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三思。”
工部尚书匐地直谏,“组建良工阁此举可是叫臣所辖工部寒心。”
“不若将良工阁记于工部名下,由工部众官打理,为大君分忧。”
“若良工阁独立于工部之外,只叫人觉得大君溺于奇技淫巧,失大君之威。”
他有条不紊,恭恭敬敬。
今日秦昭公难得上了朝。
令缺垂目看去,便见他含笑儒雅,姿态端方。作为大昭唯一的异姓王,他身上是深绿色的朝服,圆领深衣,七旒青玉,革带佩玉,大带素表朱里,上为绿锦绣仙鹤几只。
她只觉心烦。
待工部尚书俯头于地,候她垂音时,她只是轻飘飘摔下去一个册子,砸中他头顶的黑玉五旒,惊得他身子一抖。
“不若卿坐上来,替孤着这玄衣纁裳通天冕冠。”
工部尚书便诚惶诚恐磕头谢罪,“臣下不敢。”
“不敢?”
令缺直直的看向她,淡眉斜竖,眼含怒气。
她扶正冕冠,解下白玉双佩摔过去,又解下佩剑,抽出利剑立于身旁,站起来在阶上缓步几个来回,才语气淡淡,“孤瞧你比孤更是像个国君。”
底下便此起彼伏的“大君三思”“大君息怒”。
她才施施然端坐于上,看向秦昭公,“卿,意下如何。”
秦昭公看了看她,神色温和,像看一个顽皮而桀骜的后辈,“依大君所言便是。”
“臣,无异议。”
令缺便颔首低眉,“孤听闻爱卿又修缮了几个慈幼局和安济坊。”
她轻笑,“卿果真一心为民,光风霁月。”
秦昭公眯起眼睛,和蔼极了,“臣不过是为大君分忧罢了。”
“担不得此虚名。”
“孤还听闻,卿府上收留不少无居所的总角幼童,可是真?”
“不过是见不得垂髫流离。”
他神色诚恳,眼神悲怜,让人只觉动容。
于是令缺动容道:“既然如此,便交给孤罢。”
“孤听闻卿府中四十八名男童、三十一女童尚未及八岁,不若交给孤,也算是好事一桩。”
“卿以为如何?”
大昭朝堂分三拨,文臣武将各占一拨,其余便是爵位在身候门府邸。临禧侯府侯爷盛开言卧病在床,是由他家大名郎世子爷盛熠代为上朝。
大昭爵位世袭相承,子承父职稀疏平常。
盛熠便恭敬高声,“世人皆知秦昭公爷风雅淡泊,必是愿意的。”
“大君仁慈。”
底下众官面面相觑,俯身高呼,“大君仁慈。”
“大君仁慈。”
令缺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良工阁由孤挂个名号。”她看向工部尚书,“孤听闻丁卿府中二子,尤擅机巧。”
“良工阁内,官从四品。”
“卿以为,卿之二子,可否胜任?”
丁仲先是一愣,回过神来便叩头谢恩,只觉大君仁慈。自己府中二子,只知沉迷机巧,无心仕途,教他操碎了心。若是可因此入良工阁得一官半职,也可教他放心下来。
如此一来,他怎会反对组建良工阁一事?当下便满口“大君圣明”答应下来。
只是有些有心人察觉其中腻味。
大君对于朝中众人的情况,未免过于熟知。连一向无心政事的秦昭公府中收留多少尚且总角之年的男女幼童都知晓。
回想起之前大君雷震震怒下被砍下脑袋几十号人,观那时大君的姿态,便知他们府中如何大君俱是一清二楚。现下回想只觉惊惧异常,纷纷决定回去便要更加收敛自家、敲打儿孙奴仆。
也有人觉得内心震荡。
大君不过二十二一女子而已,竟是有这般手腕和魄力。
只盼大君能够中兴大昭,最次,也要做个守成之君。退朝后,没人前去同秦昭公搭话。这些时日天天去秦昭公府前静站,看见他的脸都快疲劳了,只想快点站完回去歇着。
秦昭公摸着下巴,脸色和煦,似乎对于大君的决断毫不在意。
盛熠将今日上朝的情况给才舒递了过去,连带着丁府二公子的消息也一并递了去。
他对于政事不太喜欢,却对搜罗这些很有兴趣。
临禧侯盛开言文人出身,却在西戎侵扰之时放话与城共存亡,脱下文人长衫披上武将甲胄,不仅保住大昭三州之地,还击退西戎于关外,扬大昭国威。
只可惜在守城之战时身中数箭,虽侥幸捡回一命,身子却愈发破败,如今更是老态垂垂、将死而已。
盛熠于地龙和瘟疫中捡回性命,叫盛家爵位有继,是侯爷亲自请命的世子爷。
他年少桀骜轻狂,于危境中保住性命,心智早已成熟许多,又被才舒时时提点,更是异于寻常官家纨绔。在才舒的帮助下暗中将临禧侯府中他庶妹的杂碎清理的一干二净。
倒是才舒得了他的条子后费心调查了一下。
丁府二公子,丁缓,字工。
亏她记性好,那是她在《西京杂记》中看过的一些片段。
被中香炉之物精巧异常,其中所用万向支架原理,若她记得没错,乃是陀螺仪的重要成分之一。
她思虑许久,只是将条子焚毁,未有表现。
龙凤之才纷至沓来。
她有些疑虑,亦有些好奇。这是帝王天命,所以贤臣争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才舒为自己沏了一壶茶,待到这壶红茶已经泡的颜色几近黑色,她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喝,只是拿在手里慢慢摩挲着茶杯。
她细细回味昨日之事,只觉女帝此人性情难测,极难揣摩。观她往日做法,只觉她杀伐果断至极,可昨日一见,又觉她是能够广开言路、开张圣听之人。
只是……她放下茶杯,取下手腕上的佛珠仔细看了看,随手扔进一旁的香炉之中,又从一精巧盒中取出一莹白玉镯戴在手上。
大君,过于年轻了。
她眯起眼睛,凤眸含笑。
脑子里女帝的脸却愈发模糊,只隐隐约约显出那略带青涩的脸部轮廓来,唯有一双锐利深眸仿佛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直觉,这个国君,不好对付。
断不是昏聩之君。
也断不是怯弱之辈。也不好控制。
既然如此,她便做一个追随明君圣主的纯臣好了。
她洗净杯盏,面色迤逦秀美,叫一旁伺候的小厮不敢直视。
丁缓:[汉]长安(今西安)巧工。(“字工”是我编的。)
《西京杂记》:长安巧工丁缓者。为常蒲灯。七龙五凤。杂以芙蓉莲藕之奇。又作卧褥香罏。一名被中香罏。本出房风,其法后绝,至缓始更为之为机环转运四周。而罏体常平,可置之被褥,故以为名。又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为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自然运动,又作七轮扇,七**皆径尺,递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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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丁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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