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水土不服

马车轱辘颠簸,索性也没有很远,他们就到了州官的官府。

赣州州知姓蒋,名透,名澄心。

不过,

名透实浊,“蒋澄心”却弃信义。

蒋澄心一听是南安郡王到了,连忙盛装打扮,亲自携亲眷出府迎接,准备多日的欢迎仪式也立马支了起来。

云有灵扶着李笏下马车,李笏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州官身着官服,一看就是新做的,

州官夫人那身同样看得出来是新做的,不过颜色偏暗沉,并不喧宾夺主,

倒是州官身边的千金,外罩了一个大红色的宽袖褙子,上面用金线绣了百蝶穿花的纹样,内里是白色的袄,下身是鹅黄色的马面裙。

相当的惹眼。

李笏盯着人家姑娘的眼神有点直,云有灵咳嗽一声,他才回神。

州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然后他把闺女拉到身边,朝李笏走过来。

蒋澄心跪在李笏面前,朝李笏行了个大礼:“下官赣州蒋澄心,见过王爷。”

李笏连忙去扶:“快快请起。”

蒋澄心又将女儿推到李笏面前:“这是小女,蒋迎秀,迎秀,快叫人啊。”

名唤“蒋迎秀”的姑娘柔柔地朝着李笏福了一福:“小女迎秀,见过王爷。”

声音温婉,模样可人,

是标准南方美人的样子。

蒋迎秀言罢,蒋澄心对李笏笑眯眯地说:“在下为殿下设了接风宴,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赏光前来。”

李笏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着说:“本王初来此地,万事皆不熟悉,还需蒋大人为本王讲解一二啊。”

蒋澄心一听这话,左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对李笏道:“王爷,请。”

李笏:“请。”

然后蒋澄心把蒋迎秀拽到了李笏的身边:“阿秀,王爷初来乍到,你快为王爷介绍介绍。”

蒋迎秀:“是。”

蒋澄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李笏,仿佛在看一对马上就要成亲的璧人。

他出手微微拦住了云有灵和胡首丘,还示意他们身后的一众小厮侍卫慢点走。

胡首丘想再说点什么,被云有灵拦下,云有灵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没事。

蒋澄心神色欣慰地看了看云有灵:“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不亏是小王爷器重的身边人。”

云有灵谦卑地回答:“大人过誉了,小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王爷罢了,难道大人不是?”

蒋澄心的表情依旧是慈祥的,看不出一丝异样。

胡首丘攥紧了佩剑的剑柄。

云有灵神情淡漠地看向李笏。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李笏这狗熊。

自从蒋氏一家出来,云有灵一眼也是先注意到了这蒋家小娘子,毕竟她穿得实在是太扎眼了,加之长得又不差,想忽视都不行。

但他李笏要是个人,就不会在养大自己的养母意外离世,自己被贬后不久就沉溺温柔乡。

毕竟在京城,他李笏“骄奢淫逸”“常年流连含芳楼”“糟蹋小娘子”的名声在外,还有更多难听的云有灵还没说呢。

目前他只是奉命监视李笏。

不能有太多的动作。

比如在李笏沉溺温柔乡的时候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说道这个,云有灵想,既然到了,还是得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安顿下来,这样也好联系夜澜十三阁在骑田岭的势力。

此时在众人前面的两个人,虽然彼此的脸上都带着笑,但谁都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笑当真累得慌。

蒋迎秀同李笏差不多大,但是却比李笏矮一些,她有些费力地仰着头跟李笏说着话,李笏看着有点愧疚,他悄声对小娘子说:“你不用每说一句话脸都对着我。”

听到这话时,这小娘子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但李笏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撩拨到了人家,他只是觉得一个小娘子,受父亲的胁迫的还是什么,要去攀附一个在京中早已没有实权的挂名王爷有些可怜。

可没等他要说什么,只见那小娘子突然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岭南美景数不胜数,殿下若是想看,迎秀愿全程陪同。”

李笏:“不必不必,不劳娘子。”

蒋迎秀从袖中掏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上面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她将这个香囊捧到李笏面前:“还请王爷不要嫌弃迎秀粗笨。”

李笏被这举动又吓了一跳,傻子都看出这是什么意思了。

他为了打消掉自己兄弟对自己的猜忌,成日里尽职尽责地演好“纨绔子弟”的角色,每日不是含芳楼逗姑娘,就是清风楼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

见过的唱词儿,弹曲儿的娘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那些姑娘也都是可怜人,为了几两银子,付出自己的笑容,美貌,歌喉甚至是身子。

只是,那些娘子因着生活所迫,都对如何挑逗男子驾轻就熟。但面前这个小娘子......闺阁中的小姐,情窦初开,什么都不懂,只能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献给一个绝对不可能娶她的男子。

何其悲哀。

李笏义正言辞地对面前的姑娘说:“迎秀娘子,小王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还请娘子另觅佳婿吧。”

蒋迎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满了泪,她静静地看着李笏,言语间充满委屈地说:“王爷是嫌小女生在这边远之地,粗笨无礼,上不得台面,比不得京中娘子们举手投足间皆是端庄吗?”

