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难交心

李笏刚刚转好的时候,云有灵就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只有短短几句:

渊遇戕折,急往不怠,归期尚不知,遥叩殿下万安。

病榻上的李笏从胡首丘手里接过这封用写在薄的一拿就要碎了的信纸,看到这几个字,他原本虚弱的声音突然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什么?他也要走!”

云有灵想,若是阿娘和姐姐遇到了什么麻烦,自己就先不回来了,李笏这边事小,反正他也跑不了。

胡首丘被李笏吓了一跳,他急忙上前:“殿下,殿下,江渊公子并没有说要走哇。”

李笏只觉身上的红斑似乎又痒的抓心挠肝起来,他拼了命地挠着自己的胳膊:“那你说,他这句‘归期尚不知’是何意!什么‘戕折’,分明就是嫌恶我如今落魄了!”

胡首丘对李笏和云有灵二人的关系也摸不透个大概,但按如今的架势来看,王爷似乎是对这个江渊很是在意。

于是,胡首丘一手拽住李笏正在挠胳膊的手,他学着云有灵安慰人的样子说:“若是江公子嫌弃您如今的样子,那他又为何要随您来岭南,往近了说,他又为何要帮您盖这院子啊。”

李笏似乎平复了一点,他喘着粗气,看着胡首丘说:“夜澜十三阁,咱们在线索没断之前,是不是查到,夜澜十三阁的势力在南方也有分布?”

胡首丘似是回了神,他点头道:“是!”

李笏用力地捶了下床榻,木板竹篾搭的床给予了一声沉闷的回应。

胡首丘:“殿下,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笏看着他:“那个细作走了正好,首丘,你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你这里,我放心。”说话间,他一直在用眼睛瞟胡首丘,可胡首丘并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傻憨憨地看着他的殿下,李笏接着道,“你想不想回京?”

胡首丘:“想!”

李笏先是拿出一把匕首,又指了指竹凳上的竹杯:“把那竹杯拿来。”

待胡首丘把杯子捧来,李笏猛地用匕首在手掌处割开一个口子,浓稠的血液飞溅出来,他侧过手掌,使血液流进杯中。

李笏阴狠狠道:“咱们二人从今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能助我登上皇位,许你护国大将军,四境统帅之位。”

说罢,他把匕首递给了胡首丘。

胡首丘接过染血的匕首,既没有颤抖,也没有犹豫,反而是“噌”的一声,也在手上划了一口子,鲜血与李笏的融在一起,二人歃血为盟。

李笏二人将伤口包好后,他对胡首丘道:“你去把院子里的弟兄召集起来。”

说罢,披好衣服,来到院中,四下观望无旁的人之后,拎起一坛胡首丘从城中买来的酒,倒进了三十二个竹杯中,然后端起其中一杯:“诸位一路风霜同李笏来此地,笏感激不尽,笏知诸位大都习惯北地气候,此番远离家乡,不舍且不甘,笏亦如此,既然吾皆不愿此生消亡于此,不若诸位投靠于我,待时机合适,诸位随我杀回京城。”

李笏之所以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在路上听到过不下一起侍卫的抱怨,知道他们对官府,对朝中大人物的怨气。

几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了一会,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南安王万岁!”,剩下的人皆纷纷附和。

李笏猛地喝了一口酒,胡首丘本想拦着,但看王爷如此决绝,便也一口闷了面前的酒。

虽然当夜里李笏就发起了高烧,但除了胡首丘之外,没旁的人知道,面对着胡首丘,这个十四岁的小王爷定定地说:“本王好歹也是个练家子,不妨事。”

话说云有灵离了李笏,就直奔骑田岭,本想着夜澜十三阁安插在此处的人会不好找,但还真让他给找着了。

只是...

“小公子,您听了这话,可千万挺住。”夜澜十三阁的暗影钟枔对云有灵道。

“阁主她没了,少阁主和祁大夫如今不知所踪,京中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还成样子的,只有咱们这一支了。”钟枔跪在地上,眼里豆大的泪滴往外掉,“咱们这支人数不多,又躲在这深山老林里,才免遭此劫,属下听说,京中是从里头乱起来的,猝不及防,您节哀!”

云有灵的脑袋“轰”的一下。

他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花了,看得不真切。

然后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摔在了地上,浑身抽搐起来,眼泪同涎水流到一起。

最后他只看到钟枔焦急地扑向自己,然后就沉入了沉沉的黑暗。

次日,云有灵醒来,他靠在床头,面色苍白,而后两道晶莹的泪滴顺着他瘦削的脸庞滑落。

钟枔听说他醒了,急忙过来。

云有灵急忙转过身擦了泪:“钟姑姑。”

钟枔看着他的样子,然后试探着叫了一声“阁主”。

原本云有灵已经止住了的泪霎时又流了出来。

他已经没了一次母亲,

直到他遇到了云娘子。

云娘子告诉他,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穷苦人遮风雨,为遭遇不公的人讨公道......

