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图书室内，瞿之彧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他的故事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喝了一杯水吃了一顿饭那样简单。

靳敛觉得如果换成一般人，绝对会远离这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家伙然后撒腿就跑，可惜，自己从来都是好奇心大于恐惧的那一类人。

他在瞿之彧对面挨着地中海的“尸体”坐下，简洁道，“说说。”

瞿之彧对他没有什么防备，慢吞吞道，“两周以前，我无意间发现了她的行动轨迹，然后进一步确认了她的存在不合理，因为曙光城的法条中确认了人与非人的区别，她毫无疑问站在了社会的黑暗面，我处决她也是为了维护这个班级的情绪稳定，没有别的目的。”

瞿之彧声音微微颤抖，“我拨打了部署局的电话，他们派人确认了我行为的正确性，然后拉着尸体去了隔离区，但是......许茶茶死去两天过后的周一，她重新出现在九班的班级上，没有任何变化。”

曙光城的法条也没有规定居民可以随意处决居民，靳敛看着眼前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有误的瞿之彧再次确认了这个空间不能以外界的常规论定，这样来想，许茶茶的“复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当前的社会，只要脑组织没有完全停止工作，复活一个人虽然成本巨大，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真的有可能这么快吗？死亡两天后毫无变化的出现。

“她来到教室，坐在左边第二排第二个的位置，安静的上课，下课照常和她的那些朋友交流昨天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好像那天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瞿之彧打开了手臂上的光屏，对靳敛道，“你看。”

屏幕上是红与紫交错的街区，古老的灰色砖瓦建筑和游弋不定的霓虹光晕，穿着缀满亮片短裙的女孩从镜头中走出，浓妆艳抹看不出原生的五官。

她正在往镜头外的一角挪动，期间有不怀好意的手伸出来在她裸露在外的大腿上捏了一把，她也毫无反应，只是茫然地走着，摩梭着砖墙上的裂缝。

然后镜头开始抖动往她离去的地方渐渐靠近，靳敛明白这是镜头的主人正在接近这个女孩，然而接下来，屏幕上出现的却是一把尖刀。

镜头的主人尾随女孩进入无人的角落，这里肮脏和寂静并存，一并吞噬了那些喷射而出的血液，鲜红的脏器和满地黑色的垃圾混在一起，女孩几乎没有反抗就被疯狂的杀戮者肢解成了一块一块的碎肉。

“哐当”一声，裂开的脊椎似乎支撑不住人体的重量，一颗头颅落在了地上，长发包裹下只有一双不大的眼睛半睁着和另外一边的靳敛空洞地对视。

杀戮过程持续了仅仅不到十分钟，他从这段堪称凶残的视频中只得出三个信息。

第一，熟稔的肢解手法和心脉位置判断都说明了瞿之彧的生物学水平远在这个年纪的学生的平均标准之上。

第二，靳敛相信任何空间的存在都脱离不开逻辑，一个被肢解成这样的人类或者是蜮都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身体重塑，恍若无事的回到校园。

第三，能下这样的死手，眼前的“瞿之彧”和许茶茶可能并不是深仇大恨那样简单。

靳敛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摸了摸瞿之彧的头，“理由呢？”

瞿之彧显然没有料到他的动作，茫然垂下手臂，“什么理由？”

“小朋友。”靳敛抓住自己的教棍，“我想听你判断许茶茶不是人类的理由，也就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她？”

瞿之彧皱了皱眉，他原本认为靳敛会第一时间和他探讨许茶茶为什么会再次出现，但没想到等来的是对他的质问。

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靳敛若无其事地笑笑，“我从来没注意到许茶茶，对她了解不多，她居然会去这种地方？”

“也是。”瞿之彧神色稍缓，旋即又苦笑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注意到班级上的其他存在，除了程徽，恐怕没人能成为你的朋友。”

靳敛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意味，他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瞿之彧从地上爬起来，略带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中海老师的残肢，靳敛的手法并不比他差多少，比起拆**凡胎带来的恶心感，他似乎更惧怕这种纯粹的暴力。

“还有十二分钟。”瞿之彧确认了手臂上的时间，“我带你去看你要的理由。”

靳敛点点头，他随手拿起教棍，又蹲下在那具破烂的机器上搜了一通，得到了一张图书馆的通行许可和教师编号证明，堂而皇之地收进了衣兜。

“......”瞿之彧看着他熟练无比的动作欲言又止。

靳敛全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无所谓道，“以防万一。”