李笏欲言又止。

他现在急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故而频频朝远处的云有灵和胡首丘处望去,期盼得到一点帮助。

哪知他这一举动,倒被远处观望的蒋澄心夫妇看作是也对自家小女有意的意思了。

蒋夫人笑着对云有灵和胡首丘说:“看来等几位大人回京时,要多带一位夫人了。”

云有灵附和道:“哈哈,蒋小姐天生丽质,恍若神仙,观之忘俗。”

蒋夫人的神色有些得意:“那是自......”

云有灵看着蒋夫人的神情,他想,大概此时这位夫人在想,什么王爷,就是皇帝,自己的女儿也配得上。

话没说完,蒋澄心扽了一下自己夫人的袖子。

胡首丘脸色相当难看,云有灵不动声色地把胡首丘拽到自己身后,他面上挂着笑:“夫人说的是,王爷同蒋小姐天作之合,不过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您二位在此,媒人自然也好定,只是,”他指了指天,“先帝已去,长兄如父,南安王的婚姻大事,若是想要缔结姻亲,不如请蒋大人专门上书一封,将此事作为公事请圣上个批示?”

这话意思很明白:想让李笏娶你家女儿,可以,你们直接跟皇帝说去。

不但说,哎,还得把这件事当大事说,毕竟,李笏大小也是个王爷。

此话一出,蒋澄心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不成嘛。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一个天高皇帝远的没什么权力的小官,跟流放也无甚区别,想攀附天家血脉,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

蒋澄心道:“下官自知小女福薄,不求王爷能娶她为正妻,不过是当个丫鬟侍奉在侧罢了。”

胡首丘听闻这话差点就要跟蒋澄心吵起来,云有灵死死攥住胡首丘的手,他也被蒋澄心的话震惊到了,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父亲!

但是他还是维持着脸上的镇定,道:“蒋小姐乃是您二位的掌上明珠,花费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品行言语皆可与京中的世家小姐相比,若是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草草出阁,只是成了别人的侧室,或是还不如侧室,也是可惜了不是,二位定然是舍不得啊。”

云有灵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看到,在蒋大人说出这番话之后,蒋夫人的神色明显就不对了。

眼看着蒋夫人就要和蒋澄心吵起来,云有灵赶紧拽着胡首丘离开:“王爷好似遇到了什么麻烦,属下先去看看,告退。”

还不等云有灵二人走远,就听见了那夫妇二人的吵架声。

云有灵没有心思去听到底说了什么,他快步走到李笏身边,在李笏身后三步远,他开口道:“属下见过蒋小姐。”

泪眼婆娑的蒋小姐看着眼前的两个侍卫,呆了一会,接着要抽抽嗒嗒地跑开。

“小蒋娘子。”云有灵开口叫住了蒋迎秀。

“啊?公子...何事?”蒋迎秀用帕子拭泪道。

云有灵示意李笏待会看眼色行事,李笏知道,他刚才看到自己的求助了。

云有灵和蔼可亲地靠近蒋迎秀,他这张脸也让这小姑娘放下不少警惕:“蒋娘子,方才我们在那边看到您同王爷是有些冲突吗?”

蒋迎秀满脸羞红地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无...无事。”

云有灵:“娘子,刚才蒋大人同夫人一直在和我们聊您,我们也能看出,您举止得体,言语不俗,甚至好些京中的贵女都不能和您相比,但我们王爷在京中已经有了不少妾室,此番上任是不能带着走,要不就不可能只有一辆马车了。”云有灵说着,他看向李笏,“您说是吧,王爷。”

李笏接话:“他所言不虚,我那王府里住着不少妾室,天天拈酸吃醋,有时还动起手来。”

云有灵用眼神示意李笏可以了,然后他接茬道:“是啊,王爷的身边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之前那位,叫什么来着,把王爷书柜里的一个御赐玛瑙碗就给摔了。”

李笏不带任何感情地续上话:“绯云。”

云有灵念着小姑娘在场,表情才没有扭曲,他带着笑继续道:“是啊,娘子千金之体,怎能同那般洪水猛兽斗呢,伤了自己可是得不偿失啊。再者,您跟着王爷,可不一定能得到正妻的位置。”

蒋小娘子似乎是在思考云有灵的话,她没再说什么。

言语间,蒋氏夫妇走了过来,蒋夫人表情冷硬了些,不复刚才的温柔,蒋澄心陪笑道:“方才蒋某的一些家事,让王爷见笑了。”

李笏摆手表示没事。

蒋澄心:“宴席已开,咱们还是赶快落座吧。”

一行人移步正。

席上,李笏没动几筷,云有灵也没吃多少,倒是胡首丘,可能是气饿了,这会吃的正欢。

那二位吃得少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怕蒋氏夫妇下毒,或是堵得慌什么的才吃不下,而是,

挑食。

岭南的东西又酸又辣,还有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食物,对于这二位难揍的主来说,属实有点难以接受。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蒋氏夫妇又邀请他们住在府中,毕竟州官的府邸,还是不小的。

李笏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谁知道,要是留宿下来,半夜一睁眼会不会看见那蒋小姐正躺在自己身边,要真是那样,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行人乘上了马车,准备先找家客栈投宿,然后再做打算,反正无论如何是不能住在蒋府。

找了一圈,三人却没找到客栈,于是,他们就在附近的一个破庙附近歇了下来。

入夜,李笏被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回身,发现云有灵不见了,还没等他找,云有灵就用破布兜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回来了。

胡首丘睡得正香,李笏悄么声地说:“你去干嘛了?”