云娘子温柔的脸庞好似出现在自己面前,女子温柔地朝着自己笑:“迢迢啊,这世间有太多人遭遇着不公,夜澜十三阁的存在,就是能为世人提供庇护,阿娘救了迢迢,将来也要救出更多人,好不好?来,我们拉钩儿。”

现在他又失去了一次。

这声“阁主”,似乎是在提醒云有灵,上任阁主以及少阁主都已经去了。

提起生死不知的姐姐,云有灵对她的记忆,似乎总是伴着大片大片的开得正艳的繁花和悦耳的笑声。

记得第一次见到满庭芳之时,那时他十岁,满庭芳十二岁,那个明艳的姐姐,正在花树下练刀,落英缤纷。云娘子叫住她,她甫一回头,露出了一个在云有灵看来世间无人能及的笑颜。

“你就是我弟弟啊,我叫满庭芳,以后咱俩一块玩儿。”

“阿娘,弟弟惹我生气了!我要他给我摘百枝花来才能原谅他!”

往事随风而去,徒留二十有一的年轻人在原地徘徊。

钟枔还想再说,云有灵抬手打断了她:“你们既然叫我一声阁主,就是还认我,我娘这仇,不可不报,您可回去告诉他们,若是害怕的,可以现在领了钱粮离开,若是不怕的,就随我报仇。”

钟枔朝云有灵磕了一头:“属下皆愿追随阁主,肝脑涂地!”

云有灵将她扶起来:“昨日您同我说过,但我犯那病,有些记不起来了,咱们这里,还有多少人?”

钟枔:“还有二百零六人。”

云有灵:“除您之外,还有可以管事的吗?”

钟枔:“还有属下的两个徒弟,是一对双生姐妹,叫瞿剑横,瞿岳倾。”

云有灵胡乱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好,那劳烦您先将阁中大小事务交于瞿氏二位娘子,然后您带几位亲卫,咱们去一趟赣州。”

云有灵补了一句:“钟姑姑,您也算夜澜的老人,不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我亲近的长辈,您日后,莫要再称‘属下’了。”

另一边,李笏带着一众侍卫沿着蜿蜒的山路进入了望仙谷。

他需要银氏一族统治下的武装力量。

大巫在当地拥有不可撼动的地位,不管是对于本族人,来此谋生的人,还是来此与其分权却并未成功的蒋澄心。

进入望仙谷的路九曲十八弯,还设有很多迷障,四周围绕着淡淡的薄雾。

随着马车的深入,薄雾渐渐变成了浓雾,原本稀疏的植物变得浓密,逐渐变得遮天蔽日。

目光所及,不过三尺左右。

“此处为何会有这么多蝎子?”

一个侍卫看着地上和周围树上越来越多的黑色虫子,奇怪地问道。

李笏也注意到了这点。

而且不知蝎子,还有蜘蛛、蜈蚣,以及好多他叫不上来名字的毒虫。

嘶嘶,嘶嘶。

声音近了。

像是......蜘蛛结网的声音。

什么东西?

浓雾中,一只巨蛛的身影渐渐浮现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众人皆被吓得呆在了原地。

李笏:“诸位莫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家都抽出武器,以备之后的恶战。

李笏和胡首丘的左手手掌还缠着布条,有些不灵便。

突然,巨蛛向众人扑来,众人被冲散。

李笏示意身旁的胡首丘牵制住这怪物,他趁其不备,绕到后方,准备攻其背部。

胡首丘长剑闪着寒光朝巨蛛的头部劈去.

李笏顺势爬上高地,见胡首丘有所动作后,猛地跳下石头,双手握住剑柄朝巨蛛背部刺去。

“铛”

一声巨响。

李笏的剑刃被坚硬的虫壳震得不稳,他的手也被震得发麻,霎时间伤口崩开,鲜血又渗了出来。

他被弹到了一边。

巨蛛反应过来,又朝他这边攻过来,李笏躲闪不及,他猛地翻了个身,蹭的一身土,躲过了巨蛛的一条锋利的腿。

突然,他看见有侍卫拉满弓站在高处,他急忙大喊:“攻它背部!”

