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虞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她只是一介平民,虽然在京中因钱与人生过口角,但也不至于一路追杀到泗州吧。
心中堆满了困惑,柳昭虞张了张嘴,却又想起江荣的警告,始终没有发出声。
门外似乎响起了微弱的脚步声,却在靠近客房时停住。
下意识屏息,柳昭虞轻张嘴唇,无声问道,“怎么办?”
目光锁在紧闭的木门,江荣朝她轻吐一字:等。
等?还等什么?等屋外那人来杀她吗?
柳昭虞急得太阳穴砰砰乱跳,偏生又不敢随便乱动,只得握紧手中的木簪。
屋内安静的只听得到柳昭虞剧烈的心跳声,还有——
屋外重新响起的脚步声。
指尖骤然掐进掌心,就在柳昭虞欲要开口的瞬间,握住自己的那双手猛然收紧。
“柳兄身手非凡,跳窗应该会吧。”耳边响起江荣不急不缓的声音。
“我不……”
她踢球好不代表会武功啊!柳昭虞苦着脸很想吐槽。
身后却突然传来门栓被劈开的声音。
刀尖挑开门栓的刹那,江荣扣住柳昭虞的手腕骤然握紧,拽着她来到木窗旁。
瞧了眼离地面两丈高的窗台,柳昭虞眼前一片晕眩,把心一横,跟着江荣一跃而下——
失重感瞬间包裹住她,柳昭虞本能地蜷缩着。
她有一瞬间怀疑真正的刺客是身旁之人——
他想让自己摔死。
衣角被气浪掀起,坠至半空时,江荣突地屈膝后蹬,握着柳昭虞的手急速滑向她的腰际,借着这股力道,稳稳托住她的腰,将下坠之力卸下几分。
足见触底刹那,柳昭虞只觉得腰间的手将她轻轻一托,人便如蜻蜓点水般落在地上。
等柳昭虞回过神后,已被江荣拽着躲在客栈旁的一处巷子里。
待那刺客踢开木门后,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唯有一扇半掩的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他冲到窗前朝四下张望,只来得及看到两抹身影,阴狠的眸子眯了眯,心中却已确认二人的身份。
远处,柳昭虞同样借着月色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竟是白日药铺里的衙役。
表情一滞,柳昭虞望了望身前的江荣,沉默片刻。
再回过头时,已瞧不见衙役的身影。
“泗州定是呆不下去了,”柳昭虞用衣袖擦去额角冷汗,“你要与我一同回渎头镇吗?”
拍拍衣袖,江荣对上柳昭虞的眼眸,扬唇一笑。
“若柳兄不弃,路上我可护你周全。”
今夜计划虽有些许差错,但好在结果如他所愿。
闻言柳昭虞轻扯唇角,笑容里却夹杂着几分疑惑。
虽说渎头镇乃泗州漕运的关键之地,江荣去此处调查无异,可他是如何知晓今夜会有刺客……
回想起江荣与药铺掌柜谈话后的眼神,柳昭虞总觉得今夜之事不太对劲。
可没等她细想,街角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火把瞬间照亮了黑夜。
数十名官兵顷刻间布满城中各处。
领头的捕快抽出画像朝众人厉喝,“挨户搜查!凡包庇逆犯者同罪论处!”
“坏了,定是抓我们的,现下该怎么出城!”
攥紧衣角的指尖发白,柳昭虞心跳如雷,连带着耳膜也在鼓动。
两人后背紧贴着湿冷的砖墙,柳昭虞努力抑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火把燃烧的刺鼻味随风灌入鼻腔,布靴踏过水洼的闷响突然逼近二人。
江荣猛地拽住她的手腕,退入角落的货摊后。
二人前脚刚躲进阴影中,后脚便有两名衙役来到他们方才藏身之处。
“方才明明听到声音了。”
其中一名衙役将火把往各处探了探,似是注意到角落的货摊,举着火把走去。
火焰瞬间照亮了柳昭虞的半边脸——
“南门发现刺客!”
一阵暴喝突然在远处炸响。
衙役一听,猛然后撤退出巷子,临走时衣料甚至擦过了柳昭虞路在外头的布鞋。
待周遭的脚步声消失后,柳昭虞如溺水般大口呼吸着。
身侧的江荣倒是一脸平静,似是料定他们不会被发现一般。
拽了拽柳昭虞衣袖,江荣开口。
“我们从北门出城。”
官兵似乎都被引去了南门,二人狂奔至北门的路上始终未见一人。
远处青灰色的城墙自地平线逐渐隆起。
柳昭虞隐约瞧见城门前停着一架马车。
二人钻上马车后,车夫立刻扬鞭驱马。
手往袖子里探去,指尖触到钱袋后,柳昭虞才敢长呼一口气。
散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脸颊上,柳昭虞拨开眼前凌乱的发丝,目光扫向背对着她的江荣。
心中的疑惑一波一波涌出。
柳昭虞忽而咬住下唇,指尖顺着青丝滑向脑后,在触到木簪后停顿半刻。
直到身后的城门隐没在地平线下,江荣紧绷的肩膀才敢卸下几分防备。
掀开帘子的手垂落,江荣将头扭回车内。
一根木簪突然抵在他白皙的脖颈——
喉结抵着簪尖上下滑动,握簪之人只需往前一戳,发簪便能刺入他的脖颈。
可他一脸面色从容,抬眸看向柳昭虞时,连睫毛都未颤动半分,似乎没太惊讶。
“柳兄这是何故?”