云有灵把布兜放在地上:“饿得睡不着,出去找点吃的。”

月光朦胧,李笏看不清地上的东西,只是模糊一团,似乎是湿的,黑色的汤汁洇过了布料:“所以你找到什么了?”

云有灵捻去了手上的汁:“岭南之地常有的桑葚,挺甜的。”

李笏伸手想去拿,却面露难色:“这......”

云有灵:“洗了。”

李笏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云有灵:“因为我...殿下不妨猜猜?”

李笏没工夫跟他猜来猜去,他开始吃桑葚,云有灵也坐下,拿起几颗送进嘴里,他吃完道:“待会还是得去溪边好好洗洗,不然口舌都要发黑了。”

李笏愣了一下,然后神色自若地说:“有吃的要紧。”

话音未落,胡首丘翻了个身。

云有灵在确认胡首丘不会醒之后,他对李笏说:“方才席间咱们也知道了望仙谷的位置,要不咱们明日过去看看。”

李笏:“不妥,咱们还是先准备住处吧,眼下这几大方的势力,咱们势单力薄,初来乍到的,哪个都惹不起,还是先老实些吧。”

云有灵:“那你想怎么办?”

李笏:“咱们在赣州城附近盖个小院。”

云有灵沉吟着:“也好,那咱们还是得赶快了。”

李笏似是吃够了,他张着几只手指,示意云有灵过来,从他的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擦手上的汁水:“你帮我拿下帕子。”

云有灵:“你不如直接去那溪水边洗洗。”

李笏:“是啊,但是若我就这么过去,那不流的满胳膊都是?快快快,要流下来了!”他小声惊呼道。

云有灵忽地朝他过来,呼吸相近,然后贴着他的身子,从他的袖子里拿出了一条帕子,然后扔给了李笏。

李笏连忙跑去溪边清洗。

即使是深秋,日头起来的时候比京城要热上不少,但是早晚儿和夜里,却是同京城差不多的冷。

掬一捧冰凉的溪水洗脸,把李笏昏沉沉的热意给激醒了,他被冷得直哆嗦。

等小王爷反复洗了好几次,才回到破庙里来。

云有灵这会也已经吃完,他刚要起身去洗,却见李笏有些愁眉不展:“你还举着这两只手是要作甚?”

李笏:“刚才的帕子用来擦桑葚的汁水了,现下没有可以擦手的东西了。”

云有灵:“那水清的很,你不如在身上擦两下。”

李笏艰难地用自己的衣摆擦了擦手。

云有灵洗过手和那布兜,回到破庙里的神像台下,倚着合眼眯着。

李笏看着他,月华从破庙的残缺处漏进来,打在他面前的云有灵身上,给他蒙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李笏一时看得呆了。

云有灵睁眼就看着一个傻小子看着自己,他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李笏脸有点红,但黑夜无边,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乌黑一片,根本看不出来,他也没把脸扭过去,而是还直直地看着云有灵:“无事,睡了,明日还得赶路。”

云有灵只觉得这小孩古怪,他转过头看去,目光所及皆是寂静,头顶是无边的天河,身侧的弟兄们都睡得正熟,还不到交班的时候,云有灵就这么守着夜。

一夜平安。

之后的日子,确如李笏所言,他选中了赣州城外二里地处的一小块荒地,一帮人割了杂草,又费劲地夯实了地基,砍了周围山上的木头、竹子,几日间急忙地搭出一个临时的住处来,若是之后再有什么缺漏,就再补。

之前赣州城里的那婶子过来了几回,想要给他们点粮食什么的,只是被云有灵善意的劝回了。

毕竟孤儿寡母,总往男人堆里跑,名声不太好。

他们可以不要名声,但那婶子不行。

毕竟,在这种地方,吐沫是可以压死人的。

这一顿折腾,李笏常年尊贵地养着的手变得粗粝不堪,还不知在何时划出好些血口子,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指甲也碎了不少。

更麻烦的是,李笏的浑身上下居然长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红斑,奇痒无比,云有灵也是没有办法,他学着祁鸣玉的法子给李笏扎了几针,聊胜于无。

云有灵坐在木床的沿上,看着李笏:“水土不服,我也没法子了,要不就请他们当地的巫医给您瞧瞧?”

李笏痒的没法:“你快去吧,我是快受不了了,这的被子湿的能滴出水来,我盖着都难受。”

好在巫医来的还及时,在当地土药材熬成的苦药汤子里,李笏倒是一日好似一日了。

倒是云有灵,自己倒是安顿了下来,或者说,是有一个常住的窝棚了,但......阿娘和姐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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