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屿觉得,自己大概是天生有点运气不好,他预想过自己回学校的路上可能会碰到一些不速之客,但没想过自己刚出电梯就能碰见从酒店旋转楼梯下来的沈衡一众,还有那个在酒宴上拦着自己的矮个少年。
秦知微想得十分周到,没让他穿那套惹眼的西服,给他另外准备了一套常服,还附送了口罩和渔夫帽,怕他有负担,挑选的每一件都是他能承担的平价衣物。
他把自己包裹得十分严实,走出电梯跟沈衡四目相对的时候沈衡根本没认出来他,还是旁边那个矮个少年多看了他两眼,而后眼睛一亮,惊喜大喊:“是小屿嫂……不是,小屿哥哥!”
夏屿:“……”
旋转楼梯上的一众人都停了下来,有男有女,各个都像商业精英,低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好奇和探究,没有敌意,但充满了压迫感。
夏屿头皮登时一麻,他冷眼看着沈衡表情从平静变得咬牙切齿,左脸似乎还有点肿。
“小屿哥哥!”那少年一步跨三阶地下了楼,噔噔噔跑到夏屿面前,抬头看他,热情说:“小屿哥哥,你生病好些了吗?还记得我吗?我是晚宴上那个拦着你不让你走的,我叫陈思商,今年虚岁十四,是思理哥的弟弟。”
夏屿低头看他,兄弟两人长得不太像,但仔细瞧还是能看出点陈思理少年时的影子,但陈思理跟他这么大的时候显然没有他缺心眼。
“你好,”夏屿朝他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关心,我好多了。”
“好的,没事就好。”陈思商腼腆地笑了笑,笑完又朝酒店大门看了一眼,问道:“小屿哥你是要走了吗?”
“嗯,我还有事,不能多留。”
楼梯上的沈衡紧握的手指骨节一响,抬脚就要下楼,朝夏屿走去,被人紧紧按住了肩膀。
“你还想被打的话,这次我不会再劝陈思理。”
沉冷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衡牙关绷得死紧,转身看去,恨得眼底发红。
“哥哥。”他朝男人低喊了一声。
男人西装笔挺,暗红领结上藏金线在光下隐隐流泻光彩,他五官生得相当端正,因为嘴角始终噙着温文尔雅的笑,看起来亲和力很强,很好说话。
但事实却截然不同。
听见弟弟喊自己,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然后极轻声说:“阿衡,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给沈家丢脸?”
沈衡浑身一抖,指尖几乎陷进掌心。
“如果不是他,我原本……”
“谁在意?”男人理着袖口,抬脚下楼,路过沈衡时一眼都没有朝他看。
其他人自然听到了这番对话,看向沈衡的眼神可怜有之,讥讽有之,冷漠有之,他们不像其他缺少修养的富家子弟开口嘲笑,他们是商业帝国、豪门世家里真正说得上话的精英权贵,只用眼神就可以压垮别人。
而远处被少年缠着要联系方式的夏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无奈地拿出新手机告诉了少年电话号码,抬头就看见了一个高大且气质优雅的男人朝自己走来。
他警惕地蹙起眉头,男人却朝他伸手,先开口介绍了自己:“你好,夏屿先生,我是沈琢。”
姓沈。
夏屿扫了一眼楼梯上的沈衡,对眼前人一下失去了兴趣,他伸手简单地握了一下:“你好,夏屿。”
“琢哥。”陈思商往夏屿身边靠了靠,动作就像幼鸟护巢。
沈琢把这样幼稚的行为尽收眼底,他抬指敲了一下陈思商的额头:“你小心你哥哥教训你。”
“嗷!”陈思商捂住了额头,“我哥才不会!”
沈琢笑了笑,转眸看向夏屿,出乎夏屿意料之外地低下了头。
“沈公子,”夏屿退了一步不敢受,语气有些冷,“您折煞我了。”
“怎么能说折煞,”沈琢抬起头,恢复了正常的仪态,“长兄如父,子不教父之过。我弟弟胡闹给您添了麻烦,该给您道歉才是。”
夏屿捏紧了手机:“不用,我已经跟他两清,只希望他别来烦我。”
他又抬眼看旋转楼梯上一群正装庄严的乌鸦,对上他们的眼神,顿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块亟待捕食的腐肉,便一刻都待不下去,匆匆朝沈琢还礼,道了别就戴上口罩出了酒店大门,空余一群人留在大厅内。
有人看了眼手腕上的名表,站在旋转楼梯上喊沈琢:“沈琢,再不走就迟到了。”
沈琢落在夏屿背影上的眼神收回,朝楼梯上的人笑了笑,“来了。”
随后他拍了拍依依不舍的陈思商,“走了,陈伯伯要等着急了。”
陈思商把电话手表收回口袋:“好……”
他们一群人踩上楼梯,向上走去,越过沈衡时,没有一个人看他,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甚至就连陈思商这样的孩子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不。
沈衡盯着酒店大门,银牙都要咬碎。
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
夏屿是在的士车上完成了自己的手机复制,秦知微在新手机的备忘录里留下了她和陈思理的各种联系方式,私人的和公办的都有,夏屿存了电话号码,没有申请好友验证。
窗外车水马龙匆匆而过,高新街道上人迹寥寥,他在酒店昏睡一天一夜,现在是周一早九点四十八,学校第一节大课已经上到了末尾,赶回去也没什么意义。
他思考了一会,先用旧手机号码给房东阿姨打了个电话,说了最近可能不回去住,让阿姨小心房子被砸。
阿姨脾气不好,先是火爆地跟他说不回去住那什么时候搬,听完后一句话又问老破小有什么好被砸的,他不租有的是人租,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夏屿被她吼得耳朵疼,听完后淡淡说:“那你现在可以租给别人了,记得把我的书收拾出来就行。”
阿姨一愣:“你不租了?那剩下的租金……我先说啊,我不退的!”
