子吗,应该是叫……言摇?”
温妄舟脚步一顿,回过头,一个娇小的女人在和他说话,穿着暗紫色的小吊带礼服裙,有些脸熟。
“嗨,我们上个月在岁家的寿宴上见过的……”女人的声音夹杂一丝丝紧张。
她其实见过温妄舟好几次了。
但每次因为胆怯,只敢远远地看,这次见他在找人,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搭话。
温妄舟看向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不如往常在其他场合上见面时,总勾着礼貌的微笑。
此时此刻的他,疏离又难以亲近。
女人紧张地继续说:“她刚才还在这里的,似乎是和朋友在这里和人家起冲突了。”
温妄舟缓缓拧起眉。
女人赶紧接着说,“闹事的人已经被赶走了,不用担心,她应该是和朋友一起去玩了,她看起来年纪挺小的,是你的——啊,那边就是她们。”
木色吧台一角站着三个人,个头高大的酒保被两个女生围在角落。
酒保的表情十分难堪,想避开她们的阻拦朝外走,迈出没两步,又被两个女生堵住路。
“明明就是你,还想跑!我要果汁,你给我端酒,现在害我朋友喝酒了。”短发女生涨红着脸,颤抖着声音问,“你那酒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吧!”
酒保伸手推开她们,被短发女生一把扯住胳膊,“你给我说清楚!”
酒保不耐烦地甩开,“我也听人办事,你朋友喝就喝了,怎么,她也酒精过敏啊?“
这回是长发女生怒了,“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做这种事!酒精过敏存在致死风险!这种钱你也挣?”
酒保甩开这两人的纠缠,不快道,“我不但挣,我还真在那酒里放了什么,您二位又能怎么样我?你有证据吗?有吗?”
“你——”
酒保的眼神轻蔑又不屑。
他自诩什么风浪没见过,更狠的事他都做过。就两个柔弱的小姑娘,又能怎么样?他要是动真格了,才是要她们俩好看。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骂了“晦气”,使劲拨开挡路的人,短发女生没站稳被他推到地上。
酒保回头看了一眼,毫不顾忌地笑出声来。
活该,挡爷的财路,浪费爷的时间。
他狞笑着扭回头,忽地,面前多了一人。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嘴里先喊了出来,“温少——”
他当酒保也有几年了,大大小小的宴会场合都去,混这行,最要紧的是分得清,哪些人好欺负,哪些人如毒药碰不得、惹不得、沾不得。
譬如那个想让女友酒精过敏的小二代,不过就是仗着和岁家有个劳什子偏远得不行的亲戚关系,平日里也借点势在外兴风作浪。
他收钱办事,心里还不怎么把他当回事。
而有些人,不是他惹得起的。
面前的男人显然心情不佳,酒保脸色大变。
不是吧,对这两个妹子下手前,他在圈子里问过一圈的,也就和这小二代有点关系,不至于惹上温少啊……
酒保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
他忽然回忆起来,自己去准备酒的时候,另一个侍从和他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让他斟酌着挣钱。他太自信了,只当人家是嫉妒他又捞着一笔,难道在他离开的空档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真有关系?
“我今天心情不好,没什么耐心。”男人声音平静,动作却粗暴地拎起酒保衣领,眼神冷漠,“你的酒有问题吗。”
紫色礼服女人匆匆跟过来,莫名又被这极低的气压给吓得不敢接近。
他平常看起来好相处很多的……
人越聚越多,听闻事情不对劲的俱乐部经理也匆匆赶来。
他一边从楼梯上下露台,一边穿上西装外套,“温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真是要命,先是来个不明轻重的傻子,对付上了岁少朋友,现在又是个惹上温少的。
一旁的长发和短发姐姐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这位经理是个趾高气昂的角色,先前在山下,她们俩拿着邀请函进来的时候撞见了他,似乎因为邀请函是作为女伴出席的普通信函类别,还被他阴阳怪气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说进出这类场合,还是要买个看起来不那么仿制的包,她们俩不敢呛声回去,最后还是言摇替她们俩怼回去。
现在卑躬屈膝成这样,和在山下瞧不起她们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一个困惑,言摇该是什么来头啊……
没有得到回应,温妄舟将酒保的衣领揪得更紧,冷硬地问,“放了吗?”
酒保从喉中挤出声音,“没、没。我、我就骗骗他们,那就是普通的酒,不是酒精过敏的人不会怎么样的——”
温妄舟的手一松,酒保差点因为站不稳摔到地上。
温妄舟的视线移到两个女生身上,“言摇去哪了。”
长发女生突然被问话,吓了一跳,赶忙回答,“她在甜品台那边,我让她在那边等我——”
女生张望了一眼,慌了,“欸,人呢,她刚才还在啊?”