“咻”数支长箭没入巨蛛的背部,只听这在李笏头顶的黑压压的庞然大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后便“轰”一声倒在了李笏身旁。

“诸位提高警惕。”李笏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之后,捡起自己的剑,已经有了细微的豁口。

一行人摸索着往前走了不远,又遇到了一只巨大的毒虫。

又是一场恶战。

在杀死不知道多少只巨大的毒虫,折了两个弟兄之后,他们终于进入了望仙谷中的寨子。

甫一进入寨子,雾气倒是散开不少。

却还是朦朦胧胧。

望仙谷里千户寨子临水而建,在陡峭的山地上鳞次栉比地坐落着,其间依旧有有厚厚的雾气萦绕,此时劳作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自己手里的活,看向这辆忽然闯入的玄色马车。

很快,一行人发现这里的人们似乎和赣州城里那些无甚区别,同样耀眼繁多的银饰,鲜艳的布料衣裙,只是他们的身上,似乎都有些神秘的黑色图腾。

突然有一个操着西南口音的浑厚的男子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你们是谁?来此地作甚?”

胡首丘想要寻找声音的方向,但却发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李笏把他拦住,而后高声大喊:“在下李笏,无意冒犯您,在下只是想要面见当地的银氏大巫,在下有要事相求!”

只停那声音道:“有事相求,那你的诚意呢?”

李笏:“您想要什么?”

那声音道:“一个活人。”

胡首丘急得满头汗,李笏低头思索了一会,道:“三日为期,我一定给您带来一个活人。”

那声音道似是笑了:“你身边这不都是?”

李笏言辞恳切:“他们皆是我的家人,我们如同手足臂膀一半难以割离。”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接着道:“三日为期。”

胡首丘一听这话,后背激出冷汗,他们现在不可能找到江渊的踪迹,若是那江渊再也不回来......殿下这是要拿平民开刀?

他看向李笏,李笏神色坚定地看着那浓雾,好似他坚定那说话之人就在他面前不远处。

回程上马车时,胡首丘护着李笏往上走,无意间摸到了小王爷后背全湿的衫子。

有个词叫投怀送抱......不对,是自投罗网。

这词用在云有灵身上正好。

四处寥落,荒草杂树丛生,天昏沉沉的,偶有鸟雀啼叫一两声,声音凄厉,令人胆寒。

“王爷,江公子回来了!”走在最前头的一个小厮说。

李笏来不及等马车停下,他一把掀起马车的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小院。

云有灵带着一个短打劲装,神色凌厉的女人正站在小院门口。

李笏按下自己想要跳下去的冲动,等马车稳稳停住,他跳下马车,疾步走到云有灵面前:“你这是何意?这位又是谁?”

云有灵相比李笏平静很多,他朝李笏行礼道:“昨日让殿下忧心了,我日后自会领罚,只是如今我有要事与王爷相商,还请王爷应允。”

李笏胸腔里憋着一股火没处发,但既然面前的人这么说,他便道:“好。”

此时李笏心里盘算着,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多半是就夜澜十三阁的人,至于他这番举动,多半是想谋求合作。

待云有灵、李笏、钟枔和胡首丘四人都进了屋,他转身就将门闩插好。

胡首丘“噌”抽出了佩剑,将李笏护在身后。

钟枔也抽出长鞭,下一秒似乎就要抽向李笏二人。

李笏用手把胡首丘拨到一边:“有什么事是不能开着门谈的。”

云有灵:“夜澜十三阁的事。”

李笏眯起眼睛:“说说看。”

“我是夜澜十三阁阁主的儿子,云有灵。”

“啊哈哈哈,江渊啊,你果然还是在骗我,还在暗地里同夜澜十三阁来往。”李笏笑够了,又道“我从一开始就说,你要让我相信一个你这么个反复无常的人,诚意。”

银氏族人的方法,他原样用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

“说不出来了?”

“若我所言非实,就让我的至亲不得好死。”

钟枔听闻这话,她微微惊呼了一声,然后无意识地出声道:“阁主......”

李笏看了眼钟枔:“所以,云......有灵公子,你此番亮明身份,找上门来是为何?”

云有灵:“我知金鸾娘子之事令王爷伤心不已,也知殿下定是不甘困于这边远之地,但苦于兵马不足,在您没有拉拢到当地的民兵势力之前,与夜澜十三阁合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正中李笏下怀。

只见小王爷沉思一会,然后道:“你们夜澜现有多少人?”

“二百零七人。”

李笏:“成交。”

云有灵看着李笏,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小王爷道:“成交。”

李笏:“不过,既然你我二人现为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么还烦请云公子帮我一个忙。”

云有灵:“何事?”

李笏:“若要拉拢岭南银氏大巫,需要一个条件,那就是,需要我们之中的一个到大巫处示好,表明来意,我不善言辞,而我们之中又没有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云公子,你看呢。”

云有灵看着李笏,心道,眼下的形式,李笏顶多对自己的话信了一半,若要打消李笏另一半的疑心,此番是个好机会。

于是,云有灵对李笏说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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