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层，瞿之彧和陈冕站在卧室的床边，看透明的液体被注射进靳敛的静脉。

他接到通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中央医院例行检查的时间，几名医护按下隔离室的门铃很久都没有人回应，他们开始认为这是病人逃避治疗，毕竟从前这样的情况并不在少数，所以向瞿之彧发出了开门的权限请求。

然后就发现了倒在冰箱门旁的靳敛和被人为切断电源，失去警报功能的家政机器人。

仪器发出“嘀嘀”的响声，中央医院情绪护理科的人员终于停止了忙碌的动作，舒了一口气，“病人的生命体征没有问题。”

瞿之彧盯着那张苍白的脸，“那么他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护理人员是个年轻的小医生，他挂着自己的名牌擦了一把汗，琥珀色的瞳孔透过方框眼镜，自信十足道，“一般来说两到三天，身体素质好的话可能半天，因为倒下的瞬间他的后脑撞击地面，导致了脑内紊乱，总的来说不用担心。”

瞿之彧点点头，“谢谢，高医生。”

高珏受宠若惊，他收拾好自己的医药箱，把手放进白大褂内，挠挠头道，“没什么，职责所在。”

中央医院的效率一直很高，处理完一切事宜的人很快撤出三十七层，并制定好了新的治疗计划和瞿之彧稍后进行确认。

陈冕看着离去的高珏，奇怪道，“我记得情绪治疗科的主治医生是个姓冯的老教授，以你的脾气，就算动用私权也会给这个混蛋老师最好的照顾吧...怎么是个生面孔。”

瞿之彧没有解答她的疑问，而是脱了西装外套在一边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乔倾的事情你已经解决了吗？”

他问的不是米荼，不是涂守星，而是乔倾。

陈冕被问得一噎，微恼道，“你明明知道不可能这么快，乔倾背后的人冲着谁来的很明显，如果是三年前这个混蛋老师的帮手，我们要怎么办？那就不是警务厅能涉及的权限了。”

“不可能。”瞿之彧交叠双手，冷静道，“三年前的涉事人员都在隔离区得到了很好治疗，没有理由再出来扰乱秩序。”

“你就这么肯定？”陈冕看向他身后玻璃外流光溢彩的城市，眯起了眼，大多时候，身为警务厅一员的她比起一直关在象牙塔中的瞿之彧，对这个社会的敏感度反而更高。

“毕竟曙光城连重塑思想，复活尸体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完成，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真实之剑所指，真的是真实的吗？

瞿之彧不可能不知道她指的是谁，他仰头靠在沙发上，沉声道，“我会让部署局拨款，给周教授一笔研究经费。”

“感谢他提供米荼这个道具吗？”陈冕冷笑，“那个女孩已经死过一次，复活之后沦为你们的检测工具再度死亡，而这一切居然是合法的，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审判庭究竟是不是......”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陈冕僵在原地。

瞿之彧却没有计较，他接受了陈冕的指责，耐心解释道，“选择再度进入社会的蜮和实验工具有具体流程和规则，并不是泯灭人权的行为，但这是审判庭的权限，我无法跟你说太多，你只要知道涂守星没有通过这次测试，另外......全力抓捕他，问出他背后的人。”

“砰”地一声响，陈冕黑着脸关门离开了。

瞿之彧颓然低下了头，打开了手臂上的记录，淡蓝色的幽光在空中展现，米荼的机械构造和出厂日期在眼前展现，右下角是周教授的签名。

除了克隆的脑部结构，其余的一切都在原主人的身体上做了轻微改变。

但总体来讲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平平无奇的五官和卓越的......创作能力。

只不过这项天赋也是一步一步引导这位卡布尔学生走向毁灭的根源，瞿之彧看了一眼米荼旁边许茶茶灰色的照片，有些憨傻的五官，空白的亲属栏，她的生命止于两年前的圣诞夜。

靳敛的直觉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也一如既往地让三署头疼，照审判庭的意思，其实这一回合中，靳敛才是测试的关键。

比如让他查出了涂守星的动机，他会怎么去做？是和三年前一样一意孤行还是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社会的规则。

但是现在一切都被乔倾的出现打乱。

他开始轻微地头痛，米荼是仿生人，而乔倾不是，鲜明的皮肤伤口和人体组织都证明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一具尸体，她的父母也是存在城市之中的人类。

瞿之彧在靳敛的床边坐下，输液导管里液体冰凉，躺着的躯体也逐渐变冷，昏睡的人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五指在咖啡色的毯子上攥紧。

