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米色隔间和偌大的半身境出现在视野里。

卡布尔学院自创立起就遵循学风严谨，仪表整洁的校园规章，因此男女卫生间都配有一面半身境，方便学生整理仪容。

而现在昏暗的视野里，靳敛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天生偏浅的发色，稍有些长的额发遮住了眉毛，比起现在矮一些的身躯套着合称的秋季校服，脸上没有眼镜，更没有被情绪折磨和熬夜准备教案催生的乌青眼圈。

那是一张白皙干净的面庞，稚嫩充满朝气。

可惜镜子中高中生的眼神骗不了人，折射出无限的阴沉，疲惫。

靳敛捏了捏自己的脸，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不想在厕所里继续缅怀自己的过去，正待转身离开的时候，余光突然看见镜子里出现了一只手。

卫生间的半身境一直是对着大门摆放，而那只手就这样握着门框，五指纤长，但从靳敛的角度无法看见手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似乎不想进一步也不想退一步。

四周的环境一直很安静，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没有理由听不到走廊上走近的脚步声，然而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站在了门口和他僵持着。

是和他一样进入这个空间的人还是所谓的NPC？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处于被动不是靳敛的习惯，他没有多思索，果断转身往门外走去。

感应到靳敛的动作，那只手突然一松，似乎就要跳出来。

然而靳敛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熟悉近身格斗技巧的他瞬间就抓住了袭来的纤细手腕，反手将她扣摔在地上，手的主人发出了“啊——”地一声惨叫，是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女学生，她趴在地上，黑色如瀑的长卷发让靳敛心中一惊。

乔倾？

不对，不是乔倾。

女学生从地上缓慢地爬起来，她爬得很慢，象是机械重组那样缓缓上升，右臂上的红色肩章昭示着她不一般的身份，很快一张难以形容的面孔就呈现在靳敛面前。

虽然这位风纪小姐有着极佳的脸型和曼妙的身材，但这拯救不了她五官只剩一张嘴巴的事实，眼睛与鼻子的部位用黑色墨水画着一个巨大的叉叉，延伸到了耳朵之后。

“......”靳敛在她面前站着，好在见过鳄鱼头的老师之后，这个空间已经没有什么能惊到他了。

“违反校规......”她的另一只手上举着一只钢铁长棒。

就在她举起来的一瞬，靳敛已然从她身边侧身闪过，往楼下狂奔而去，他虽然不害怕，并不代表能在这个空间承受镶满锯齿的狼牙棒攻击。

风纪小姐僵硬地转过头，似乎对猎物地离去并不心急，她没有去追，只是突然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同样是钢铁做成锯齿状的牙，脸上那个用墨水画成的巨大的叉抽搐了两下。

她站在黄昏中的教学楼，一步一步往楼梯口挪去，钢铁长棍在地上拖出抓心挠肺的刺耳声响，迟缓冰冷的声音在楼道中响起。

“铃响后逗留教学楼，受罚。”

靳敛当然不会蠢到送死，虽然他并不认为这个空间的造物主会这样简单让他死在这里，他沿着三楼至一楼的旋转楼梯狂奔。

直到跑出了教学楼的大门才稍稍放松，门外的昏黄色似乎浓重了一点，他现在可以确定，那东西不会瞬移，至少还没有追过来。

他突然止住了逃命的脚步，转身站定，决定站在教学楼门口等一会儿。

如果原素一在现场一定忍不住给他进行电击治疗看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去等一个怪物，然而靳敛有自己的想法，他熟悉卡布尔的校规，校规中确实存在一条规则，放学后不允许学生在教学楼逗留，否则罚打扫一周的卫生。

那么......他只要出了教学楼，那东西是不是就拿他没了办法？

靳敛又想了想，他往后退了一些距离，这样即便她可以追出来，他也有足够的把握躲到风纪小姐找不到的地方去，毕竟论起当这座学院的风纪委员，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前辈。

片刻之后，楼道口果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那根钢棍拖拽在地面上发出的响动，风纪小姐逆着光的身影出现在二楼至一楼的楼道口。

她张着嘴，机械牙齿上下阖动，冰冷的器械声音再度响起，“受罚！”

那柄长棍被她掷出，沿着楼道口冲着靳敛的门面打过来，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正在准备躲避时，那只长棍撞到了一层犹如棉花的空气上，软软的掉了下来。

而那位风纪小姐走到楼道口，歪了歪头，她虽然没有眼睛，却像是在凝视不远处的靳敛，然后她状似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捡起狼牙棒沿着一楼的走廊“哒哒”地离开了。

靳敛看了一会儿，确定她已经走远才再度靠近了教学楼，他抬起手，摸不到那层棉花一样挡住攻击的空气，但有一点已经相当明显。

校规依旧适用于这个空间的任何生物，不论是人还是非人又或是这个冰冷的机械小姐。

“一个活人都没有啊。”靳敛若有所思，他觉得鳄鱼头的家庭作业可笑起来，眼下的情况，不是要找“非人”而是看看这个学校还有几个活人才对。

靳敛犹豫了一下，卡布尔最大的三幢建筑，图书馆，教学楼，以及学生公寓，现在教学楼已经有一个神奇的风纪小姐，他短时期内不能靠近，那么他只能选择剩下的两个地方。

他侧身望着一条道路，这条路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两侧是创校时就有的樱花树，时间设定似乎在秋季，加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那些曾在春季怒放的粉色全部掉光变成了萧条凄凉的景色。

