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桑姮她们进了城,因着卫无尘并没有紧随其后,她便让何行拐入了一个小巷子口,道个别。

“你去吧,”开了半扇轿门桑姮对何行说着,忍冬顺手接过来了何行手里的马绳。

半晌,忍冬颤着声音忍不住唤着:“女君.....”

“嗯?”

马车里的桑姮疑惑不解,却没等到忍冬的下一句,狐疑着开了轿门。

话还没有出口,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双漆黑如夜,深不见底的眼眸,眸中写满了稚嫩。

数十个圆滚滚的小脑瓜从前面的破房子里伸出来,浑身脏兮兮的,瞧不出本来的肤色跟样子,更加分不清性别,衣不蔽体。

皮肤皲裂,露出了骨肉里面的血红色,却不似鲜红,是淡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瘦的。

身上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手里端着的一只只破碗。

他们看上去同小非同差不了多少。

桑姮吃惊的微张了张嘴,身体不由自主的下了马车。

望向她们的那一双双眼里,镌刻了他们从故乡流落到现在的颠沛与绝望。

其中有个大些的孩子,胆子也大些,朝着桑姮伸出了手,手里端着一只破了口的碗:“求女君可怜?”

桑姮皱起了眉,眼眶微润。

因为那只皲裂的手.....发着抖。

桑姮吸了吸鼻子,手朝着眼前的手伸去,心疼道:“冷吗。”

倒不像是疑问,是陈述。

“忍冬。”桑姮快喘不过气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拿钱。”

这些孩子们收到了三天来的唯一一枚铜钱,露出的笑是由心而发的喜悦,他们相互分享着喜悦。。

桑姮也笑了,就好像是将士们打赢了最后的那场仗一样。

前面所受的百般苦难坎坷都是前尘,只有往后的幸福生活才是真。

这个笑桑姮只在战场上,打赢了最后一役之后的将士们身上见到过、

笑着笑着,其中一个孩子猝不及防的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忙去接,忍冬拦住了桑姮:“女君,我去。”

忍冬和何行跟着桑姮,桑家是武将出生,桑姮听着她们婢子婢子的自称就觉得难受,仿佛她们再说‘我该死我该死’一样。

谁生下来便是叫人作践的,因此也不叫忍冬她们自称婢子,她们除了在外人面前都是以‘我’自称的。

这些孩子来路不明,更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传染病。

忍冬本就是医者,这事交给她,桑姮自然放心。

“你们放心,这位阿姊是医者。”桑姮安抚着其他的孩子们。

忍冬上前探了探那孩子的鼻息;

——虚弱,极其虚弱。

忍冬又仔细寻了寻脉搏,基本上快摸不到了。

“快。”忍冬吩咐着,让他们把那孩子抬去了屋子里,自己转身上马车去取针包了。

桑姮便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真真是称得上——家徒四壁。

屋内四面好像每一面都有门,四面漏风,刺骨钻心。

仅有的几席草席便是全部身家,地方又脏兮兮的。

桑姮实在是无处落脚,就在一旁站着。

她瞧着眼前的孩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十分焦急,连碗里的铜钱都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了。

“阿姊,阿冬她怎么样了?”有孩子问道。

“她没事?”忍冬给她施了针,等醒过来吃点东西就没什么大事:“你们几天没吃东西了?”

听到阿冬没事,他们就松了一口气,又听见忍冬问就又吞吞吐吐地:“三....三天了.....”

大雪一连下着,若不是要紧事,没有人愿意出门,就算是出了门,也不会多瞧他们这些小叫花子一眼。

“饿了渴了,我们就吃外面的雪....”

“那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家中可还有亲人。”桑姮问。

他们都互相看了看,又摇头:“父母在我记事的时候就死了,外面的大乞丐见我们小,便都欺负我们....不过外面的守卫大哥倒是好人,有时候肯分给我们些....”

桑姮同忍冬不忍在听下去了。

“她叫阿冬?”桑姮问道。

“嗯嗯。”小乞丐们齐点着头。

“这位阿姊,也叫阿冬。”桑姮道:“她可是冬天的冬?”

“嗯嗯。”小乞丐们又是一顿点头。

“那倒是真巧了。”忍冬起身道:“我就是冬天遇到我们女君的。”

桑姮一笑,她心善,忍冬一向是知道的,再加上她便是冬天遇到桑姮的,便又觉得同这些小乞丐有缘分了。

这时何行也从外边赶了过来。

“我瞧咱们家的马车在外面停着,怎么了这是?”何行问着。

“没什么。”桑姮道:“碰见一群小家伙。”随口问了一句:“可和卫将军道谢了?”

何行答:“女君,道了。”

桑姮对忍冬道:“去车上取我的玉佩来吧。”然后又冲小乞丐里那个大一些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不病。”

不病,两个人包含了多少父母对孩子的期望;若是这些孩子的父母知道他们落到如今的地步,又该如何心痛。

不病不病,一生无病。

想必,他们的父母,抱着他们的时候,从未想过,他们会过的这样苦吧。

“好,不病,我说着你听着可好?”不病点了点头,忍冬这时也将玉佩取了过来,桑姮边将玉佩交给不病边说着:“日后你就拿着这玉佩去芳华街桑府,自然会有人给你吃食,但是玉佩只能在你手里,万不得已必不可假手他人,你可记得住?”

“嗯嗯,记得住。”不病听的认真。

“待会儿,这位阿姊会给你们拿来一些黍饼。”桑姮指了指何行:“等到阿冬醒来,你们喂她吃下;若是你们不通规矩,肆意争抢,那日后便再也没有食物了。你们可明白?”

