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猜测，卡文迪什夫人对她透露这些东西，是因为两人的身份有一种相似性。

在得到蓟花勋章之前，格蕾丝自己的出身也算不上好。

她是公爵府的总管，也是一个小家具商的女儿，前者是劳工阶级，后者也不过是普通的中产阶级。

格蕾丝有理由相信，卡文迪什夫人所说的那位女管家，绝对不是她的仆人。

否则她身后的那名女管家是不可能会露出那样的神色的。

“您说的很有道理，卡文迪什夫人。不过那样的话，培养一位新的女管家一定要花不少时间。”

此时此刻，格蕾丝就像是一个忘本的贵族夫人，言谈中好像已经忘了她自己原本也曾是贵族家的仆人。

卡文迪什夫人对她的表现似乎有些失望，脸上的亲切也少了一些。

不过，格蕾丝很快就又让她提起了兴趣。

“我想您一定也像我一样，为家庭生活感到苦恼。”格蕾丝稍微凑近了一点，对卡文迪什夫人说道：“说实话，男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有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约瑟夫在想些什么。”

“是这样，没错。”卡文迪什夫人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我也从来猜不到巴特莱的想法。他比大多数人都聪明，所以不能理解我的平庸和愚蠢。但是我认为我和其他主妇一样，乐于把自己奉献给家庭，这就已经足够了。”

格蕾丝的目光往窗边看去，卡文迪什夫人平时所看的报刊就放在那里。

其中最为陈旧的一本，是最新一期的周刊《家常话》。

这是大名鼎鼎的作家狄更斯在两年前创办的报刊，上面刊印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

最近人们最喜欢的是哪一则小说来着？

格蕾丝回忆了一下。

哦！是《荒凉山庄》。（①）

那些苦苦等待着下一期周刊的读者们可没有她幸运。

作为一个有着两世人生的人，那本书格蕾丝早就已经看过一遍了。

不过那绝对是一本值得多看几遍的作品。

格蕾丝收回目光，有些怀念的说道：“您知道吗？卡文迪什夫人。当我走下马车看到您和小露西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也曾那样教我阅读。”

“露西是上帝赐给我的小天使，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卡文迪什夫人终于露出今天以来最为真心的一个微笑。

……

与此同时，书房里，三个男人正在谈论着最近和卡文迪什先生有所接触的人员名单。

对于弗格斯探长来说最头疼的一点是，卡文迪什先生在礼拜二那天曾去过皇家学会，时间就在他寄出那封密信之后。

“在那之后，您又见了谁呢？”

“您是指回家以后吗？”卡文迪什先生的手指叩了叩桌面，说道：“我妻子将礼拜二作为拜访日，那天下午客厅里至少接待了十几位夫人，不过我没和她们说几句话，就回了书房。”（②）

说到这，卡文迪什先生皱起眉头，“啊，我想起来了，我妻子有一个庸俗的朋友，就是那位布朗夫人，我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和她的丈夫聊了一会儿。”

他很嫌弃的说道：“那个人是个可怕的暴发户，他的嘴里只有钱、收入、昂贵的东西、宴会！除了这些，他不会和别人谈论任何其他东西。”

约瑟夫站在书架前，翻来那本书页已经泛黄的《圣经》，问道：“那么，布朗先生是否进入了书房？”

“当然，我总不可能在客厅里和那些夫人一起喝茶吃点心，在书房里，我至少能用波特酒堵住那家伙的嘴，否则我就得一直听他向我吹嘘他继承了多少遗产。”

卡文迪什先生的表情带着浓浓的嫉妒，并不像是单纯地在嫌弃这件事，“无耻的家伙，那根本不是他的财产，而是他妻子的财产。”

“但是从法律上讲，他妻子的财产的确归他所有。”约瑟夫说道。

他当然知道这相当不公平，但是卡文迪什先生可不像是会为女性打抱不平的人。

“哦！一位绅士当然可以使用妻子的财产，但是他的社会地位必须由他自己争取，不是吗？”卡文迪什先生想起那个让他头疼的暴发户，就开始忿忿不平。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卡文迪什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厨房送来了刚出炉的司康饼，你要来一些吗，亲爱的？”

约瑟夫手里依旧捧着那本圣经，但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本书上。

因为他发现，在卡文迪什夫人的声音响起时，卡文迪什先生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仿佛整个人陷入了极端难堪的境地。

约瑟夫有些无辜的想着，他刚才绝对没有露出任何讥讽的表情。

正当他感到奇怪的时候，卡文迪什先生怒气冲冲地打开了书房的门，冲着门外的卡文迪什夫人说道：“我说过了，当我在书房的时候，谁也不能来打扰我的工作！把这些廉价的乡下食物拿走，伊丽莎白！”

