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玩笑博弈

【飞蛾扑火,谁先吃掉谁的软肋。】

夜已经深了。

隔壁的吵闹声也渐渐安静下来,似乎胜负已分。漏水的天花板,狭隘的禁闭室内空气渐渐升温,混杂着糜烂的气息,老鼠啃食着暗室里的食物,发出窸窣声。

“所以呢?赢家先生,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试验品小姐抬起了头,从墙角处站起身来,叹了口气,松开手上的刀片,抿紧唇,望着不远处那团漆黑的影子,有些忐忑。

“嘘——靠近些。”

漆黑之中,那个陌生的魔鬼继续蛊惑道,语调神秘。

林荔依旧不动如山。

“好吧,那你在哪里呢?”

她摊开手,老实说道。

“我看不见。”

这一切都没头没脑,或许是见鬼的夜盲症,或许是那个光头庸医给她注射了什么试剂的缘故。她感到眼前,总是蒙着一层雾气。

她眯起眼,心想应该多吃点胡萝卜为宜。

“别害怕,甜心。”

听罢,被吊在墙上的疯子发出古怪的呻吟,似乎是痛苦不已。紧接着,他虚弱地抬起手臂,锁链摩擦在地面上,声音嘶哑而无力。

“我想请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可以喂我喝口水么?它们应该被放在了门边,你向前直走两步,向左移动一步,就能摸到。”

“噢!当然。”

林荔歪歪头,对于他的请求颇感意外。

这场游戏玩到现在,林荔似乎摸清了这位危险分子的套路:他使用最浮夸的语言,采取最低调的行动,没有章法,虚晃一招?

所以这是另有所图,还是天生好心?

她不得而知。

只是他的行径总让林荔幻视到上一周目里遇见的杰罗姆·瓦勒斯卡,那个弑母的年轻小丑。

与舞台上,这位年轻的小丑是如此张扬又肆意,他似乎无所畏惧,也无需恐惧。他绝对浮夸,绝对疯狂,绝对花俏。

可在小摊前,他却拖沓着笨拙又沉重的大头皮鞋,摩擦着沙面地板,粉白油彩下是那样一张局促不安的脸。他将那堆糖果推到她的面前,简直慌乱不堪。

但她喜欢这种微妙之处的反差感。

所以对于他的小小请求,她没有理由不满足。

毕竟今夜还很长。

与其在漆黑中酿酿跄跄,她干脆闭起双眼,凭借触觉和对方的指令,扶着墙壁,摸索着门边食物的位置。

她很快就摸到门槛处的固定铁盘,里面摆着一瓶水,几个苹果。

“看来今晚会是个很好的平安夜。”她说。

林荔站起来,将苹果拍了拍,凑到鼻尖嗅嗅,依旧新鲜,完整,芬芳。她安心地将它们塞入裙子口袋里。

与之相对地,这些食物让她终于找回了几分难得的宽慰与心安感。

她喜欢这种切实可触的实感。

“你在哪?”她又问道。

“转头,你往前走两步。”

听见他的指令,试验品小姐面色一动,她试探道:

“看来你对这里很熟悉。”

“当然。”

吊在墙上的疯子对这个评价全盘笑纳。

“左拐。”

他懒洋洋地指导道。

于是漆黑之中,林荔摸到了锁链固定处,冰凉刺骨,经年血腥味粘腻在金属上,砂砾般铁锈的触感如同死尸上的鸡皮疙瘩。眼前无数被潜意识压下的画面再次浮现,她下意识摸了摸胳膊。

深吸了一口气,她告诉自己要镇定。

贴着墙,林荔小心翼翼地向他的方向靠近。然而,被地下那堆沉重的铁链一绊,下一刻,试验品小姐感到那人胸前棉麻质感的布料贴在脸颊,而她下意识攥紧了那只温凉的手臂。

她尴尬地与他撞了个满怀。

“抱歉,我看不清。”

草莓糖的味道侵入鼻腔,她欲急忙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却被他反扣住手腕。

他突然开口了,轻笑道:

“你想要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嗯?乖女孩?”

他的尾音落在她的脖颈处。

一种颤栗的感觉再次从她的脊椎骨处传来,那是后知后觉的动物感涌上心头,让她头皮发麻,不得动弹。

首次濒死的回忆从未如此清晰,她仿若再度回到了那间阴雨连绵的公寓,推开了那扇门。

看见了玄关处坐着的那个神秘邻居。

Joker。

“说说吧。”

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传至耳膜。

“因为死青蛙。”

他松开了手,笑出声来。

“噢……?”