“明白。”

桑姮不愧是有些本事的,这些小乞丐竟也叫她当成士兵训起了话来。

这些小乞丐们如今和和气气,团结一致,殊不知多少人只能同苦,不能共甘,若是日后尝到了甜头,那便更难管教了;所以现在就要立规矩。

“我阿娘说,不能白白受人恩惠,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那我就给好心的阿姊,磕几个头吧。”说着不病就跪了下来。

紧接着...就都跪了下来。

“你们快起来吧。”桑姮拦不住,只道:“纵困苦如此,你们也自当守望相助。”

“曦光万里,总会到来的。”

桑姮同忍冬她们出了破屋门。

“屋子也抵不了多少风雪,还有那草席,你回去同忍冬瞧瞧咱们房里有什么用的上的,也一并给他们带来吧。”

马车直驱桑府。

破屋里,卫无尘碰了碰不病的手,沉声道:“别怕,我是刚刚阿姊的朋友。”

不病他们放松了些许,还是有些警惕。

“若是日后她帮不了你们了,你们也不可怪她,也可来寻我,在城门下画个三角,便会有人找你。”卫无尘又补充道:“我住在松年街的将军府,若有急事,可去那里寻我。”

不病心道,我原是不信你和那阿姊是朋友的,可你说话也同她一样,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让人鬼使神差的听之。

他们不知道,他们今日遇到了能拯救他们一生的两个贵人。

可他们只觉得定安城远不及故乡。

天静观。

三清殿虔音入耳。

道玄跪在三清像前,身后传来了一道看破尘间的豁达声:“当真不下山了?”白发飘飘,声音十分沧桑。

“过往种种,皆为来日序章。”道玄说:“我们都要向前看。”

天下初定,谁的人生不是一团乱麻,怎得非要道玄理清。

这日封心,大雪封山,情字向来杀人不见血。

这天下大道,终究不再是宣烨的道。

大道之始,也终究不会由他来写了。

太子宣烨已死,活下来的只有道玄,只想独善其身且平安的道玄;再无当代扶苏才。

后日便是万寿节,这一夜,注定无眠。

定安城的灯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不知道这世人守的是自己还是这个安居世的千秋万岁。

卫府内灯火阑珊,卫无尘却向外走着。

“今日少主怎得这样高兴?”晨和紧跟着笑道:“可是见到桑家女君了?”

卫无尘没有说话,可扬起的嘴角从未下来过。

“那可样貌同以前一样?”晨和瞧见过桑姮一眼,却记不太清,只隐隐记得她似是有个未婚夫婿的,那未婚夫婿死后,他怕桑姮一蹶不振,不若从前好看了,不过照他家少主的性子,丑点就丑点了,不过还好她未婚夫婿死了,不然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卫无尘的。虽然这样想很不好,对不住那位早死的桑家女婿。可晨和也顾不得这些了。

晨风给晨和使着眼色,怕卫无尘反感。

“瞧见了。”卫无尘却停下了脚步,神采飞扬,朗声说着:“很美。”随后又快步走了起来。

晨风和晨和在后面笑着追,是发自内心的替主子高兴。

“真的吗?”晨风和晨和赶上的时候卫无尘刚刚翻身上马,就被他俩追问。

“那是自然。”卫无尘长鞭一挥,她自然是世上最美。

当街纵马,恣意少年郎。

只跑了不远,卫无尘便勒了马,骏马悠悠的走着。

晨风和晨和也没有多说什么,跟在卫无尘后边相视笑着。

从将军府到宫内,本就不远,是明景特赐的府邸,就是为了方便卫无尘进宫见桓婵。

当初在顺昌城活下来的只有卫无尘同桓婵了。

就连明景的妹妹明冉也在顺昌城埋葬了终生。

那时顺昌城留下了身怀六甲的桓妙带着五岁的三皇子、还有同样身怀六甲的桓婵同夫君卫士邯,姐妹二人相互作陪。明冉却因六岁的孩子想和三皇子玩,离开了三皇子哭闹,便也一同留了下来。

可谁知,麟子降世五年,仍不见明景归来,她们又不得拖家带口离去,只得安守。

一朝城破,顺昌城沦丧敌手,敌人大开杀戒,城中老弱妇孺无一幸免,独有桓婵躲在了地下暗室里逃过一劫,还有伪装成乞丐的卫无尘逃过一劫。

第二日桑家军神兵天降,将二人救下,自此桓婵便疯了,搂着卫无尘便喊儿子。

可按辈分来说,明冉嫁的是卫家二郎,是卫无尘的生身母亲,卫无尘理应喊桓婵一生大伯母的。

明景感桓婵命途坎坷,却也任由桓婵叫着卫无尘儿子,卫无尘却还是依旧唤着明景舅舅。

卫无尘带着晨风和晨和绕了好大一圈,终于绕到了芳华街。

桑家人正巧都聚在门外同下人扫雪。

“汝平伯辛苦了。”卫无尘率先打着招呼。

桑敬义忙走过去,行礼:“哪里哪里。卫将军可曾用饭?”

二人寒暄着,碰巧桑嫣同桑姮提着热水出来,又一抬眸,桑姮又心虚的低下了头。

卫无尘瞧了桑姮一眼,眼神顿时亮光一闪,宛若当空耀星,但也只有一眼,倒也没有过多停留,便告辞了。

卫无尘的那一眼叫穆文君瞧在了眼里,转身瞧着自家的两个女儿,心下疑虑万千。

桑敬义疑虑着:“这卫无尘要到宫里何必到咱们芳华街,难不成是陛下吩咐的?”

穆文君没有说话。

桑家人转身又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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