-
烟花盛典结束了,热热闹闹的声响也归于平静,墨蓝的天空陷入长时间的寂静,有了夜晚十点多该有的冷寂感。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嘉年华乐园还闪着的灯牌,在月色的照拂下,镀上柔和的色彩。
言摇松一口气,原来死里逃生是这样的感觉啊!
刚才真是生死时速,在温妄舟看向她位置之前,她利索地先溜到后门,成功和岁知燃汇合。考虑到温妄舟可能去山上的车场找人,他们俩连山上的车都不要了,特意选择去山下,借苍野停在山下的车开走。
开阔之地的风吹得人心旷神怡,言摇看一眼身旁的岁知燃,眼眶湿润了,一种革命感情从心底升起。
是她的好战友啊,关键时刻还不离不弃!
岁知燃回看她一眼,“你是不是放松得也太快了,他要是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怎么说?”
他虽然带着言摇跑了,但心底总觉得,这根本是一场掩耳盗铃的闹剧。
温妄舟会来,本身就是九成九的确信才来,加上言摇如此明显的拒接电话的行为,以及在场的人还这么多,随便问一下,暴露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睡死了呗,好扯的很。”言摇见怪不怪地说,“要有信念感,你懂吧?信念感!只要能混过去,明天都好说。”
岁知燃表情怪异地斜睨言摇一眼。
她的信念感倒是很强,话里话外的自信样子,好像已经被自己的信念感给收买得服服帖帖。
“你真不怕温妄舟生气啊?”
“……怕。”
温妄舟整她的手段,从以前到现在都非常有新意,绝不重复且与时俱进。
冷不丁给她投喂酸水果都算是小惩罚了,最狠的一次是买了工作室的套餐服务,游戏一上线齐刷刷地轰炸密聊让她去写作业。
言摇痛苦地皱眉,“你怕吗。”
岁知燃沉默,回忆起圈子里的一个朋友的经历。
那位朋友有幸见过温妄舟生气,回头连做了一个礼拜的噩梦,从此见到温妄舟都要绕路走。
两人在夜空之下,默契地长叹一口气,一同加快了寻车的步伐。
言摇冷静地说:“回去以后,保持联系,绝不背叛,警惕他用囚徒困境等博弈方式来诈我们。”
岁知燃扫她一眼,笑出声来,“你倒是挺清醒的啊。”博弈论都提前思考上了。
言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岁知燃,“我是喝醉,不是喝傻,顶多晕一点,话多一点,情绪高涨一点,跳天鹅湖可以用脚尖转动地球罢了。”
少女嫌弃的眼神里眸光闪动,眼角眉梢都带有绯色,许是多少还是有些酒精上头缘故,和白天装乖、沉默又有分寸感的邻家女孩不同。
言摇一边朝停车场走去,一边摘下纤细手腕上的黑色小皮筋,将长发梳至耳后,再高高扎起成马尾,露出白皙的脖颈和先前被长发遮挡住的锁骨。
没听见岁知燃的动静,言摇扭头看他,“怎么,车是停我脸上了?”
岁知燃轻笑了声,“往这边走。”
进了停车场,光线较外头的自然光倒是亮了些,封闭的气味蔓延。
他们按照苍野提供的车位号寻找,拐过厚重的承重柱,苍野的车旁,已经有人在等。
男人倚着车,在空寂昏暗的停车场里,如开在黑暗中的一朵剧毒的花,美得不可方物又不容人接近。
几乎是言摇想拔腿就跑的同一时间,男人的声音先凉嗖嗖地响起,“玩得挺开心啊。”
言摇要逃跑的动作一僵,心里咯噔一声。
温妄舟的声音漫不经心,“一个答应我,不会去。”
“另一个答应我,不会带人去。”
听到第一句时,岁知燃还想开口帮言摇说两句好话,听到第二句的时候,岁知燃跟着僵在原地。
没办法啊,好兄弟现在是站在道德高的最高点上,完全可以反复碾压他们。
言摇默默地往岁知燃的背后挪了挪,怂里怂气地避开温妄舟的视线 ,“法不责众,我们人多,不怕他。”
空旷无人的停车场里,言摇普通音量的声音也变得掷地有声。
岁知燃的眼皮直跳,他保证温妄舟也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谁说是喝醉不是喝傻的?