“不用退。我没在房子里留多少东西,你只用把书保管好。”
“行。”阿姨爽快地答应了。
解决了退房的事,的士也到了学校,夏屿跟司机说了声谢谢后就刷脸进了学校大门,大概是因为上课时间,学校内走动的人很少,当然,平时也不多。
燕理A大是全国顶级理工院校,校内有许多科研项目和学术研究,学术氛围很浓,学生们在工作日一般不是上课做实验就是泡图书馆自习竞赛,很少有闲着没事干的——西院用钱砸进来的富二代除外。
但夏屿在学校里运气没有那么背,又或许是那群人被和沈衡一样被扣在了酒店里,反正他从大门走到食堂,一个都没见到,这让他相当神清气爽,大手一挥就在食堂二楼点了碗牛肉面。
口感筋道的牛肉入口,夏屿一边细细咀嚼,融入牛肉的温热汤汁从肉香中溢出来,流入口腔,他脸色都好了许多,有了人样。
整个食堂现在只有他和远处星点几人,夏屿一边吃一边打开了微信,入目就是死党的消息轰炸。
他的朋友少,这两个都是刚入学的时候通过军训认识的,一个热情一个冷漠,夏屿介于两者之中,无论流言蜚语说成了什么样,他跟他们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
夏屿先点开了比较热情的那个。
大狗:捏妈,你死哪去了?
大狗:一整天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去你家没人,不会被姓沈的傻逼绑架了吧?
大狗:但你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吗?他能绑架你???
大狗:现在晚上一点半,你失联他妈大半天了,学委给我发消息问你为什么不交作业,我他妈怎么说。
大狗:你真死了啊?
大狗:现在是周一早上八点,老子给你占座了,没人。
大狗:他妈的我给你答到被发现了……秃子下周带我做实验,这份恩情你记着。
大狗:下课再不见你回消息我就报警。
夏屿心里一暖,打了句“已回”,就点开了下一个人的。
二狗:乐旬阳疯了。
二狗:他在给你看墓地。
二狗:他现在趴我肩上哭,谢谢,这份恩情我记着。
夏屿:“……”
他刚想回些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立刻放下碗筷,抓起手机就冲了过去。
“应老师!”
年老精致的女人回过头,一见是夏屿,皱纹堆叠的嘴角一下就拉平了,显出几分不耐: “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打扰老师,”夏屿跟眼前女人鞠了一躬,神情敬重,“老师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和学生当面谈谈?”
女人手插在口袋里,在夏屿略带恳求的眼神下,偏过头叹了口气。
*
A大咖啡厅内。
女人拿起冰美式,惯常冷静的眼露出疑惑:“你说你要退出我的实验?”
夏屿藏在桌底的手不由自主地交叠起来,他背脊挺得很直,闻言微微垂首:“我知道这段时间我给老师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抱歉。”
女人细眉拧起:“你觉得你是谁?”
夏屿一怔。
“我的实验项目在你们这群富家子弟眼里,难道就这么随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她将咖啡重重放在杯盘上,“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真的非常抱歉,老师。”夏屿抬起头来,女人对着他认真至极的眼神,神色松了些。
“但学生没有胡闹。”夏屿继续说,“您是我非常景仰尊敬的前辈,从入学起我就听过您的名字,您学术研究成果出众,选拔公平公正,如果不是因为我被硬塞进来,老师您的实验项目启动时间也不会拖到这么晚。”
“你知道就好。”女人态度冷漠,“我这里一切凭成绩说话,没有参加考试就没资格进我的团队。”
“所以我会尽可能的弥补。”夏屿说,“学生并非是不尊重老师的科研项目,只是希望我这个位置站上它原本应该站的人。老师您也不用顾虑其他,我和您保证,您把我退出去,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威胁。”
“……”女人喝了口咖啡。
“我拿我的未来跟您保证。”夏屿举起手,“如果实验因我出事,我从今往后将被学术大门拒之门外,绝不参与任何……”
“行了。”女人打断他,起身欲走,“说完没有?我还有事。”
“应老师。”
女人回头看他。
夏屿背对着光,神情不清。
“学生向您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堂堂正正进入您实验室的大门。”
女人没有说话,踩着高跟鞋走出了咖啡厅。
而夏屿目送她远走,桌面上手机震动,他拿起手机接听,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顿时贯穿了他耳膜:“夏屿——!人死哪去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接电话!?”
夏屿把手机拿远了些:“在外面有点事,一直没看手机。”
“21世纪大学生怎么可能一天一夜不看手机!禁欲的和尚都不能……诶我草你……”
吵闹的声音被掐断,一个偏冷的男声代替了他:“你生病好了吗?社团今晚团建,你去不去?”
这位不是喜欢团建的人,夏屿听出了什么,问道:“都有谁?”
“许南一,你师兄,应老师考试原本的第一名。”男声淡淡说,“他们特意让我们问你,十有**是鸿门宴。”
夏屿轻轻笑了一声,拇指指腹在手机边缘摩挲着。
“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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