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旬阳说着就想撸袖子干架,却被旁边的余慎按住,惯常面瘫的余慎眉头拧成川字,显然怒气不比他少,却还是抓着他手臂,劝他别轻举妄动。
他指了指平静如常的夏屿,低声暗示说:“他刚喝了两杯酒,别辜负他好意。”
“……”乐旬阳朝许南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靠着余慎坐下了。
而夏屿面对许南一侮辱意味十足的挑衅,除了笑容平下来,没有任何发怒生气的失态表现,他只是点点头,然后跟着收回大拇指,淡淡说:“我也没有。”
许南一哈了一声,朝他讥讽:“好啊!夏学弟说什么都对。”
“那我第二条,”夏屿才懒得管他的阴阳怪气,“一月系考,三月系考,四月招考,凡A大我参加考试,皆名列首席。”
许南一牙关绷紧,脸色难看地收起食指,“谁知道你怎么拿的第一。”
乐旬阳“噗呲”笑出了声:“有的人啊,没用就造谣。”
“第三,”许南一瞪了眼乐旬阳,不甘示弱,“我没有在学生宿舍里乱搞被迫搬出去。”
夏屿漆黑的瞳中顿时露出几分嫌恶,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他收起食指,说:“我也没有。”
“第四。”夏屿继续接,他顿了两秒,报出了他们专业学术圈内几个知名实验的名字,每报一个许南一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不情不愿地收起了中指。
现在两个人,五个“有或没有”,夏屿曲起拇指跟食指,用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比了个漂亮的三,许南一手上只剩下了无名指跟小拇指,眼看着就要赢。
但许南一其实对输赢无所谓,他只是想用这个游戏来羞辱夏屿,却没想到夏屿会这般厚脸皮,他说出来的“罪名”夏屿都能眼也不眨脸都不红地否认,说自己没有,然后顺他心意,用那些许南一拿不到的东西反过来羞辱他。
他有什么脸提那些?
许南一想不通,那些考试名次跟实验名额都是他靠潜规则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怎么敢提?
许南一看着在氛围灯下气质沉静,漂亮得像人偶一般的人,胸腔里腾燃的怒火一点点燃上他脑海,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从小地方考上万众瞩目的A大,拼命苦读那么多年的书,顶着泰山般的重压,每一分钟都不敢懈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踏入学术殿堂,跟着自己喜欢的导师,在自己能够发光发亮的领域做出成果。
他至今都忘不了他为了准备应老师那场考试,日夜都泡在图书馆里,做梦都在写题,最后从全系无数天才里脱颖而出,拿着第一名的成绩去找应老师,应老师却遗憾地告诉他,因为一些原因,录取的名单里没有他。
那刹那梦想像是被打碎了。
被一张漂亮的脸,一沓压迫的金钱,一句随意的话,打碎成了千万片,拼都拼不起来。
他已经输过一次了。
这种无关紧要的游戏赢不赢,他都已经输过了。
“第五。”许南一忽然声音有些发哑,“我没有毁掉过别人的梦想。”
夏屿看着许南一,微微敛眸,没有收起手指。
“……”乐旬阳挑起一边眉毛,“一大男人,玩不过还带哭……唔!”
余慎捂住了他的嘴。
“第六。”夏屿声音清晰,“我退出过实验。”
许南一一怔,刹那间没反应过来。
其他人却意识到了什么,整个包厢像猛地被扔进深海,嘈杂骤然熄灭,寂静弥漫开,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都落在了夏屿身上。
已经确定名单的实验,除非是导师强烈要求,否则绝不能随意退出,不然会被导师拉进黑名单,从今以后不仅实验招考会被限制,学术之路也会走得困难重重,这也是A大的学生为什么会这么重视实验的缘故。
但夏屿每一次招考参加都十分顺利,显然不是黑名单里的人,也没听过他退出过什么实验。
这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乐旬阳猛地推开余慎捂着自己嘴巴的手,伸手抓住夏屿肩膀:“你他妈!你他妈把应老师那个还没开始的实验退了?你知道那是多好的机会吗!那是应老师!光电全息领域踩一脚都要抖三抖的泰斗学者应淮林老师!”
“第七。”比起旁边沸腾的一群人,夏屿的反应很平淡,他没管乐旬阳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凝视许南一,声色清冷。
“我被人毁掉过梦想。”
“……”许南一手指蜷缩,喉口干涩,对着夏屿那张漂亮过分的脸说不出话来。
“第六第七你都没有,”夏屿朝他的方向伸手,“许学长,你赢了。”
许南一慌乱地眨了下眼,似乎想解释:“我……”
“我输了,自罚三杯。”
夏屿没等众人反应,再次翻开两个没用过的酒杯,一连倒了三杯酒,仰头下肚。
乐旬阳跟余慎去拦,却被夏屿伸手抵住,眼睁睁看着夏屿喝完了整整三杯。
他不胜酒力,从来时到现在也不过才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内灌了自己五杯酒,夏屿喝完时人已经有些飘飘然,脸颊泛着红晕,瞳孔有些难以对焦,但脑袋还是清醒的。
酒杯被重重地磕在理石桌面上,清脆的响声将包厢内呆滞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他们眼神复杂地看着夏屿,可能愧疚,可能羞悔,还可能嫌他麻烦,抑或是从一而终的厌恶,无论什么,夏屿都不太在意了。
“我相信许学长的学术精神,祝你实验顺利。”他从座位上起身,身体有些摇晃,“不过我身体有些不适,就不陪诸位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我先走了。”
说着就朝门外走去,乐旬阳跟余慎立刻起身,余慎上前扶住了夏屿带他离开,乐旬阳跟在身后,走时还不忘冲许南一说:“真他妈无语!”