他太天真了。
从言摇张口又是大威天龙,又是天鹅湖撬动地球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她根本就已经喝懵了,不但思绪乱飘,言行和举止不符,讲话跳脱,现在连胆量都上蹿下,跟中了病毒的程序一样不受控制。
岁知燃无奈地偏头,“你是怕他听不见?”
言摇认真仰头看他:“可我不讲出来,你不就听不见了?”
岁知燃揉了揉眉心,确定了,好战友已经神智模糊。
两人的互动落在温妄舟的眼里,他缓缓地说,“法不责众,但责从。”
言摇悄悄露出头来,“那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法不责人。”
她仰头和岁知燃说:“我先演他,拖延时间,你再想办法救我。”
岁知燃:“……”
“我们不怕他!”
岁知燃感受到躲在他背后的小怂怂正不安地扯着他的衣摆。
完美诠释什么叫放最狠的话,做最怂的事。
温妄舟的语气温和,“是吗。”
言摇坚定地回应:“是!”
她再次勇敢地探出头来,迎上温妄舟的视线——
并迅速地躲了回去,戳了戳岁知燃的腰,声音渐弱,“吧?”
岁知燃:……………………
前面回答得这么坚定,倒是别问他啊。不都商量好保一个再救一个了,怎么还拖他下水。
再一抬头,兄弟脸上就差写着离耐心耗尽还有三十秒了。
岁知燃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是拐了人家的小孩出来做坏事的那种,家长都会讨厌的邻家不务正业的坏哥哥。
他怀着歉疚的心情,悄悄往左边挪了一步。
言摇扯着岁知燃的衣摆,不动声色地跟着往左边挪了一步,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样子。
温妄舟的目光从岁知燃身上,移到言摇身上,气压越来越低。
关系挺好啊。
就一天,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言摇。”温妄舟的语气冷静。
言摇从岁知燃的背后探出小脸来,对上温妄舟平静无波的视线。
温妄舟:“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完了,完了,没见过这样不讲话的生气啊。
言摇当即决定收回前面的大言不惭,她头一回见到生气到不说话的温妄舟。
和以前的小打小闹相比,这气场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该不会回去就删她游戏,丢她游戏机,给她来一套完整的文明社会阴暗面的报复教学吧。
……他会。
思及此,言摇飞速地和岁知燃道别,赶紧小跑追上去,乖乖上了车。
车缓缓开出地下停车场,温妄舟的冷淡让冷气都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言摇偷偷给岁知燃发消息,真诚求教:【你有哄男人的经验吗?】
岁知燃:【我怎么可能会有!】
言摇皱眉,打字鄙夷:【他不是你的好兄弟?】
岁知燃立刻回击:【他不是你的好哥哥?】
十字街口红绿灯的等待时间漫长。
温妄舟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轻敲。
他偏头看了一眼窝在副驾驶上的言摇。
她侧着身,手机屏幕亮着光。
温妄舟轻轻地眨眼,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
聊天对象的头像是岁知燃的。
车一路朝小区开,即使一路车况良好,也花费了挺长的时间才到,下车时已临近十二点。
言摇战战兢兢地跟在温妄舟身后,朝居民楼里走。
小区里住的老人多,普遍早睡,一排排的建筑早已熄了灯,一切好像融于黑暗和寂静里。
下车以后,温妄舟的心情好像和缓了一些,问她喝了酒有没有不舒服,在俱乐部里有没有吃晚饭,言摇都乖乖回答。
他的情绪控制能力向来不错。
如果不是仍旧难以掩饰的沉闷气压,她都要为他的粉饰太平能力鼓掌。
走廊入口昏暗,等人迈近,头顶的感应灯才会亮起,偶尔脚步轻了,只会回馈来无声的黑暗,如同打不破的凄清落寞。
眼看再上一阶台阶就要到家了。
言摇小心翼翼地松口气,赶紧洗洗睡了,天大的事都和今天的言摇没有关系,交给明天的言摇去对付吧!!
她掏出钥匙,要往钥匙孔里插,背后忽然响起温妄舟的声音。
“言摇。”
言摇的手一抖,钥匙差点掉在地上。
她很快恢复镇定,决定假装没听见,进了门直接装睡到明天,摆烂装死。
她的手腕继续转动钥匙,背后有人接近,意识到的这一刻,男人冰凉的指尖已经捏住她的手腕。
言摇回头,温妄舟的目光倾注在她的面庞上。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的线条透过廊道的小窗照进,与暖黄色的走廊灯交映,楼下的蝉鸣愈唱愈细,幽幽地回响。
轻柔的月光照得他的五官立体好看,让人挪不开眼的旖丽,漂亮的眼溢出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温妄舟嗓音低沉,“ 言摇,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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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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