靳敛没有多做思考，既然开始时那两个提示中提到了“瞿之彧”这个线索，那么像瞿之彧这样的人会去哪里，不言而喻。

卡布尔的图书馆呈碗状，二楼正对樱花丛的角落有专为优等生设立的学习角落，校规中不允许放学后逗留教学楼，却没有不允许逗留图书馆这一说。

所以靳敛无所顾忌地走了进去，这里也如同他想象的一样，没有人也没有老师，他径直走上了二楼，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所谓的优等生专用区域。

窗帘被秋风扫起一个角落，有个人坐在环形沙发的一角，低头奋笔疾书着什么。

男生没有察觉身后有人靠近，明明是已经偏寒冷的秋季，他的袖子揽到了上臂上，额角也有了细密的汗痕。

靳敛不便直接打扰，而是随意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在他身边坐下，男生像是猛然惊醒，他慌乱地合上了面前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本子，侧头看靳敛。

一时间这个角落安静的只有呼吸声。

和现在的瞿之彧比起来，起码十七岁的瞿之彧露出惊讶的表情时没有那么违和。

利落的短发，略有些严肃的五官，靳敛特地瞥了一眼，这时候的瞿之彧手上，并没有那枚气他个半死的戒指。

有的只是一支油性笔，溢出的墨沾在他的小拇指上，蹭黑了一片。

发现靳敛看他的目光，十七岁的瞿之彧骤然红了脸，他抽出一张纸巾狼狈地擦着自己的小拇指，直到把皮肉磨得通红。

“行了。”靳敛出声，他合上自己的书，“你是在擦墨水还是在给自己扒皮？”

从知道瞿之彧是个已婚男性后，再好看的脸他也提不起兴致，因为靳敛天生对别人的东西没有兴趣，即便是在虚假的空间，面对虚假的十七岁美少年也是一样。

现在他没空怜香惜玉，只关心那三个“非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魏贲说瞿之彧算是一个，那么眼前慌乱的少年审判长一定是重要线索，所以他抓紧时间问道，“你知道生物老师留下的作业么？”

瞿之彧骤然一僵，他看着靳敛，双唇似乎因为害怕而发抖，“......知道。”

恐惧，不能明说的恐惧。

这回轮到靳敛迷惑了，他长得也不丑，第一眼见他时，瞿之彧也没有落荒而逃，可是为什么现在一副害怕他的模样。

身后的书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地响动，这次靳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被人拽得飞奔起来，瞿之彧的手有温度，动作也不像刚才那位风纪小姐般僵硬迟缓。

靳敛觉得，这个十七岁的审判长，不是“非人”的一员。

曙光城的蜮虽然狭义上所指是犯罪者，而广义上则是指失去自我控制意识的人类，这样一群人无法在所处环境中做出正确判断或是天生站立到人类的相反面。

瞿之彧拉着他在图书馆环形的走廊上狂奔，直到找到一处高大的木制书柜，他猫着腰带着靳敛躲了进去。

这座书柜很大，躲进两个只有十七岁的男生并不算难事。

只是黑暗中，瞿之彧仍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这算什么？校园青春恋爱喜剧？”靳敛尝试着缓和一下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没想到，瞿之彧听他出声脸色大变，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同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左侧传来，并且越来越近，瞿之彧警惕地透过一线光亮看着外面的动静。

顺着瞿之彧的眼神，靳敛也瞧见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性，他拿着一根顶端削尖的教棍缓慢地走着，像是在图书馆中巡逻，他每靠近一步，瞿之彧的手都在轻微发抖。

靳敛只看了一眼，他没有害怕的情绪，只是觉得好笑，这位右手拿着教棍的巡逻老师左手的袖管空空荡荡，白色衬衣的上面安放着一颗地中海的脑袋。

而他的五官同样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一回，连嘴巴都没有。

靳敛任由瞿之彧按着他不动，直到地中海顶着大肚腩离开了这片区域，瞿之彧才撒开了手，脱力一样靠在了墙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靳敛忍不住了。

瞿之彧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没有图书馆的留校许可，袁老师不会允许你留在这里，被他抓到，会有惩罚。”

“也就是说教学楼有个风纪，这里有个巡逻老师。”靳敛理顺了规律，他看着瞿之彧低声道，“那你呢？小朋友，你为什么要跟着躲起来？”

瞿之彧一楞，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茫然地自言自语道，“对啊，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靳敛哑然失笑，十七岁的审判长，可爱得有点蠢。

然而瞿之彧却顾不得那么多，“你不用管什么家庭作业了，那是谭老师惩戒学生的借口。”

靳敛微愕，瞿之彧不管他的瞳孔地震，只着急道，“其实我们的班级上，现在除了我们两个，已经都不是人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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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校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