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外面下起雨来，来得很突然，携带着狂风和炸雷惊电，一次一次劈开黑沉天空。

熊一个缩在邢家家门一角，怀里紧抱着自己的书包，那束山茶花已经没一株好端端挂在枝桠上，整朵整朵散落一地，本该拿来得到夸奖的成绩单被泪水浸湿，皱巴巴湿漉漉的晕开上面的字体。

他想哭，但已经哭够哭累掉不下来眼泪了。

一道雷电从上空打下来。

熊一个吓一跳，但没多少害怕，他皮糙肉厚，心态也调整得够快，找个舒服姿势打算睡上一觉，等明早再说。

外界狂风骤雨，堪堪遮雨的廊檐下，少年眼角带着风干的泪痕，紧抱着自己来换取不多安全感。

熊一个是被清晨过来做饭的阿姨带回邢家的。

打开邢家门锁有电子密码和普通钥匙两种方法，如果门从里面反锁，就只能用电子密码打开，熊一个随身揣着钥匙，就没留心记电子密码。

阿姨问：“怎么回事。”

熊一个解释的嗓音沙哑，像笔刀刮过磨砂纸，“我回来晚了发现没带钥匙，又不好打扰珈寒哥休息，就将就靠会墙壁。”

阿姨不太信，但她没多问，心疼揉揉熊一个已经冻得僵硬的脸部表情，“去洗个澡，姨给你做你喜欢吃的黑芝麻汤圆。”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熊一个起身时全身发麻，下半身完全没知觉，但好在年轻恢复得快，洗个澡又回床上躺了会，缓过来了。

隔壁卧室门被打开了。

熊一个下意识藏进被子里，屏住呼吸，等脚步声离远才松口大气，劫后余生般抚着胸口轻轻喘气。

邢珈寒穿戴整齐，宽大版型不咋样的校服穿他身上陡然顺眼起来，他坐在餐桌前，开放式厨房另一头，看阿姨在弄黑芝麻心，就知道熊一个已经回来了。

他敛下双眸，如往常般挑剔的吃过早餐，由司机送他去学校了。

熊一个不是憋闷的性子，老实躲了邢珈寒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痛，开始是趴在门后偷偷注视着他，接着试探性的在邢珈寒面前晃悠两圈。

邢珈寒没什么反应，熊一个放心下来，一周后两个人又如往常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共进晚餐。

那天熊一个回来时捧了束艳红色的山茶花，阿姨揶揄的笑他，“要送给哪个女孩。”

熊一个摇摇头，上前几步挡住邢珈寒的路，将那束山茶花递到他面前，微红着小熊脸说，“送给你。”

邢珈寒：？

邢珈寒嫌弃的拒绝，“不要，好恶心。”

他是指男生给男生送花这件事，而且还是熊一个送自己，想想都鸡皮疙瘩起满身，他推开挡路熊，却又被拦住。

“那天是我说错话，我反思过了，以后不会再说。”猜到邢珈寒不喜欢花，但熊一个不死心，“这花很漂亮，看着心情倍好。”

邢珈寒：“滚开。”

熊一个：“哦。”

倒地上360度翻滚撤退。

山茶花最终被保留在透明玻璃罐中，摆放于每日必经过的楼梯口，随着时间流逝花朵凋谢，落在洁净地板上，被路过的邢珈寒一个不留神踩踏得面目全非。

邢珈寒不可惜花，只是讨厌鞋底沾染上黏腻花汁。

在全校集体换成长袖校服不久后，熊一个班级召开了家长会。

班主任扫了眼教室里落座得差不多的家长，一张稚嫩的脸在一堆有点年纪的面孔里显得突兀，她把人叫出来，扶了下眼镜，“熊一个，你家长又不来？”

熊一个坦诚道：“我哥哥很忙。”

忙到小学六年无数次家长会一次也不来？班主任不赞同的说，“你联系他，这次关系到你中学志愿填报，很重要的，人生一个十字路口。”

熊一个很听话，借用她的手机，熟练输入一串数字。

另一边高中部，奥数班老师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底下坐着数十名认真听讲的家长，他们孩子乖巧的陪在手边，唯有邢珈寒，既坐家长位也是学生位，一个人分饰两角。

小学初中时邢父会找司机，助理或者秘书来参加，小孩不晓内情，清澈又愚蠢的问当事人，“邢珈寒，为什么我只有一个爸爸，你有这么多个？”

那时邢珈寒还不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准则，气得当即把人按地上狠揍一顿，逼着那小孩叫他爸爸，还说，“高兴吧，这下你有两个爸爸了。”

接着，邢珈寒拨通电话，把他老子骂了一顿。

讨厌蠢东西。

当时邢珈寒就下定决心要远离这类人，只是没料到那年踏进熊家村，被又一个蠢东西熊一个黏上，像熊皮膏药似得甩不掉。

邢珈寒调成静音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扫了眼，是备注‘烦人熊班主任’的电话。

他没接。

第二个电话锲而不舍的打进来。

邢珈寒起身，从后门出去到走廊处接起。

班主任在电话里说，”小熊哥哥你好，今天我们班开家长会哦，是非常重要的一次，您现在有时间来吗，我们还有五分钟开始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我没时间。”

班主任顿了下，“他哥来一次吧，小熊未来很重要。”

邢珈寒自顾不暇，被告知还得对另一个人未来负责。

他言简意赅，“毫不在意。”

班主任脸色变了又变，看向熊一个的眼神充满复杂情绪，“你哥哥，和你性格差别挺大的。”