许南一脸色煞白,抬头想说些什么,却没等出口半个字,乐旬阳就甩上了包厢门。
空余KTV内死一般的寂静。
*
“你真的不需要我们跟着吗?一个人回去怎么行?你自己别逞强。”
走出KTV门外时,月色已经高悬,呼吸到新鲜空气舒服了许多的夏屿转身,看着满脸担心的乐旬阳跟余慎笑了起来,摇头说:“没事,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再说我还没醉。”
“哪里没醉?你脸都红成猴屁股了,”乐旬阳浓眉拧成疙瘩,插腰骂道,“你当我两瞎啊?”
余慎没跟着骂,但手紧抓着夏屿小臂,显然跟乐旬阳一样的想法。
夏屿对他们摆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浓密的长睫微垂,夜晚细碎的灯火在他眼眸里流淌成一片星河。
“我真的没事,如果现在秃头举办实验招考,第一名还是我的。”夏屿语气柔和,“我只是很想一个人待着。”
“现在。”他轻轻闭眼,“特别想。”
余慎神色流露出些许不忍,抓着夏屿的手松动了。
他转头跟乐旬阳对视了一眼,乐旬阳双唇微抿,眼眶唰的就有些红,他抬手抹了把鼻子,偏过头拿出手机,给他叫车。
“老子早跟你说了,”乐旬阳垂下头闷闷道,“找个漆黑的角落,把那群人都杀了。”
夏屿被他逗笑,还是一样的回答:“算了,我不想坐牢,就这样吧。”
他们周围人声喧闹,人间灯火在高楼大厦中温和闪烁,在模糊的视线里,像一团又一团重叠的微光。夏屿站立在原地,余慎抓着他纤细的手臂,乐旬阳靠在余慎的背脊上,低着头一遍又一遍的刷新打车进程,刷着刷着,眼泪就掉在了屏幕上。
夏屿上车说地点时还在笑乐旬阳怎么这么容易哭。
乐旬阳气得摔门,得到了司机的训斥。
“我以前有个朋友,”夏屿扒着车窗,“和你还挺像,想哭的时候眼睛哗的一下就红了,根本藏不住。”
乐旬阳通红着眼眶翻白眼:“是吗,真荣幸,快滚吧。”
车子如他所愿开走了,驶入了夜晚的车流中。
夏屿靠着车窗,呼吸着车载空调冰冷的空气,酒意跟难受的情绪像上涨的海潮,一点点涌了上来。他脑袋晕乎乎的,脸上也发烫,呼吸却很冷,夏屿把视线遥投向高新区夜灯霓虹,盯着路过无数广告牌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眶也渐渐有些酸。
他其实那时候,有点想说。
晕倒醒来看见陈思理的时候,他其实有点想跟他说——
这些年,他过得不是那么好。
许南一很努力,他知道。
许南一很想参加应老师的实验,他知道。
许南一每天泡图书馆,做梦都不敢松懈,他也知道。
因为他也是从小县城里考上来的人,因为他也很憧憬应老师,因为他每天起早贪黑去图书馆后也可以看到许南一。
他的付出从来都没有比任何人少。
从来没有。
他没有哪点不如许南一。
也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事。
但是,这个世界好像……
好像总比他想象的要艰难。
夏屿安静地垂下眼眸,蓬松柔软的发丝歪头的动作顺着垂下,在错杂的昏暗里挡住了顺着眼睫簌簌而下的泪珠。
水滴砸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跟胸腔里灼人心肺的酒意截然不同。
还挺难堪的。
夏屿盯着顺虎口流进手心的眼泪想。
下车时他整个人已经难以站稳了,他喝的时候没仔细看酒的品种,因为灌得太急也没有尝出味道来,根本没想到后劲这么大,大得他理智迷蒙,看人都迷糊。
夏屿艰难地维持着自己仅剩的清明,在醉倒之前找到了自己家的单元楼,翻出钥匙,按了正确的电梯楼层。
他靠在电梯角落,轻微的失重感从后脑传来,夏屿看着电梯银色整衣镜里带着渔夫帽,穿着T恤和工装裤,脸颊通红,眼神迷离的自己,差点没认出来,还在电梯里直勾勾地盯着看,心想哪里来的醉鬼,长得还怪好看的,就是眼睛红得像兔子。
等他迟缓地认识到这是自己时,电梯已经叮咚一声,提示夏屿到了楼层。
夏屿默念着门牌号,用自己模糊的视线去找,最后在自己家的门牌号前,找到了一个包装简陋的纸箱,还有一个黑衣黑裤,带着口罩,身高腿长的男人。
夏屿愣了几秒,眯起眼看门牌号,确信自己没看错。
于是走上前,仰头问男人:“先生,你是不是走错门了?这是我家。”
男人低眸诧异地看着他,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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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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