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菱对于自己怎么死的事有点忘了,她是未婚,又是英年早逝,葬礼办的很简单。
这是她那里的习俗,只有有儿有女的老人过世才会大操大办,尤其是那种年岁八十以上的,辈分也大,这种去世甚至算是喜丧。
与之相反的就是邬菱这样的。
邬菱蹲在自己家门前,搞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没想到第一次推翻自己立场的就是自己的死亡。
这实在太诡异了。
明明死了,但好像和她认知中的死亡不一样。
她像是魂魄彻底地从失去生命特征的躯壳中脱离出来,此刻正蹲在自己家门前看着自己进行中的葬礼。
并且已经到最后一个步骤了,火化后的骨灰放进棺材中,趁着天蒙蒙亮,准备埋进郁郁葱葱的麦田地中。
现在是初春,麦苗上全是晶莹剔透的露水,但好在没有雾气。
她已经死三天了,目前没有遇到一个自己的同类,也没搞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到见活人,但活人看不见她。
她之前看着伤心欲绝哭倒在地上的妈妈,下意识就想去扶,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如波浪般恍惚了一下,之后瞬间穿了过去。
她看着满屋的白色,看着棺材前自己笑意盈盈的黑白色照片,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手臂毫无预兆地扑了个空。
她试了无数次,没有人能碰到她,她也碰不到任何人,唯一不同的是,她看的见那些生前熟悉的面孔。
邬菱觉得自己不是鬼,更不是电影里说的什么僵尸,她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一缕朦胧的魂魄。
还是很弱鸡的那种。
她很忧愁,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
打破她的忧愁的是一个男人的问话,还是一个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不知何时站立在她的旁边,声音清透地问她:“看自己葬礼的感觉如何?”
这是几日来第一次有人和邬菱说话,她从远处自己的送葬队伍上收回视线,昂着头看向说话的男人,犹豫又新奇地问:“你……问我?”
男人扫了眼四周,又重新将视线放在邬菱身上,淡淡道:“这里还有别人?”
邬菱激动的站起来,如连环炮一样不停歇地问:“你能看到我?你难道也不是人?我们是同类吗?你死多久了?”
这是几天来她除了自言自语外,第一次和别人说话,说实话快把她憋死了。
男人无视她的热情,淡漠道:“那你恐怕高兴早了,像你这种不入轮回的孤魂,我收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邬菱顿时哽住,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打扮,一身灰色的单薄长袍,发髻用一根极普通的木簪盘起,这是修道之人的装扮。
木簪彷佛是手工刻的,看着技艺一般,有些粗糙,一头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
除此之外,男人的身形高挑,一双眼睛生的很漂亮,看人的时候凤眼微抬,只是本该多情的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丝毫不见情愫,只有无尽的漠然。
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夹在其中,看向她的时候一闪而过。
邬菱看着他不自觉的退后一步,这是对未知危险的下意识反应,她僵硬地笑了笑:“所以你是来收了我的?那之后呢?送我入轮回?”
邬菱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危险,她在企图讨价还价。
男人摇了摇头:“不是送你入轮回。”
邬菱张了张嘴巴,抖了一下问他:“那是……”
男人突然轻笑一声,看着她幽幽道:“送你一个灰飞烟灭大礼包。”
邬菱下意识就想逃,她不明白这三十六度的活人嘴里怎么吐出的话比她这死了几天的人还冰冷,上来就让人灰飞烟灭。
太恶毒了!
男人看她站在原地打了个冷颤,一瞬间魂体显得更加缥缈,他问她:“你怎么不跑?”
邬菱咬牙后退一步,周身突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大声回道:“你要是个真有本事的,我难道跑得掉?你要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我等下跑也未必跑不掉。”
她又不傻,现在什么局势她都没摸清,上来就跑万一对方放大招真让她灰飞烟灭怎么办?
不如以不动应万动,她活着的时候最爱吃瓜,现在轮到自己了,那她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男人听到她的形容笑了一下,不疾不徐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我这个瓶子是满的还是不满的。”
邬菱看着他底气充足的架势,顿时又有点怂了,她就是这样,遇强则弱,遇弱则更弱。
倒不是因为其它,只是礼貌二字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总是让她拉不下脸来做个刻薄的人。
她冲男人的方向摆了摆手,勉强挤出笑来,殷殷道:“不必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等她知道他是不是有真本事的那刻,大概她也废了。
这样想着她又惆怅起来,若是将她的忧愁比喻为水,那她的忧愁恐怕已经盈满心间,早溢了出来。
“徐某行走江湖,靠的唯有名声而已,不证明一下自己,恐怕以后传出去不好混饭吃。”徐谓之顿了顿:“所以……”
他拉长音:“你还是知道一下为好。”
邬菱快要哭了,不带这么赶尽杀绝的,怎么价码越讨越高了,好像今天她非再死一次不可。
老天啊,她是做了什么孽,她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三天之内马上要死第二次,这是什么歹命啊!
