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让套了衣服急匆匆打开房门,疾步走向温老爷子的院子。
老爷子吐得昏天黑地,成衣正伺候着他,衣裳上全是秽物也没皱一点眉头,反倒是细致为老爷子喂着温水,又妥帖擦拭嘴角,末罢为他盖好被褥。
“少爷,成衣先去更换衣物,以免一会儿熏着老爷子。”
成衣作揖说完这句话便匆忙离开,动作利落换完衣裳,脚步匆忙赶过来继续守着。彼时大夫已经在为老爷子把脉,温让的心都揪紧,像是囚徒等待着刽子手的刀落那般寂静而又绝望。
他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他怕老爷子这一闭上眼就再也清醒不过来。
老先生轻声询问:“老爷子平日身体如何?”
成衣应答:“老爷子平日里身体康健,就算偶有头疼脑热,也不过是贪凉不肯多穿衣裳或是看书看得晚些,且一直都有药膳养着,从没出过大毛病。”
他虽说讲话流利,但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颤抖,成衣艰难吞咽了下,试探道:“老先生,我家老爷子是怎么了?他不是生病……是中毒对不对?”
老先生也不好明说,目光复杂道:“像。”
温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干涩如同风吹朽木:“我爷爷……无碍吗?”
“刚才已然吐过,这毒物大半皆已排出,再辅已药物调理,应无大碍,只是老爷子恐怕得昏睡几日,需要有人照看。”
一旁静默的温钧如今也腹痛难忍,温夫人立刻就注意到郎君的不适,急忙道:“先生,烦请您再看看我夫君。”
老先生起身走向温钧,温钧已经气若游丝:“大夫,我和老爷子恐怕是一样的病症。”
说完他轻推开温夫人,急匆匆跑出去,呕吐的声音传了进来。
“像中毒,”老先生眉心一紧,“敢问公子,今日他们是吃了什么,能否端来给老朽验上一番?”
温让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碗汤,除了老爷子和温钧,其余的人都不爱喝药膳,总觉得又苦又寡淡。
温夫人也反应过来,“成衣,你去厨房将今夜的药膳端过来。”
姜礼扶住了温夫人,“娘您别急,我叫芙蕖去,成衣留在这里照顾爷爷。”
芙蕖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过来时面色不善,咬牙道:“有人处理了那些药渣,就连煲药的药罐都给洗干净了。”
青与将温钧扶进来,温钧面色苍白地坐着,温夫人眼眶湿润,不住轻拍他的背脊,自责道:“怪我,没能仔细着宅院里的人手,才让夫君和公爹遭此劫难。”
“先将院子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温让的手紧握成拳,言辞间尽是隐隐的怒气,“把所有人给我叫过来,厨子,侍奉的女使,甚至于烧柴的婆子,我亲自来审。”
察觉到温让的气势变化,姜礼莫名也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勾上他的手,而温让在那一刻下意识将小夫人的手握在掌心,安抚地捏了一捏,轻声道:“小礼不怕。”
青与和芙蕖很快将人召集过来,乌央乌央跪成一片,个个低着头哆嗦,一眼望去还真看不出哪个是不心虚的。
温让安置小夫人落座后,这才将视线放在他们身上,开口时漫不经心:“听闻宅院里小厨房做工的家仆个个卖力,不仅处理剩菜的速度可赞,就连擦拭药罐的功夫都比寻常人家有道行些,不到一个时辰,竟连一丝药渣都寻不到了吗?”
底下有个女使抖着声音应话:“奴只是负责端菜过来,奴对此事一概不知啊少爷!”
温让看他们跪着多少有点不自然,“都站起来讲话。”
岂料这句话起了反作用,那群人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这是一个哄人跳的陷阱,忙忙摇头:“不敢不敢,少爷饶命。”
温让无语凝噎,“今晚负责药膳的厨子是哪个?”
一位身形略圆润的厨子跪着往前走了几步,“是……我。”
“在这过程中,你一直盯着从未离开视线过吗?”
厨子恍惚,片刻后定音:“从未。”
温让视线定定,“那就是你了。”
那厨子听到这句,一下子就慌了,“少爷不能如此轻易下决断啊!我负责烹煮,可药罐却是所有人都能接触到的,在端菜的途中女使也有下药的可能啊!”
温让轻声反问:“我有说是下药吗?”
厨子更慌了,一个劲儿磕头:“少爷,您这么兴师问罪,任谁也能想到是被下药了,不过真的不是我,我是府中的老人了,您……饶了我吧。”
温让的目光停在他身上没有挪动半分,“今日爷爷说过汤的味道有异,你是不是对糖的把控失了水准?”
在周围烛光的映照下,厨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最后如瀑落下,他呆滞了片刻,“糖?”
