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总管那里传来了好消息,原来赵桂花还有一弟弟活着。平惠之让人找了他来,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平惠之便让他离开了。
离开前,他让侍卫总管派两个人保护好赵家弟弟。
此外,平惠之已打听到赵桂花落水是哪一年发生,他让吉云派人走访应天府的老人,有些人记性好,说不定记得。
这般走访很费工夫,过了十来日,吉云已摸索清楚,赵桂花死在十八年前,那时范遥真还是不足一岁的婴儿,一次赵桂花抱着他渡江,不慎跌入水中,路过的艄公只来得及救下孩子,没能救下她,赵桂花就这么淹死在江水中。
“救了范遥真的艄公呢?人找到了吗?”
“那艄公曾经是淮水河上最有名的棹郎,可惜十几年前,喝醉了酒,失足跌进河里摔死了。”
死了?
“十几年前?救下赵桂花后没多久就死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那他的家里人呢?”
“听说十几年前就迁居别处了。”吉云也知道这其中有蹊跷,问平惠之:“要不要我找人去打听他们的下落?”
“又是搬走?”平惠之说:“范家是这里的地头蛇,这应天府的地界,他比我们熟,只怕我们还没找到,他就先我们一步找到了。”
“那该怎么办?”
“要让他们主动来找我。”
平惠之让人请应天府府尹来,告知他:“其实,出宫前,陛下还给了我一道口谕。”
应天府府尹一怔,连忙道:“还请平总管示下!”
平惠之微笑道:“陛下让我来到应天府后,替他体察民情,倾听民声,若是这应天府有什么冤事、枉事、不平事,通通报与他知晓。”
应天府府尹半信半疑,虽然不相信陛下会传口谕给一个小小内侍总管,但这平惠之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意吧?他只得小心为上,谨慎道:“自小臣迁任应天府府尹以来,宵旰忧勤,夙兴夜寐,不敢有分毫懈怠。这应天府在小臣治下,或许有几桩悬而未决的棘手案子,但绝对没有六月飞霜的惊天冤屈!”
平惠之笑道:“我自是相信曹府尹治下,应天府太平清明,不过曹府尹接任之前,有没有什么冤假错案呢?”
府尹确认,这体察民情一事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稍稍松了口气,说:“前任主官的是非,容不得小臣评价。不知平总管想怎么做?”
平惠之说:“应天府府衙前的登闻鼓,是时候用起来了。”
应天府颁下政令,范承君这次归家,一是省亲,二是为了体察民情,倾听民意,但凡应天府百姓有奇冤难伸,求告无门之事,皆可来应天府衙门前敲登闻鼓鸣冤,若是简单案子,当场便可解决,若是复杂棘手案情,则由范承君记录在册,带回京城由三法司裁决。
政令初布,百姓犹豫迟疑,平惠之于是让吉云找了两个“托”,敲登闻鼓鸣冤,渐渐带动起不少百姓前来击鼓。
平惠之带范遥真坐在衙门公堂后,听堂上百姓诉苦叫冤。范父办公的官署就在衙门后,他打着关照的名义过来转悠,琢磨平惠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平惠之笑道:“带承君出来转转看看,说不定会有好转呢。”
范父狐疑。就在这时,衙门堂前有一中年妇女的声音响起:“民妇求大人伸冤,求范承君与陛下伸冤!十七年前,民妇的官人被人谋害,至今未能抓到凶手!”
堂上主审官问道:“你官人叫什么名字?”
“他是淮水河上有名的棹郎,大家都叫他张渡子!”
主审官也是有些年纪的人,立刻道:“我倒是认识,可是他不是喝醉酒跌进河里淹死的吗?他的案子,十几年前就了结了。”
那民妇道:“我家官人从不饮酒,怎么可能喝醉跌进河里淹死?就是有人要害他!他死后,我数次伸冤,却无人为我昭雪,甚至还有地痞流氓前来滋扰,这分明是有人要阻拦我,不想让我为他伸冤!求求承君为我做主!求陛下为草民做主!”
范父的脸仿佛打翻了调色盘,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平惠之看得有趣,牵起范遥真的手道:“范承君,这民妇所言有理有据,或许真有冤屈,我们去前堂看看吧。”
范父连忙阻拦:“还有什么好过问的,这案子早就了结了!她不过是无法接受,才不断纠缠,妨碍公务!”
平惠之笑道:“看来范通判也知道这案子,那不如一起来?”
他抓着范父,不容分说来到堂前,吉云机灵,叫了几个侍卫来助阵。
那民妇见又来了几个人,一时间有些胆怯,惊疑不定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但见其中一人笑眯眯的,容貌秀美端庄之外,更有几分普度众生的圣洁之感,不由得心生信赖。
这时,平惠之对她微笑道:“我是范承君的内侍总管,姓平,你方才说的冤屈,你再细细说来,若真有冤屈,我们会给你做主。”
范父在一旁叫道:“公堂之上,不容胡言,你说话前可想清楚了!”
那民妇正色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十七年前的冬天,我家官人一夜未归,我请邻居帮忙寻找,在淮水河边发现了他的尸首。他身上除了水腥气,便是一股酒味,因此公差断定他是喝醉了失足落水而死。但是,我家官人从不喝酒,但凡沾点酒,他便会长满身红斑,他怎么可能喝醉落水?”