“嗯......”瞿之彧低下头，恢复了寡言的样子。

卡布尔的放学时间是下午四点，图书馆的闭馆时间是晚上七点，六点开始清退学生，复习期全天开放，根据靳敛观察，现在显然不是复习的季节，瞿之彧所指的十二分钟后，是图书馆开始清退的时间。

他陪着瞿之彧去取留在优等生角落的课本，目光再次落在那身格纹毛衣上。

十七岁的审判长已经蹿到了一米八五的身高，他弯腰在书桌前收拾自己的课本时，露着小臂和半张侧脸，浓黑的眉毛和清晰的锋利的眼部线条原本是他冷淡气质的来源，此时却耷拉着，加上总是缩着的肩头，有几分心事重重。

靳敛在他身后弯了弯嘴角，他现在已经确定这个人不是瞿之彧。

他的高中时代虽然不认识这位叱诧风云的审判长，但是能被三署选中的人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无助，甚至是自卑，心理防线即将崩塌。

他沉默地带着靳敛走过樱树小路，这一回没有人拦住他们，走到铁艺校门前时，靳敛下意识回头看向暮色笼罩的教学楼，风纪小姐尽职尽责地拖着铁棍，消失在二楼的拐角处。

时间指向五点五十八分，距离六点还有两分钟。

安保室中控响起铃声，铁门向两侧缓缓打开，白天看到的浓雾散去，外面是一条宽敞的街道。

瞿之彧跨出铁门，抬手指了指街道，“这就是理由。”

靳敛抱着教棍若有所思，他跟着瞿之彧踏出校门的第一步，就察觉四周陡然放大的声音。

暮色褪去，鼓点，华灯，黑幕下的星空取代了一切，沸腾喧嚣的重金属和刺鼻的酒精味如同潮水涌入大脑。

这座名为2021的街区已经布满吊诡的华彩和奇装异服的人们，靳敛看见眼前是一家陌生的酒吧，摇摇欲坠的铁质招牌和四周汽车旅馆的红色灯泡闪烁不定。

本真两个大字用彩色灯线胡乱缠绕勉强当作了招牌。

他回头看向身后，静谧的卡布尔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环岛花坛中高大威猛的骑士雕像，手中高举着“真实之剑”。

“进来吧。”瞿之彧推开门帘，他下意识揽住了靳敛的肩膀，就像是要好的朋友那般。

靳敛没有任何反应地跟他走了进去。

本真不是一家清吧，彩色头发抱在一起疯狂舞动的年轻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烟酒味道构成了靳敛最讨厌的环境之一。

他们两个穿着学生制服在里面穿行很快勾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个头皮纹满奇怪图案的男人醉醺醺地挤上前，手中举着一杯酒，眉钉随着稀疏的眉毛上挑而显出他几分凶相，他在人群中抓住靳敛的手臂，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逡巡在他微微凌乱的制服上，语调上扬，“优等生居然也来2021？”

瞿之彧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他挡在了靳敛身前，“我们来找老板。”

“老板？”男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他的目光贪婪地在二人身上扫过，先是靳敛然后是瞿之彧，“我就是老板，有什么跟哥哥说说。”

几个吧台上的醉鬼爆发出一阵哄笑。

十七岁的靳敛或许不明白这些眼神的意味，奈何这具身体里现在装的是个二十五岁的腐朽灵魂，他看着瞿之彧，身高体格犹如虚设，这人周身的气场软得像只猫，视频里一气呵成的肢解动作仿佛不是他做的。

加上一张冷傲的脸蛋，的确能激起那股诡异的征服欲，难怪那个秃头男盯着他的眼神逐渐露骨。

虽然知道这个人并不是瞿之彧，但是靳敛总觉得顶着这张脸被流氓看着让他莫名的不爽。

男人花里胡哨的脑袋夹杂着铺天盖地的酒气已经伸了过来，他没有料到一道银光已经越过他可爱的猎物对着他的脑袋敲了下来。

地中海老师的教棍相当趁手，“砰”地一声巨响后，秃头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他愣愣地望着满手血污，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你烦不烦。”靳敛受不了这种让他耳膜震动的熊吼。

他随手抄起柜台上的一支银色酒瓶，猛然塞进了秃头男张大的嘴巴里。

四周除了吵闹的音乐声，所有人都失去了动静，五分钟后，本真酒吧的休息室内，三十多岁的男人看着对面一个正襟危坐的学生和另一个满不在乎翘着腿，抱着一根棍子的学生，沉声道，“医药费加上我那瓶银色子弹，一共一万四千元。”

“账单寄到这个地址。”

靳敛满不在乎地放出地中海的教师证，“我们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