“药膳里没有放糖,怕淡了药性,我一直按照方子调配,从未出过差错啊。”
说及此处他目光涣散,“我没放过糖……”
温让若有所思,悄悄侧头与姜礼对上视线,小夫人缓缓摇头,示意应该不是他。
否则太明显了,他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温让瞥他一眼,“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厨子眼见着少爷信服了自己的话,绞尽脑汁思考,“端盘的女使小满,她最易得手!”
一旁的小满也爬了出来,哆哆嗦嗦,每一个字都在抖,“少爷,小满冤枉!”
“少爷大可去搜查小满的房间,或者……或者是盘问周围人小满的行踪,看看有没有机会接触到大夫,医馆之类的,小满问心无愧!”
小满吓得声音尖细,年岁又小,脆生生地干叫,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瞬间铺满面容,显得可怜极了。
温让又向小夫人望去,见姜礼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他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慢慢踱步于众人面前,步履缓缓,悠着他们紧悬的心。
“那小满又认为,谁最易得手?”
他这处宅院里的工人主打就是一个团结,各个秉持着死同事不死本人的原则,卖得毫不犹豫,卖得理直气壮。
小满抬头寻到一个人,指了过去,“他!负责清洗碗具的杂事,田原。”
“若是心中无鬼,为何今日偏就洗得那样干净利落,想也是他的手笔!”
姓田?
“你与田玉是什么关系?”
田原还算冷静,出声道:“奴是田玉的兄长。”
芙蕖凝滞许久,终于缓过神来跟上节奏,适时提醒:“田原不比田玉会为人处世,这哥俩进府时年岁不大,是府中的老人。田原性子孤僻些,先年因玩忽职守被成衣管事罚去了厨房做粗活,而田玉春风得意也没为兄长说一句好话,自此以后兄弟俩的关系一落千丈。”
成衣面色不好,小小年纪竟也撑得住一院管事的牌子,显出十分的气势,逼问道:“罚你的人是我,就算要下药也理应对着我,老爷子是多么慈善之人,你竟也下得了手!”
田原抬眸冷冷,做工的劳苦已然让他的背脊弯曲,再不能如从前那般挺立。温让这才见到他的衣裳虽染遍脏污,面容却清俊得很。
他一向寡言,言简意赅:“奴会武,不必下药。”
成衣被这一句话噎得无话可说,怒气往回咽了些,低骂一句:“狗东西。”
田原面无表情,句句有回应:“成管事骂得对。”
温让接着再问:“那你认为会是谁?”
田原皱眉,果断摇头:“奴不知。”
这个人物关系到这里是断了。
田原,厨子都是府中老人,唯有一个小满是礼阁的人。可小满与温老爷子无怨无仇,动机不足,嫌疑较小。
厨子若想要摆脱嫌疑浑水摸鱼,按理来说应该不当承认在制作过程中自己从未挪动过视线,这样范围会扩大一片,况且若想要寻仇,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何偏偏要等到这会儿?
剩下一个田原,看似人狠话不多的角色,着实令人捉摸不透。一副问心无愧的架势,简明扼要道出若是自己,则该是如何的手段方式,将自己身上的嫌疑洗去不少,然而又不肯指出怀疑对象。
这哪里像是芙蕖说的,不懂人情世故之人?
温让使出一计诈术,语调故作轻慢:“你们若肯提供自己所见所闻,有助于我的我必重金酬谢。什么时候有人站出来承认,你们就什么时候才准起身,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耗。”
说罢便落座,果然是一派等待的样子。
姜礼的指节敲在桌上,寂静之中只能听见这叩击的轻微声音,一下又一下,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宛若敲在众人心头。一阵风吹过都有人会禁不住颤抖,慢慢地,隐忍的呜咽声泄出,女使咬破嘴唇,将天大的委屈藏了回去。
温让心中的急躁也在时间消磨中化作从容,他做不到动用私刑,但凭借着身份威逼利诱,还是可行之举。温让从来是个温良之辈,可不代表他没有犯浑的时候,
况且与尹千雪同处多年耳濡目染,吓唬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厉害的。
他一向很有耐心。
终于还是有人撑不住这样的心灵酷刑,当温让将目光第二次凝在她身上时,好似那铡刀终于落下,心虚的痛苦令她浑身一抖。
“奴婢白露,今日撤菜后拿回厨房,本想着交给田原小哥,但郭厨言说交于他,又说是田原小哥偷懒不知道哪里去了,嘴上骂着将药膳端了过去清洗。”
温让放下茶盏,晾了白露半晌才漠然启唇:“姑娘若是早些开口,这么多人也就不必多等这一阵了不是吗?”
厨子自觉不妙,连连磕头磕得山响,“白露撒谎!这事若是真的,她为何一早不说!”
他抓准了这一点不放,“她诬陷我!今日的药膳罐子分明就是田原洗的,少爷,我从未对她说过那样的话。”
“是吗?”姜礼沉寂许久,终于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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