因为下午时间用在家长会，会一结束直接就放学，平常放学后熊一个和朋友几个还会凑一堆玩会儿，今天有家长在身边，朋友们之间打声招呼，牵着家长的手相继离开。

熊一个没得牵，双手握成个拳头，在其中也找到无穷乐趣。

熊一个回邢家时阿姨还在备菜，她惊讶了下，“怎么这么早回来。”

熊一个：“今天校长心情好。”

阿姨笑，“少调皮。”

话音刚落，大门处又出现个人，是邢珈寒。

阿姨又惊讶了，“珈寒怎么也这么早。”

邢珈寒冷淡回复，“下午家长会。”

家长会后奥数班难得放个早假，有同学跟家人去吃饭，或者同学们三两聚一起放松，邢珈寒融入不了也不想融入，索性直接回来了。

阿姨：“你们两打我个措手不及，休息会，我现在就去做饭。”

说话间，邢珈寒已经上楼关闭卧室门。

他一直是这个性子，阿姨也没多想，倒是在旁偷吃小鱼干的熊一个觉得不太对劲。

珈寒哥好像不太高兴。

这么一想，嘴里酥酥脆脆带着油脂香的小鱼干突然就变得没味且难以下咽。

阳台传来敲击玻璃的声响，邢珈寒视线从书页移到窗外，不知道借助什么工具凭空出现在二楼的熊一个，此刻正趴在窗沿，热情的邀请人，“珈寒哥出去玩！”

邢珈寒扭过头。

熊一个喋喋不休，“骑车出去兜风呀，今天天气凉爽最适合了，你不会是担心骑不过我丢脸吧？”

邢珈寒：“激将法对我没用。”

“那换成我一个月不烦你，怎么样。”熊一个眼珠一转，“如果这样你都拒绝，我肯定你是害怕被我比下去伤自尊。”

邢珈寒将书签放好，只说一个字，“走。”

熊一个振臂欢呼，“好耶。”

两个少年一人一辆山地赛车，找了条人不多的骑行绿道，熊一个蹬得很兴奋，整个人离开坐椅，踩着脚踏保持平衡，迎面而来的轻风宛如暴雨前夕的飓风，带着所到之处摧毁一切的能力，结结实实拥进他敞开的外套，让其两侧鼓囊起来，不受约束的衣下摆也随之在空中肆意挥舞摇曳。

熊一个把邢珈寒甩在身后，全身心感受到自然风景心里畅快极了，大喊着，“邢珈寒，来追我啊！”

邢珈寒不得不说，熊四条腿是真倒腾得挺快。

骑了有会，两个人停下各自喘气，熊一个把屁墩随意往地上放，接着脱下外套往草坪上仔细铺开，拍拍位置，“珈寒哥，快来坐。”

出门还是白天，现在天已经暗下来，一阵阵不知疲倦的风掠过草坪，擦去少年额头生出的薄汗，带走不为人诉说的负面情绪。

熊一个双手撑着后脑勺倒在柔软草地，仰头是没有星星光秃秃的天空，试探性的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邢珈寒声音极淡，“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

熊一个睁着大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蠢熊。

邢珈寒后悔在这种全身心舒畅情况下跟熊一个开口讲话。

他不说，熊一个只能自个感觉，他用余光偷感很重的观察邢珈寒面部表情，却被人成长至今越发惹眼的五官给吸引住。

抛开邢珈寒颜值不提，他性格糟糕，脾气恶劣，嘴巴刻薄。

但熊一个抛不开。

他看得几乎入迷，嘟囔着，“饿了，想吃姨做的香香小鱼干。”

看见邢珈寒就感觉嘴巴痒肚子也空，可又不是食人熊，怎么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和美味食物联系在一起，和满足口腹之欲划等号。

熊一个搞不明白，刚巧这时邢珈寒说话，如仙乐般的语调让他顿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邢珈寒：“再过一周阿姨就走了。”

熊一个：“走去哪，远吗，我骑自行车送她接她。”

邢珈寒用了个更通俗的语句，让蠢熊明白，“她不给你做饭了。”

预料之中的惊讶并没有出现，熊一个听完反应了会，平和的说了个“哦”字。

“姑姑说过。”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枯瘦身形的女人，虚虚拢着熊一个哭花的脸，告诉他，“每个人都会离去，只不过时间先后。”

熊一个在不懂‘离去’这个词定义的年纪，被迫先接受了亲人相继死亡的现实。

于是他讨厌离去，讨厌分别。

他天真又张狂的妄图拥有名为永远的陪伴。

“姨肯定有自己的事要做。”熊一个说着，黑亮的眼睛里燃起一团篝火，语气轻松看似不正经的许下慎重诺言，“但我很闲，嘿嘿，我可以一直陪着邢珈寒，待在邢珈寒身边，直到，直到——”

熊一个纠结了下，指着暗沉沉的天，“直到黑夜一瞬变白天！”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熊一个美滋滋的心想，这样他就能轻松兑现永远。

邢珈寒瞥了眼熊一个。

顺着他手指方向，又仰头瞧了瞧。

随即垂下视线，邢珈寒上手揉了揉眼眶，觉得一颗颗用来点缀浓稠黑幕的星星亮得有些过分刺眼了。

兜里手机震动了下。

“一个月别来烦我。”邢珈寒率先起身，“走了，阿姨让回家吃饭。”

熊熊：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邢珈寒了！

后面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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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