林荔的腔调依旧带着颤音,理智却一点点落地。

有时候,分辨眼前人的玩笑与认真,真的很困难。是她太胆怯,是他太狡猾。阴晴不定的他又一次,成功地把她吓倒。

紧接着,他一开口,就再次快速戳中了她的笑穴。

“我是个擦鞋匠。”他说。

救命。

果然是顶级的笑话。

吊在墙上的疯子指尖刮过她的下巴,她克制着笑,听他阴惨惨地说着,如同讲着一个鬼故事,一本正经地将事件发生的过程娓娓道来。

“你懂的,就是那种很苦,脸灰扑扑的辍学小孩。有一天,他们说鞋子里有一只死青蛙,于是殴打我。”

谎话连篇。

她垂眸,内心暗暗想道。

但是个不错的开头。

伴随着他恰到好处的隐隐哭腔,以及那堆精准又简短的叙述,她都能幻视到狄更斯笔下那堆可怜主人公的童年。光鲜亮丽的橱窗,映照出街边瘦弱男孩那张倔强又营养不良的坚强小脸。

只是太古典,古典到像童话。

和他的调性也太过违和。

所以他是在干嘛?

希望用《远大前程》里可怜的小皮普来再次打动一个脆弱敏感的好心姑娘?

好吧,她确实吃这一套。

“我很难过。”

林荔叹了口气,低头拧开瓶盖,她没有忘记他想要喝水的愿望。

“喝水么?”

她眯起眼,根据那团轮廓判断着他的脑袋。她缓缓摸到他的脖颈,在那冰凉的项圈上停滞了几秒,小声说道,“你一定很不好受。”

然而听完她的劝慰,他却哄然大笑。

杰罗姆·瓦勒斯卡歪歪头,如同病理性哭笑再度发作,笑得气喘吁吁,丝毫没有克制一点嘲弄。

紧接着,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抑或是逗弄着眼前的小动物,比起她递上前来的瓶口,这只疯子更先含住的是她的手指。

“嘘——小女孩儿,你听得并不专心。”

“这个故事的重点在于——”

是什么?

是他的杀人动机?

还是他的犯病形式?

疯子的舌尖滑过羔羊小姐的肌肤,如同毒蛇攀上僵硬的猎物。粘腻的,冰凉的,微痒的,他含糊不清地轻声说道。

“因为那只鞋子里面根本不是青蛙,是……”

“嗯?是什么?”

林荔依旧温柔地问道,尽可能地保持着镇静和冷静。她深谙,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要在他的幻觉世界中寻找答案是非常困难的。

然而,她还是想要尝试去理解他的世界。

如果可以,去帮助他。

可他却停下来,突然一口咬破了她的指腹。

林荔吃痛收回手,塑料水瓶砸在地上,液体如同鲜血般在黑暗中翻涌,蔓延至灰扑扑的地面,发出噗通声。

她蹲下身去,小心地捡起水瓶。

然后,她静静地抬起头,等他说出下文。

“是什么……你猜?”

林荔攥紧了口袋里的那颗苹果。

鞋子里放的是什么?一只油炸的腐烂手掌?一对蔑视的混浊蓝眼球?一颗软绵绵的污血心脏?

会是什么?

能是什么?

无数恐怖的意象涌入如今她那神经紊乱又脆弱的脑子,试验品小姐的想象力在漆黑中被无限放大。

而这只疯子报幕员式的戏谑声再度传到她的耳边。

他的语调里带着浓浓的恶作剧意味,他笑得开心极了,再次毫不犹豫戳穿了她的伪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甜心?你在想什么?你想说什么?你在害怕吗?”

他的话语接连冒出,在漆黑之中咄咄逼人,像是质问,又像是嘲弄。

“噢——!百合花小姐。”

他轻佻地笑着,慵懒而随意喊着她的名字,话语一转,缓缓吐出真相:“那只是一个烂苹果。”

内心咯噔一声,林荔松开了口袋里那颗因为紧张,被她的指尖掐至破皮,沁出汁液的苹果。

他在说谎。

是绅士行径。他并没有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吓唬她。

可他说得太准。意有所指地,她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隔着黑暗,刺穿她那薄薄的布料,窥破她的那些小小心思。

她感到自己的指尖在莫名灼烧。

“嗯……不错的笑话?”

她迟疑地接道,鼓鼓掌。

“出其不意?反转,起伏,好笑话的构成。”

她拿他刚刚说过的话吹捧他。

“可你没有笑。”

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了。很显然眼前的疯子并不吃这一套。

“总是需要克制一下,我笑起来不好听。”

她站起身来,露出假面的甜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可这个疯子却吃这一套。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眼前这个阴晴不定又喜怒无常的神经质疯子,他并没有刚愎自用地纠结于上一个失败的玩笑,对她怒吼,指责,抱怨,而是笑了。

他边笑边阴惨惨地说,“喔!亲爱的!这一定是因为你没在台上听过苹果人的笑话!”

他的笑话不好笑,可是他令她开心。

“哦?愿闻其详?”

她再喂了他一口水,眉眼柔和下来,唇角微微勾起,默不作声地掐着口袋里那颗发皱的苹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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