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大殿里血气冲天。
令文闭上眼睛,轻轻呼吸一下都觉得满腔锈味儿。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年随军征战也见过不少血了,可现在握住刀柄的手依旧是颤抖的。
大殿光洁漂亮的地砖全是斑驳的血迹,被军队围个水泄不通的昭王大殿跟个笼子似的。
大殿内站着的竟然只有三十余人,唯有年事已高的丞相和太傅哆嗦着腿坐在女帝赐的座上,沉默的看着殿内的尸首。
大昭朝廷贪污受贿严重,官官相护腐烂不堪,莫说最为富庶的户部,就连工部这种常年不受重视的偏地儿亦是富得流油。令君那小儿在时,也只不过教这些个蛀虫捐钱充库,断不敢下此狠手。
他们看向风轻云淡的女帝,心里直发苦。
那女名当初踏进昭王殿,一言不发便是一箭射向先王君,直中眉心。不待众臣反应过来便再度提剑刺向正春风得意的二名郎。王君的禁卫军连刀还没拿起来便被随后涌入的黑压压的军队团团围住。
那一日大昭的国钟敲丧响了又响,在国师提出女子未有为君的先例时,那个素来乖巧的女名下令屠尽令氏三十余口人,连带宗室全部就地砍头,一个不留。昭王殿堆叠着上百具尸体,血腥味缠绕着大殿好几个月都是那股味儿。
女帝是踩着尸体坐上大君之位的。
只是没曾想,三年后的今天,那个在王座上一向寡淡无话的女人叫一旁的禁卫军统领细数那几个富贵滔天的权贵的罪状,一条一条念出来,殿里的众人面色也就跟着白几分。
这些年来,不是没人察觉到什么。
礼部尚书的府邸一年之内翻修三次,一次比一次豪奢;女帝的诞辰年年都收得到不少奇珍异宝,甚至宫中罕见,大荒数年难得的夜明珠、黔州出产的年仅数尺的金蚕丝缎,哪一个是他们的例银俸禄负担得起的?没想到的只是,他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赈灾的银两层层盘剥下来,到地方的经不过两成。户部一个小小的下侍郎府中,也能瞧见鲜艳的红珊瑚丛。
他们以为女帝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直到今日,女帝的军队再一次将大殿围住,刀剑锃亮锃亮发着寒光。令文那个素来只是沉默着站在女帝身后的禁卫军统领施施然的掏出一卷册子,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一个被拎着领子扔在地上,像狗一样颤着腿叫女帝饶命。
女帝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们。
一旁的传召吏接过册子一条一条的念着罪状,令文便一刀一个一刀一个,到最后手臂都忍不住微微的发抖。女帝的目光凉薄而锐利,见他停下来也只是轻轻掀了掀眼皮,剩下的便诚惶诚恐的跪下俯身,看向女帝的寡淡的脸,当初瞧她坐上大君的位子只觉轻蔑和不屑,如今却心惊肉跳胆寒不已。
“你们以为孤不知道。”
女帝垂眸,神色淡淡。
“孤原以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句笑话。”
年轻的帝王抬起了头,扫过殿中堆积着的尸首,“孤以为你们都够本分。”
兵部尚书便哭嚎着俯在地上,嚎叫半天不见女帝理会他,他讷讷的收声,微微抬眼偷瞄,却见女帝依旧是冷淡的模样。
“孤瞧昭都众卿的府邸比孤的昭王大殿还要气派。”
女帝突然止住声儿,令文便睁开眼挪了挪身子,想避开地上的血,却听见女帝的声音在头顶打转。
“外头传的那《轻肥》,可有人知道?”
没有人敢答话,剩下的人只是服帖的跪趴在地上跪的两股战战,也不敢抬头去看女帝寡淡的脸色。
过去的三年里,他们平日里没把女帝放在眼里,觉得她区区女名,又年轻气盛,哪里能拢得住大君的位子?
大昭的君,昭都的王,怎么就轮得到她来坐?
弑父屠门、杀尽王家令氏换来的位子,她怎么就坐得稳?
“孤瞧你们当多同秦昭公学学,瞧他府中皆是木廊石阶、花草素雅。”
年轻的帝王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脸来,“今后众卿每日退朝后去秦昭王府邸前静站一个时辰思己修身。”
丞相向她一拜,太傅便跟着一拜,“秦昭公博学多识、风雅淡泊,定是愿意教百官崇俭尚朴,不若就从今日起始罢!”
“准。”
“退朝。”
今日女帝再度使出雷霆手段,迅速将那些个蛀虫腐蝇连根拔起,朝堂中的位子空出来不少。
有的人心思便活络起来,皆是有些蠢蠢欲动,却听宫里头传出来话说不日后便是恩科,届时那些位子自会有人坐上去,望各位大人扶稳官帽,吓的众官皆是本本分分的。
昭都是大昭的国都,已经是具有大都的风范,商铺林立道路宽敞,道路两边是齐整的屋舍,依稀可以瞧见远处高高的城墙,每隔几个时辰还有青衣的城舍卫过来洒水洁尘。
原本就热闹的街道在入夜以后更是热闹非凡。
大昭不兴那些什么重农抑商,宵禁的时间比较晚,是以戌时仍旧烛火通明、熙熙攘攘。
各商铺亦是攒足了劲儿招过路的行人进去瞧瞧。
有一家铺子却是看上去冷冷清清。
铺子是寻常的红木大门,却拉了个帘子挡住里头,这帘子不似平常布帘,而是极为结实的细线串着一颗一颗剔透的珠子。
那珠子乍一看平平无奇,凑近去瞧却发现其质地澄亮晶莹剔透,简直称得上巧夺天工!
昭都卫是专司昭都各商贩的,这日昭都卫统领偶一瞥见,便被那帘子吸住目光,走近一打量就知这并非凡物。
他素来喜好这些个稀奇的玩意儿什物,略一犹豫便抬脚踏入,抬头环视一圈当即愣在原地。
外头瞧着朴素,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屋檐上垂下一些发着光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新奇物件儿,四处装点着晶莹的像是夜明珠的小小的饰物。
他再一看,便看见几排柜子上摆着东西。
外头罩着的却是剔透不见一丝杂质的琉璃。他心头一惊,暗道这是哪家的后生竟拿出如此大的手笔?
这几日元正街的好多处府邸都迁走了,萧条落魄的很,那元正街本是昭都出了名的权贵云集之地,如今一朝败落大不如前。
只消一打听便知出了何事,那些个平日里泼天富贵的大户们如今府门紧闭,拒不见客,甚至遣散下人请辞外放。光是听着都觉得惊心动魄,那女名竟有如此气魄,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暗暗记下这铺子,他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去,未惊动铺子里边儿的账房。
他自以为做的隐蔽,却不知一道目光一直紧紧跟着他,直到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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