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转阴,忽起小雨,淅淅沥沥。
良工阁取一王府旧址,修缮需要一段时间,丁缓等人暂且在工部办公。工部专门给他挪腾出来一个空室,不少人面上没什么,私底下对他却是极为不屑的,觉得只会捣鼓小巧取乐之具的竖子小儿,凭何同他们挂一样的衔儿?只是碍于丁仲工部尚书的位子,不愿意做那个挤兑的出头鸟。
也不知大君为何要成立良工阁,简直是在削工部的面子。
大昭崇玄色,于是大君着玄冕冠,王侯勋爵着绿袍,一至三品着绯袍,四至六品着紫袍,七至九品着青衣。
丁缓今日匆匆赶至工部,上手后才发觉工程量颇大。有不少民间匠人早早寻至工部公址大门外。大昭六部有司各有公址以供百官办公,六址分布于昭王宫东西两侧,呈护卫之势。
工部外长长的一列,不少人踮着脚扬着头往大门内张望。
丁缓幽幽的看着手里的花名册,只觉脑子一晕。
上头长长的一串名字叫丁缓看得头昏眼花,见他面露难色,一旁的小吏凑过头来悄声道,“大人何不吩咐下面人去做这些?”见丁缓不解的模样,小吏心中暗急,却按耐下急迫大着胆子指了指他手里的册子,“大人将这册子分给下面人,叫他们负责登记那些个工匠的姓名籍贯,大人不就无须那么劳累了么?”
丁缓暗道这法子不错,一边记下小吏模样,见他样貌生的干净,心生好感,“你唤何名?如今在工部任何职?”
小吏微微低头,“下官名唤余在,小小主事,从八品而已。”
丁缓便问,“你可愿进良工阁?如今良工阁不过我一人而已。”
“大君已将良工阁全权授命于我,若你愿意,可予你从五品衔,授郎中一职。”
余在弯腰,“下官愿意。”
丁缓便快速地把册子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如此甚好。余在是吧?你多忽悠几个人,将这册子分下去。会写文书么?写一份关于良工阁各举措的文书,今日放衙之前交予我。”
他放松下来,只觉应该多招些善书之人,否则那些个文书迟早要将他逼疯。他盘算着哪些官吏可以一用,自己好向父亲要人。他看向余在,心底高兴,面上却不显,“好好干。”
余在便接了册子翻了几页,抬头应下。
丁缓随即放心的去良工阁修缮之地监工去了。
他今日着紫色朝服,上锈孔雀,宽袖大口绣花纹祥云花翎,看起来端端正正。他样貌并不出众,但五官生的端正,又由于平日里都窝在府中沉迷机巧,肤色偏白,配上紫色朝服倒也担得起一句好郎君。
见他过来,正在吩咐工作的工部官员连忙赶过来对他行礼。负责良工阁修缮事宜的是工部员外郎——李者。若是放在从前,丁缓不过一白身子弟,只是担着丁仲之子的名头,工部官员再抬举他也不过表面客气。如今他平步青云一跃成为从四品大臣,不少蹉跎好些年爬上来的官员不屑之余,更是艳羡。
李者亦是其一。
他原本自诩官身,瞧不起此等膏粱子弟,如今却一朝被昔日瞧不起的公子哥骑在头上,心中羞恼不已。只是李者是个识时务的,最会见风使舵,不然也爬不到员外郎的位置。他虽能力不是很出众,却最是能体贴人心、揣摩上意。
他想着丁缓如今为从三品大臣,坐上工部之首翌日可待,不若早早站队,也算明智之举,于是对丁缓热心至极。
他作揖又弯腰,丁缓招架不住,连连后退几步才定住身子问他良工阁的修缮情况。
李者上前附耳道:“那王爷从前用的厅,下官特意给大人您留了出来,作您的私厅。”
丁缓不解,“我要那私厅作甚?”
他问的直白,李者一时分不清他是故意试探还是真的不知,只好又拱手轻声,“我擅测大人不喜人打扰,那厅子素雅清净,最是怡人。”末了他又把声音压得更低,“里头更是别有洞天,先王君曾亲自赐名‘美人厅’。”
丁缓更为不解,“那等东西与我何关?”
