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慈善家

一片阴云笼罩在了格蕾丝和约瑟夫身上。

海勒在生前的最后一刻看见了什么呢?

是什么让他必须被杀?

仅仅是因为凶手是个虐待狂,还是因为凶手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海勒发现了?

对于一个侦探来说,最不可能的选项,必须被放在最后考虑。

格蕾丝本人目前更倾向于海勒发现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凶手的动机很重要,约瑟夫。如果是你,你能想到什么样的理由杀人呢?”格蕾丝在这座陈旧的教堂前驻足。

约瑟夫想了想,说道:“这要看凶手是否看重生命。”

这话听起来挺奇怪的。

一个人如果看重生命,又怎么会杀人呢?

然而对于不同的凶手来说,生命的重量是有分别的。

“假如凶手是那种看不起穷人的势利眼,那么凶手或许会觉得,杀死一个没人管的流浪儿没什么大不了。”约瑟夫说道。

海勒是个特殊的受害者,他被许多人爱戴着,但他本人的社会地位却很低。

凶手可能根本不知道海勒是个怎样的孩子,只知道他是个可怜的流浪儿——对那些势利眼来说,流浪儿就像路边的蚂蚁一样渺小。

如果是这样的话,海勒目睹的秘密,也许是一个本身并不致命的秘密。

而相反的,如果凶手认为杀人是一件极其难以抉择的事,那么海勒发现的一定是致命的秘密——比如某种可以将凶手送上绞刑架的秘密。

用罪行掩盖另一个罪行,人类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那么让我们猜猜那会是什么……”格蕾丝转身沿着摄政街走,准备一会儿再去皮卡迪利大街看看,“先说最常见的吧,约瑟夫。有一种情况对男女来说都适用,那就是海勒发现凶手正在犯罪。”

如果凶手正在实施犯罪,而这个时候海勒出现了,那么无论凶手是男是女,他(她)都极有可能选择杀人灭口,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我看来,如果凶手是一个男人的话,他几乎只有可能因此而杀人。因为想要从道德层面指责一个男人,让他失去一切,实在是太难了。”

格蕾丝想不到一个男人会被其他的东西击垮。

偷情、赌博、鸦片上瘾……

这些都不足以让一个男人失去一切,说到底,还是整个社会对男人的道德约束太少了。

但是同样的事,如果放在女人身上,就是极其致命的。

因为大多数的女人都需要在经济上依赖丈夫,她们几乎不可能得到一份足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工作。

所以她们被周围的人以道德楷模的标准要求着,女士们必须忠贞、纯洁、文雅、善良……

一切在圣经中被提及的美好品质,她们都必须拥有。

哪怕这些是装出来的,她们也必须拥有。

而当她们的道德出现缺失的时候,她们就必须极力地掩盖这些秘密,否则她们极有可能在整个社交圈子里变得臭名昭著,然后被其他人排斥,最终被自己的丈夫驱逐。

是的,一位女士无法驱逐她偷情的丈夫,但是如果她偷情或者染上药瘾,她的丈夫却有权力将她赶出家门。

实际上,所有的丈夫都有这个权力,连阿尔伯特亲王都有权力将女王拒之门外,但是为了名声,大多数的丈夫不会行使这种权力。

在格蕾丝看来,大英帝国很多夫妻的关系,反而更像是偷情。

合法的妻子要像情人一样讨好丈夫,才能保住自己的颜面和物质生活。

而且这种关系不常见于矜持的贵族家庭,也不常见于贫穷的劳工家庭,在中产阶级家庭却非常常见。

多卡斯妇女会里的女慈善家们,就来自于这样的家庭。

也许她们会为了自己的安稳生活而不顾一切。

“也许我们明天该去看看。”

临走前,约瑟夫看了一眼身后陈旧的教堂。

……

第二天,格蕾丝和约瑟夫以一对中产慈善家夫妻的身份,来到了教堂。

“你们每天都过来帮忙吗?我想我不太擅长针线活。”格蕾丝用堪称笨手笨脚的针线功夫,缝制着一条长裤。

实际上,她并不是不会这些,但是对于女慈善家们来说,一个笨拙的新人会让她们产生一些同情心,进而过来帮助格蕾丝,让她有机会和她们拉近关系。

而约瑟夫则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手杖,和另一位绅士讨论捐助的金额,看起来就像那种刚刚爬上上流社会的暴发户。