“今夜之事是不是你计划的!”
将发簪握紧,柳昭虞清亮的嗓音中带着怒气。
“若非如此,你怎么知道今夜会有刺客,马车又早早在此处候着我们出城。”
质问的话顿了顿,见身下人仍眼眸弯弯,一脸从容地看着她,柳昭虞更是怒不可遏。
“叶公子不打算解释一二?”
垂落在软垫上的指尖轻叩,江荣轻笑一声,“你倒是聪明。”
“但只猜对了一半。”
指尖拨开颈侧的发簪,江荣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今日官府以“打击私盐”的罪名查封了城中各处药铺后,他去了交易药材的长生库,竟发现此处不仅仍在售卖药材,甚至价格比昨日所见还要高出数倍不止。
可此处的药材并没有咸腥味,长生库的掌柜说话间又滴水不露,他心下起疑却拿不到证据,便想来一招引蛇出洞。
他先令叶辞远赴官府亮明身份,称他已查到关键线索,明日便派人去长生库搜查。
接着再故意暴露行踪,堂而皇之地回到客栈,让对方知道他的落脚处,好诱幕后之人现身,最后二人兵分两路离开泗州,前往渎头镇回合。
“但没曾想那刺客不知为何,竟去了你的房中。”
真是如此?柳昭虞半信半疑收回手中的木簪。
“能调动这么多官兵出马……幕后之人莫非是官府的人?”
没回柳昭虞的问题,江荣突地话锋一转,问起她此行回泗州的原因。
“我自幼在外祖父母家中长大,此行自是回去探望二老。”
察觉江荣在回避话题,柳昭虞皱了皱眉,“怎么了?”
“听柳兄谈过,外祖父乃管漕运的纤夫?”
见柳昭虞点了点头,江荣复想起白日里药铺掌柜与他说的话,低声问道。
“柳兄的外貌可是随了外祖父?”
闻言柳昭虞愣了会没回话。
她离开泗州时刚及五岁,对外祖父的长相早已模糊,自是不知道如今他的外貌。
于是对江荣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没得到答案,江荣也只好作罢,将头依在窗沿边,阖眼养神。
耳边却突然传来柳昭虞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问了我这么多,该轮到我问了吧。”
江荣睁开眼,便看到柳昭虞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
心下一软,又想到自己确实对她隐瞒太多,便点了点头,示意她开口。
见他应下,柳昭虞将身子往前一探,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荣。
“你是不是喜欢男子?”
江荣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睛陡然睁开,嘴角抽了抽,半晌说不出话。
他原以为她会问自己的身份,又或者为何戴着面具。
不料竟是这么荒唐的问题。
他气得地扯扯嘴角,“不……”
垂在身侧的指尖突然被人勾住,掌心甚至被来人用指腹蹭了蹭。
脑中似有什么炸开一般,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卡在喉梗。
江荣只觉得被她勾过的皮肤骤然发烫,像被火星子燎过一般。
他要说什么来着,不……不什么?
来人指尖仍在他掌心一蹭一蹭,痒意瞬间顺着手攀爬至江荣脊骨。
接着,他才意识到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若不喜欢男子,叶公子怎得不甩开我的手。”
柳昭虞轻笑一声。
江荣怒而甩手,却发现更奇怪了,反倒有种被抓包后的心虚。
然而令他更生气的是——
他似乎一点也不抗拒与她的接触,甚至在她若无其事地抽开手后,仍盯着被触及的地方发愣。
回过神后,瞧见柳昭虞满脸得意地看着自己,江荣突地冷笑一声。
“柳公子方才凑太近,瞧见你的模样……把我都吓得愣住了。”
“什么?”柳昭虞气得撅起嘴,“你意思是我相貌丑陋吓到你了?”
自己扮作男装后虽比不上江荣那般一眼惊艳,但好歹亦是俊朗不群,曾惹得几位小娘子芳心暗许。
怎得今日到他口中变成了吓人的模样了?
一个生气,一个别扭。
于是直到第二日到达渎头镇前,车内两人都没再说过话。
马车外的嘈杂声渐密,近处包子铺的摊主正扯着嗓子拉客,似乎嗓门太大,惹得隔壁卖菜的妇人怒喝一声。
二人的争吵声似要刺破车帘,江荣挑开布帘,这才发现已快到渎头镇。
阳光洒进车内,柳昭虞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车外的景象,心里头一阵欢喜。
于他人而言,此地或许只是一处穷乡僻壤,定是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可对她来说,这里却比京城好上千万倍——
不必贤淑,不必管那繁缛的规矩。
在这里她可以赤着脚踩进溪水,可以躺着田野里看远处的老牛甩着尾巴啃草。
无人会叱她一句“成何体统”。
更何况,这里还有爱她的阿公阿奶。
柳昭虞心情一好,便主动与江荣搭话道,“到了渎头镇你有何打算?”
眼神微微一动,看着眼前有一日没和自己说话的某人,江荣勾了下唇。
“先寻一处落脚地吧。”
话音刚落,柳昭虞脸上笑容一顿,突地弹起,凑到江荣身侧,半个脑袋探出窗外。
“怎么了?”江荣敛眸不解地朝那处看去。
柳昭虞转头看着他,眉眼中尽是着急。
“方才我好像,看到我阿公了……他被衙门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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