邬菱看向男人,微风吹的他长袍簌簌作响,散落的发丝被吹在额头的两边,他背着手也在看向她。
男人的皮肤白皙,五官立体,浑身上下有远道而来的风尘仆仆,举止随性悠然,却丝毫不见粗犷。
颇有种超脱世外的淡然洒脱感,若说是世外高人,倒也不是不可信。
只是可惜了,没有一颗善心,这个世外高人在面对她时有些过于冷酷了。
邬菱问:“那最后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怎么死的?”
她的声音很淡,听的徐谓之眉头一蹙,他说:“你忘了?”
邬菱点点头:“我不记得了。”
徐谓之轻轻提醒她:“你低头,看看你手上的伤口。”
邬菱低头,只见手腕上有个皮肉外翻,很整齐的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像是用了大力为利器所划。
看的她眉头深深地皱起来,她这几天居然都没发现手上有这样一条伤口,可她借此想了想,想了好久,可还是没有想起什么来。
徐谓之看她的神情,问她:“没想起来?”
邬菱抬起头,冲他摇摇头。
徐谓之叹了一口气,道:“想必你的差记忆就是你徘徊此处不肯离去的原因。”
邬菱顿时不满,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她的差记忆?能不能有点人道主义,收她之前还要嘲讽一番。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何况她这将死之鬼。
她冲对面摊手,极其不满,大声质问道:“难道是我想死吗?难道是我想把自己搞成这个死样子吗?”
徐谓之看着她沉默下来,抿紧嘴唇没说话,脸色闪过不易察觉的异样。
就听邬菱不忿地继续为自己讨公道:“难道什么都是我的错吗?我死了这几日便一直在这!也没有谁来管我!就连那传说中引人上路的黑白无常也没露一面,我什么都不知道,结果全是我的错?”
徐谓之已经被骂的将心态很快转换过来,凉飕飕道:“说了一句你还恼,人家黑白无常穿得人五人六来过了,是你几次三番不肯跟人走。”
“不然,”徐谓之问:“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
邬菱皱眉:“我怎么不记得,你少骗我!”
徐谓之说:“你哪里值得我骗,若不是你徘徊此地不愿离去,黑白无常久也拘你不走,我何至于远远来此。”
邬菱听了他的话又深深地拧着眉,然后拍了拍自觉宕机的脑袋,沉思了一下,疑惑道:“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徐渭之笑,轻飘飘道:“许是你刚死,魂体尚不安稳,所以记忆出现了误差。”
邬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渐渐相信他的说辞,可点着头时又觉不对,忽然抬起头道:“你不是要收我吗?干嘛说怎么多?”
徐渭之上下扫了她一眼,不虞道:“你真是翻脸无情,这不是你的死前遗言吗?是你问我你怎么死的,我好心告诉你,却见你狗咬吕洞宾。”
“你骂我是狗!”邬菱指着他不敢相信。
“嗯。”徐谓之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在意道:“怎么了?”
“你是出家人,怎么能说脏话?”
徐谓之慢悠悠道:“出家人讲究的我心清明,若是脏话憋在心里,心岂不是脏了,脏话说出口才不算污了清明心。”
还能这么解释?邬菱算开了眼界。
“可出家人不是……不说脏话吗?”邬菱看着他一身灰袍的修士模样,对于出家人也会说脏话这事觉得有点割裂。
徐谓之目光沉沉,淡淡解释道:“你这是对出家人的刻板印象,我虽然修道多年,可并未修炼成功,飞升成仙。那自然还是凡夫俗子一个,有七情六欲也是寻常,该有的喜怒瞋痴,你有,我也有。你做人的时候什么模样,那我做修士也是一样。”
“道法自然,我亦如此,我选择在这世间随心而活。”徐谓之说。
他故作倨傲地问她:“这有何不可?”
邬菱神思怅惘,低着头悲愤道:“你是还有选择,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或许……”徐谓之闻言停下话头,扬了扬眉:“也未必呢?”
邬菱近乎瞬间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新文开更,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晚日寒鸦一片愁(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