以他对金钱那毫不在意的态度,扮演一个暴发户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格蕾丝认为,在一场欺诈当中最常用的东西,本色出演才是最好的,刻意用谎言修饰,反而会令人怀疑。

最优秀的欺诈者,应该把谎言藏在不经意间的小事里,这样才能让别人难以分辨谎言和真话。

“这样可不行,针脚太松了,那些可怜人可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的男士们。”一位夫人终于忍不住走到了格蕾丝身边,指导她做针线活。

和格蕾丝交谈的是斯科特夫人,穿着一身严肃庄重的黑裙。

一般情况下,这个阶层的女性是不会穿这么朴素的裙子的。

发现格蕾丝在打量自己的穿着,斯科特夫人沉默了一瞬,说道:“我的丈夫在两年前去世了。”

“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格蕾丝抱怨似的说道:“约翰从不理解我,他认为这种社交活动是女人的事。”

斯科特夫人抬头向约瑟夫看过去,果然看见了这个“暴发户”丈夫不耐烦的表情。

“你们还很年轻,他会理解你的。”斯科特夫人自己也不过三十岁左右,说话却有点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与她说话的语气相反的是,斯科特夫人本人其实看起来非常年轻,很多人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皱纹了,但是她的皮肤却保养得很好。

除此之外,斯科特夫人长得也很漂亮,只是那身丧服让她看起来严肃了一些。

“您也很年轻,斯科特夫人。”格蕾丝说道。

“那不一样,亲爱的。”斯科特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

这时约瑟夫突然发了脾气。

“你没长眼睛吗?肮脏的臭小鬼!”

原来是一个“顽皮的流浪儿”不小心弄脏了他的丝绸礼服。

“该死的!这套礼服值二十个基尼!你这种人一辈子也买不起!”

“对不起,先生。”

“对不起,先生。”约瑟夫刻薄地学着流浪儿说话,“你们除了说这些还会说些什么呢?别再惹我生气了!”

流浪儿又说了声抱歉,才低着头走了。

正在缝制衣服的夫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哦,上帝,这太刻薄了。”

“他完全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查尔斯夫人真是可怜,我可不想面对这样一个暴躁的丈夫。”

格蕾丝小声地为自己的丈夫辩解,“这不能怪他,他前两天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幸亏我没看见那一幕,如果我看见了,我会疯掉的。”

夫人们的好奇心都被格蕾丝勾了起来,有人开始追问。

“发生什么了,查尔斯夫人?”

“说实话,那太可怕了。那件事就发生在前天,约翰回家的路上,他看见一群人在墓园的门口摆弄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一个流浪儿的尸体。”

格蕾丝看着那些脸上流露出惊恐的夫人,慢吞吞地说道:“那些人在那个流浪儿的尸体里,发现了三根缝衣针!”

一瞬间,夫人们齐齐地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缝衣针全都掉在了辅助缝纫的桌子上。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一位夫人看着落在桌子上的缝衣针,说道:“谁会想到用这东西杀人呢?”

“恐怕只有谋杀犯自己知道了。”格蕾丝没有急于讨论这个话题,而是像一个普通的妻子一样,把话题重新扯到了丈夫身上,“可怜的约翰,他吓坏了。我保证,他平时不会这么粗暴地对待那些可怜人。”

夫人们对此表示了理解。

“人们在受到惊吓过后,确实会有一段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位夫人看向另一位夫人,“您认识那个可怜的孩子吗,卡明顿夫人?”

正在缝制衣服的卡明顿夫人停了下来,说道:“我好像听说过,我丈夫的朋友菲尔德先生提起过这件事,他好像考虑过收养那个孩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孩子应该叫海勒。”

比起其他夫人那种害怕、惊慌又隐含兴奋的态度,卡明顿夫人表现得十分冷静。

然而和斯科特夫人不一样的是,这位看起来异常冷漠平静的夫人,穿着的衣服却是最近最时髦的款式。

她的长裙分了内外两层,内层是浅绿色的丝绸,外层是抽褶的白色细纱布,上面装饰着珍珠和同色的蝴蝶结,背后还打着漂亮的风琴褶。

卡明顿夫人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拿起缝衣针再次缝起了衣服。

那身看起来亮丽活泼的礼服与她本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周围的其他夫人似乎早就已经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了。

与此同时,教堂外,刚刚配合约瑟夫演戏的流浪儿皮普遇到了正在售卖西洋菜的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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