平惠之点点头,这张渡子应当是酒精过敏。
范父道:“那件案子我也知道,现场没有其他人的痕迹,除了意外落水,不作他想。而且你官人虽然喝酒会起红斑,但说不定那天他碰上了什么喜事,想喝两杯助兴呢?本官有人证,亲眼看见你官人在茶肆与他人喝酒。”
“那两个证人的说辞漏洞百出,怎么能作数?一定是有人教唆他们这么说的,肯定就是凶手!是凶手买通了这两人做伪证的!”
民妇激动起来,范父一声断喝:“够了!你不要再胡搅蛮缠,妨碍公务!扰乱公堂!来人,给我把她带出去!”
衙役上前一步,那民妇着急了,叫道:“范大人!当年我家官人还救了你的儿子!就是范承君!我官人对范承君有救命之恩,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范父被问得一时哑然,情不自禁倒退一步,只讷讷说着“你不要挟恩图报”。平惠之给吉云使了个眼色,吉云让侍卫们上前,护住民妇。
场面一时胶着,平惠之道:“好了,你们且都退下。这位娘子,你说你家官人当年救了承君,那他可是范承君的恩人呀!范通判,这是恩人的案子,咱们务必得仔细办了。”
范父脸色青了又红,十分难看。
平惠之作感兴趣状:“当初你家官人怎么救承君的?你详细说说。”
民妇擦了擦眼泪,回忆道:“十八年前吧,那阵子连日阴雨,风高浪急,有一天我家官人在江面上,远远看见有一女子落水,我家官人连忙摇船前去搭救,那女子还抱着个孩子,把孩子递给他后,一个浪头打来,我家官人来不及营救,那女子便被大水冲走了。”
平惠之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那女子从哪里落水?怎么会好端端的落水?下大雨的天气,她抱着孩子外出做什么?”
平惠之连珠炮似的发问,范父的神经绷不住了,他叫到:“够了!够了!平总管,这是我的家事,你……你若是再干涉,老夫就对你不客气了!”
吉云一拍桌子:“你要对平总管不客气?兄弟们,给我上!”
侍卫们冲将上来,将范父擒住,以麻核塞入他口中。
堂上主审官大惊失色,跳起来差点带倒了座椅,颤着手指着平惠之:“平总管,公堂之上,怎可如此冒犯?你们……我要向曹府尹禀报此事!”
侍卫将他按住,平惠之笑道:“郭大人,你不要紧张,审你的案子就是了。这案子事关范承君的救命恩人,若是能沉冤得雪,水落石出,我定会在陛下面前替您美言的。”
主审官被按着肩膀,逃又逃不走,躲又躲不过,只得姑且相信平惠之的说辞,咳嗽一声道:“那我们继续审理此案,平总管,你继续吧。”
范父气得眉毛胡子抖个不停,狠狠瞪着郭大人。郭大人向他抱拳赔礼:“范通判,您也体谅体谅我,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平惠之笑着看向民妇:“你自管说你的,无需害怕,我会替你撑腰。”
那民妇回忆道:“我家官人告诉我,那女子原本在岸边,是被人推入水中的,他救了孩子后,把这事告知了范家,也不知范家有没有找到那推人入水的家伙。”
平惠之的目光转向范父,笑问道:“原来赵桂花是被人推入水中,而非意外。范大人之后派人找到推人的了吗?”
他敲了敲脑袋,装模作样:“哦,自然是没有的。我记得范大人说,赵桂花落水乃是意外。范通判,你明知赵桂花是被人推入水中,却说是意外,你这是在包庇凶手吗?”
侍卫取出范父口中麻核,范父叫道:“单凭她一面之词,焉能算数?”
平惠之问道:“那你有没有调查过?”
“我自然调查了,那天她就是失足落水,都是意外!”
民妇喊道:“我记得真真切切,我家官人说,千真万确是有人推她下水的。”
主审官有些头疼,看向平惠之:“两边各执一词,又没有其他人证物证,这到底该听谁的?还有,平总管,咱们不是在审理张渡醉酒落水的案子吗?怎么又牵扯到赵桂花?”
平惠之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张渡的死,不是和赵桂花之死有关呢?你说证据不够,我想还有一个人可以作证。”
范父看向他,目眦尽裂:“够了,你这歹人!我看你是故意来害我范家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吉云挥挥手,侍卫再度把他的嘴用麻核堵住。
平惠之说:“赵桂花还有个弟弟活着,我想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主审官让人通传证人。
这案子审理许久,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吉云扶着民妇让她先坐下,民妇情绪激动后终于稍微平静些许,抓着吉云的袖子痴痴问:“难道我家官人的死,真的和范家有关吗?”
吉云道:“无论有没有关系,我师父会还你一个水落石出。”
平惠之担心范遥真坐久了难受,带他往后堂走动走动,边走动边对范遥真说:“范承君,你父亲手里犯了命案,我若要将他绳之以法,你不会怪我吧?”
他喃喃道:“我不是什么嫉恶如仇,义薄云天之辈,我对付你爹,即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这是你的心结,也是我的心结啊……当然,你比我要好些,我的父母都很差劲,而你,至少有你的亲生母亲爱着你,她落入水中,却仍然紧紧抱着你,甚至在有人来搭救时,把获救的机会先让给你,她很爱你啊。”
范遥真终于有了些反应,睫毛轻轻眨动,有一瞬间平惠之感觉他的眼睛重新“活”了起来,不再是木偶,又有了活人气儿。
但那鲜活好像只是一瞬间的回光返照,他又继续沉默下去了。
平惠之却有了一些信心,振奋道:“我刚刚的话,你一定都听到了,对不对?你一定也是赞成我的吧,既然如此,我一定会为了你,向你爹复仇到底!”
也是为了我自己。平惠之在心内默默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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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复仇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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