二十五岁的成年人毕竟和过去有所不同，在他缺席的三年里，靳敛在城市大学毕业，进入卡布尔任教，浑身上下已经完全看不见当年的轻狂和傲然，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寡言。

空空如也的左手暴露在空气中，那里没有戒指，连戴过的痕迹都消失地一干二净。

突如其来的烦闷和恼怒，瞿之彧抓住那只左手圈在掌心，对身后天花板遍布的中央监控视若无睹，对着靳敛吻了下去。

千百次刻入基因的柔软触感，他就像在黑暗中茫然打转的小孩找到了那颗心心念念的糖果，甜得连舌尖都在发颤。

可惜他的糖果并不知道。

中央高塔的电子光屏前，龙誉存眼疾手快地关闭了屏幕，顺手挡住了蒲亚瞪成黑洞的眼睛，嘿然道，“小子，羡慕吗？”

蒲亚灌了一口咖啡，目瞪口呆道，“审判长原来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人啊......我知道靳老师长得不错，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呢......”

“胡说什么？”龙誉存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什么叫趁人之危？人家是合法婚姻关系，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只撩不娶啊？”

蒲亚讪讪，他突然神色一滞，搁下了咖啡杯，“对了，龙老师，你让我查的事情有些疑点了。”

龙誉存花白的眉毛挑了挑，饶有兴致道，“哦？”

蒲亚飞快地在屏幕上点开一条记录，瞳孔中倒印闪烁的光线，“说到婚姻关系，乔润和朱严的婚姻关系有一点奇怪，他们订过一次婚，然而乔润反悔了，但是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的，还是结婚并且有了乔倾......”

“嘀嘀”

仪器发出了输液中止的声音，瞿之彧这才如梦初醒，就算在过去，靳敛也很少有这样安静任他宰割的时候，一时间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拔掉了留置针中的针管。

那双苍白异常的嘴唇被他吸吮得有了血色，瞿之彧呼吸微乱，他快步走到厨房，抬手打开了家政机器人的开关，要了一杯冰水。

冰箱里的三个玻璃食盒被清洗地干干净净，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好，然后他看见了那只苹果，护理科的人忙着救治靳敛时随手将它放在了食盒旁边，上面被咬掉了一小块，露出发黄的果肉。

瞿之彧拿起苹果，端详了一会儿，随手给它套上保鲜袋，重新丢了进去。

卡布尔的图书馆中。

“不会吧？”靳敛苦笑着看着眼前十七岁的审判长正儿八经地说着匪夷所思的结论，“你是说第九班所有人都是蜮？”

“确实可以这样说。”瞿之彧压低声音，“自从许茶茶来上课以后，这个班级就开始变得不对劲，后来我就不去教室上课了......”

靳敛蹲在书柜里，他压根没明白瞿之彧的“不对劲”究竟在哪里，但是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讨论具体内容。

因为外面那个地中海的声音已经再次接近。

然而瞿之彧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抓住靳敛，“你必须尽快离开卡布尔。”

“在那之前，恐怕得解决掉外面那个东西吧。”靳敛抬手解下了自己的领带。

瞿之彧微愣，“什......么？”

他还在发呆的时候，靳敛已经踢开柜门走了出去，地中海巡逻老师显然没有人类的任何特征。他已经巡查至最近的书架前，和教学楼那位风纪小姐一样，他举起了手中的尖锐教棍。

粗哑的声音响起，“无许可逗留......”

他的机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被一根领带圈住了脖颈，向后甩去。

重新掌控十七岁时的体能对靳敛来说是惊喜的，他不想白白浪费这样的机会，那根尖锐的教棍被他夺来，用力捣进地中海没有五官的脸上。

金属尖端刺破人造皮革，碰到了一处接口，靳敛指尖用力，一块钢板应声而落。

蓝灰色的电流中，地中海老师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瞿之彧蹲在书柜中，被他的暴力彻底震住，“你.....”

“我不太喜欢身后有威胁。”靳敛踢了地中海一脚，掂了掂手里的教棍，“现在可以安心听你说说第九班都不是人类的理由了。”

瞿之彧从书柜中爬出来，欲言又止地指了指头顶，“监控......”

“啪”地一声，靳敛捣碎了头顶那颗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玻璃球。

“......”瞿之彧显然瑟缩了一下，他盘腿坐在地上，眼中有一点疲惫。

他知道靳敛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但还是犹豫着开了口，“许茶茶不是一个应该出现在教室的人，因为一周以前，我已经把她杀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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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