他捏了捏白玉腰带,沉声质问:“难不成员外郎在工部这些个时日里竟只想着这些东西么?那本官倒是好奇员外郎到底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他看向李者,目含疑色,李者百口莫辩,只觉这小儿愣头愣脑顽固至极。
李者面色发白,心头发苦,再度拱手赔罪,末了抬手引路,陪同他去视察。
李者虽无大才,却也有几分小聪明。丁缓见他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神色满意了几分,但也不忘敲打道:“若是出了纰漏,本官会亲自上报给大君,你且好自为之!”
他指了指正在装潢的大厅,目露不满,“良工阁并非享乐之地,骄奢之物不可留,yin.靡之物当去之。”
李者连连称是,随后唤过来几个工头,一条条吩咐下去,丁缓便道,“将那些个东西都拉去买了,充作阁库,以作备用。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的是,要节省些才好。”
见他满意了,李者才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大人,良工阁可还缺人?”
丁缓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李者更为忐忑,只是仍旧问了一遍。丁缓才多打量他几眼,缓缓点头。
工部的人不是傻子。
大君虽年幼,却亦是铁血之辈。她若执意要建立这良工阁,便定是费了大心思想要扶持的。若是进去,有幸得天颜一见,得大君赏识,那便是青云直上鹏程万里啊!国君的认可,是难得的青睐。如今大君的心思他们捉摸不透,却不妨碍有些人跟着大君的步子亦步亦趋,想要捞到好处。
丁缓当然想不到这些,他只是好奇这些个父亲昔日的下属怎么竞相争着要进这良工阁。
良工阁独立于六部之外,如今是大君虚挂了个名号,其余全权放权给他,且良工阁人并无实权,只是空挂官衔罢了。他手底下能有多少能用的人,全看他能招多少人进来。
见李者面色诚恳急迫,丁缓好奇,便问他,“你为何属意良工阁?”
不待李者回答,他便收回目光,“既然如此,那你现在便去报道罢。”
李者心中一喜,急忙弯腰应下,“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丁缓摆摆手,不置一词。
翌日早朝过后,令缺召丁缓至承光殿。
令缺瞧着手里的文书,半晌才道,“这似乎并非丁卿之字迹。”
丁缓一愣,挠了挠头,片刻后才红着脸有些结巴的回答,“大、大君,此乃臣阁中一郎中所书。”
令缺翻了一页,看他一眼,“丁卿若是手底下缺人手,只管向孤要。”
“可是这文书不够好?”丁缓有些急,连忙追问。
见他神色紧张,令缺便将文书搁置一旁,轻声细语,“御人治下,只盼丁卿仔细研习,莫要被人架着走才好。”她抿住唇,神色平淡,俄而抬眼看向一旁的宫人,“奉茶。”
宫人领命,掀帘退下,莲步轻移。
丁缓见她神色不似不喜,便大着胆子要了一碟糕点,令缺便轻声应允。
令缺看完文书,在手中掂了掂,沉思片刻问丁缓,“丁卿认为,良工阁内该是何待遇为好?”
丁缓一愣,咽下糕点,又灌了一口茶水,才有些讷讷的挠头,“臣不知。”
令缺有些好笑,“卿莫非不曾仔细看过这文书?”
“臣,不曾。”
她把文书交给身旁的宫人,宫人便将文书递给丁缓。丁缓知国君此时并未动气,便翻看了一番,末了道,“臣以为,俸禄减半而拨款增倍较好。”
“为何?”
“机巧之事,尤费钱财。人之俸禄,饱腹足矣。”丁缓振振有词,面色严肃。
令缺又问,“高薪养廉之说卿可知?”
丁缓面露赧色,“臣,不知。”
“罢了。”令缺看他一眼,扶住额头,面色无奈,“卿且退下吧。”
“是。”
而后令缺与令文说起此事,令文便笑丁缓之性子犹如难驯之老牛,扎手至极,令缺深以为然,并暗中派了几人进良工阁去辅助丁缓,以免他难以服众。
这倒是后事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