包括仍旧在客厅喝茶的格蕾丝在内，三名访客都被卡文迪什先生的怒火吓了一跳。

而被当众呵斥的卡文迪什夫人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你不能这样对我，巴特莱。”卡文迪什夫人倔强地站在书房门口，“即使我从前是个乡下姑娘，那也不是你羞辱我的理由！巴特莱，在进入皇家学会之前，你也只是一个小职员而已！”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卡文迪什先生像一只愤怒的狮子，在书房门口暴跳如雷，“回你的房间去！你该庆幸我不想用拳头解决问题！”

在场的几人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拜访会经历这样的场景。

这对夫妻在被仆人们分开以后，仍旧在不停地说着对方卑微贫穷的过去。

其中卡文迪什先生一直在用震耳欲聋的声音提高自己的气势，而卡文迪什夫人的声音依旧像平时一样文雅，但所有在场的人恐怕都会有同一个想法，那就是卡文迪什夫人的话更有说服力。

也就是说，卡文迪什先生虽然可以用怒火恐吓卡文迪什夫人，但实际上看起来，最生气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格蕾丝走到窗前，拿起那本被翻了很多次的《家常话》，心底已经对卡文迪什夫人有了新的看法。

这个女人绝对不像她表现得那么好欺负。

不过卡文迪什夫人的“战斗姿态”在她的女儿露西出现之后，就立刻消失了。

她有些恼怒地看着女管家，质问她，“你为什么要把露西带出来，格林太太？”

“我认为这有助于您平息怒火，夫人。”女管家格林太太板着脸说道。

“我会解雇你。”卡文迪什夫人平静下来，丢下这句话，就抱着露西回了房间。

格蕾丝站在窗前，隐隐约约听见卡文迪什夫人在安慰着被吓坏的女儿。

“什么事都没有，我的甜心，等到晚餐的时候，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

格林太太被留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中了似的。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四周，一张脸很快就因为羞耻变得通红。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这是不公平的！一个女人不应该因为得不到丈夫的青睐，就把脾气发在无辜的仆人身上！”

没人理会格林太太的嚷嚷声。

别墅里的仆人因为卡文迪什夫妇的争吵而变得异常安静。

而格蕾丝则津津有味地读起了《家常话》。

在她看来，卡文迪什夫人在上面画下的波浪线，代表着她本人的真实性格。

这栋别墅里真正平庸的人，应该是卡文迪什先生才对。

“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一会儿。”弗格斯探长这时从书房里走出来，约瑟夫紧随其后。

三人坐上马车之后，弗格斯探长才向格蕾丝说起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卡文迪什先生已经失去了理智，在书房里到处乱窜，我和约瑟夫可没办法继续待在那了。”

约瑟夫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卡文迪什先生似乎很不愿意别人提起他的过去，而且我认为，他非常抗拒卡文迪什夫人进入书房。”

说到这，约瑟夫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忧虑。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一个男人可以让男仆、粗鲁的暴发户进入自己的书房，却对自己的妻子如此防备。

好像卡文迪什夫人是他的敌人似的。

“啊！”弗格斯探长突然惊呼一声，“这次你们两个可没有我反应快了。”

格蕾丝有些意外地看了弗格斯探长一眼，想要知道他察觉了什么。

“这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平，格蕾丝，因为你今天根本不在书房。”弗格斯探长洋洋得意地说道：“你肯定不知道，那个卡文迪什一句有用的话也没交代。”

格蕾丝隐约猜出了弗格斯探长的想法。

果然，在欣赏够了两人茫然的表情之后，弗格斯探长“揭开了谜底”。

“你们还没发现吗？那个卡文迪什的怒火来的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在包庇他的妻子！一定是卡文迪什夫人把密信泄露了出去，而卡文迪什先生为了自己的家庭和名声，不得不包庇他的妻子。他们两个在演戏，因为这样一来，审问就会中断。他们就有机会在我们离开之后，去编造新的谎言！”

①狄更斯与1850年创办了周刊《家常话》，他自己的作品也经常在上面连载。据说《荒凉山庄》在1852年3月至9月的连载期间，有一位绝症患者曾说过，自己的愿望是多活十天，好能看到《荒凉山庄》的下一期。

而狄更斯当时成名已久，他将小说连载在报刊上的目的，是为了让买不起精装书的穷人也能读得起他写的小说。

②当时英国中产阶级的主妇都有固定的拜访日，在拜访日当天下午，会陆续有邻居前来拜访，拜访的时间通常很短，只有十几分钟，所以卡文迪什夫人才可以在一个下午接待十几位客人。据说当时擅长社交的夫人，一个下午可能会接待几十个邻居，还能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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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令人惊愕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