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就有现成的汤,是中午沈沁做的。老两口平日里就吃咸菜萝卜条就干馍,这次是沈沁回来了,才舍得去集市买了肉食回来。
午膳时,沈伯母下厨,沈沁哪里好意思闲着,可进了厨房,沈伯母只一味将她往外轰,让她歇着,沈沁在宫中尚且日日下厨,回了家更没有长辈劳动,而自己偷懒的道理。
好不容易挤进了厨房,沈沁只抢到了小吊炉,做了一碗汤。
“腌笃鲜。”沈沁盛了一碗汤,放在赵清平面前的小桌上,“放心,绝不是剩菜,中午上桌那碗已经喝得干干净净了,这碗是放在厨房里,小火煨着,准备晚上喝的。”
这从未听过的名字吸引了赵清平的注意,好奇的看向桌上的汤,汤底浓郁奶白,飘着一层淡淡的油脂,粉红的咸肉和乳黄色的千叶结、笋子冒尖,嫩青的香葱点缀其中,拾起调羹,尝一口汤,简直鲜掉了眉毛!
“你刚刚说它叫什么?”赵清平对这没吃过的吃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睛都亮了。
“腌笃鲜。”沈沁重复了一遍,解释道:“腌呢,是指里面的腌制过的咸肉;‘笃’事故小火炖的方言,这个汤一定要全程沸腾,嘟嘟嘟的,如果只是小火,则没有办法乳化汤里的油脂,汤汁过于厚重,鲜味减半;‘鲜’则是指刚出土的春笋,这春季,再没有比春笋更鲜美之物了!”
沈沁说着笑了,小声问道:“怎样?王爷,还合您胃口吗?”
赵清平其实很不想承认,但就像沈沁说的,实在太鲜美了,他点头,“合,这一趟没白来。”
能让赵清平说这话,真不容易,沈沁昂着下巴,笑得开怀,“别光喝汤,再尝尝里面的食材。”
赵清平酷爱笋子,筷子直奔它而去,春笋细嫩鲜脆,笋尖最嫩,百叶结吸饱了汤汁,一口爆汁,咸肉咸香味美,汤汁吸收了各种食材的鲜味,更是过口难忘。
喝下以后,一扫春季的寒气,整个身子都暖了。
吃饱了的赵清平猫儿一样,坐在小板凳上,靠着树干,沐浴着春季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打起了盹。昂贵的锦衣蹭了树上的灰,也一点都不心疼。
沈沁看他这副模样,好想让他赶紧走。
赵清平睁开一侧眼睛,瞄了她一眼,“又想着怎么赶我走呢?”
沈沁在心中大赞王爷英明,嘴上却胡诌道:“哪能啊!王爷!您尊驾光临,小舍真是蓬荜生辉!您就在这儿待着,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只是一会儿我还要继续教我伯父做煎饼,可能得失陪一下!”
赵清平挑眉,“教你伯父做饼子?”
“是啊。”沈沁指指院中的衣物,“您也瞧着了,我家穷啊!我得想办法带领家人发家致富啊!”
赵清平:“你的意思是教你伯父做这饼子,然后去集市上去卖?”
沈沁点头,“小本生意,入不得王爷的眼,可总比浣衣强上一些。”
今日晌午,通过沈伯母的叙述,沈沁对这个家的现状有了更甚的了解,也知道了为何原身一两银子也没攒下了。
沈伯母虽在沈沁面前自称为“娘”,但其实并非原身亲生母亲,而是其大伯母,原身的亲生父亲与沈伯父是亲兄弟,原身母亲早些年生其弟时难产而亡,几年后,亲身父亲出海务工时,不幸坠海,溺水而亡,这样,原身同她的一妹、一弟成了孤儿。
是大伯一家看他们可怜,便收留了他们,大伯一家原就有一双儿女,加上他们三个,就是一对夫妇带着五个孩子,日子自然过得艰难,在原身十来岁的时候,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便托了关系,送大女儿去了宫中。
这一走就是六七年。每月托人带回的银子也没有用到别的地方,大部分都给了原身的弟弟,用作读书的束脩,小部分给了其妹,妹妹在一家很有名的绣坊学艺,无需学费,却要自负生活开支。就这样还剩下一些,沈伯父沈伯母都给沈沁攒着呢,一文都没花,只等她来日出宫,给她添补作嫁妆。
沈沁初听这些时,就差穿回昨日扇自己俩耳光了,这世上,有种恩情是怎么也偿还不清的,那就是未生而养。
感动之余,倒有一事让沈沁放松下来,那就是恢复了对二老原本的称呼——伯父与伯母,否则,对着一对陌生的老人喊爹娘,沈沁实在开不了口。
如此称呼,与从前喊街坊邻居无异,沈沁接受良好。
这样一对淳朴又善良的老人,沈沁暗暗发誓,一定要代替原身在他们跟前尽孝,更要努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沈沁的打算便是先摆个摊子卖些简单的吃食,之后就算进了宫,也可托彭成文送些方子出来,等来日到了年龄,再一展身手。
这煎饼摊子便是第一步,对这煎饼摊子,沈沁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赵清平思考的却是一些更加现实的问题,“我没记错,你今晚就得回宫,想在宫中下钥前回到外膳房,”他看看天色,“最多还能待两个时辰吧?两个时辰,你确定你能选好摆摊的地点,买好推车......”
沈沁张嘴想说什么,赵清平又道:“好吧,就算都能做到,你放心二老去集市卖煎饼?这万事开头难,且不说两位老人去集市,会不会被同行排挤,打压,就说你亲自去摆摊,都不一定短时间将这饼子卖开来,就这么入宫你能放心?”
这些都是沈沁来不及仔细思索的,她愣了一会,不过很快又想明白了,既然赵清平提出来,必然已想到了对策,她问道:“王爷有何高见?”
赵清平摸了摸下巴,笑道:“要不这么着吧,你收留我,你回宫呢,无非是太后嘱托,照顾本王的饮食,不过我要在宫外多待几天,那不就不着急了?”
沈沁听完后,默默扬起脸,她竟然真以为赵清平能有高见!
“可以啊。”沈沁问道,“王爷,咱能不能不回去了?”
“那肯定不行!”赵清平看了她一眼,“我告诉你,我现在是在你这儿,太后才放心,要我一直不回去,她肯定以为我又琢磨着回边疆呢!一准得派人来抓咱俩!”
他说的这是实话,在太后不确定他能一直安安稳稳待在皇城那一刻,太后一定要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的。
沈沁眼里的光都消失了,过了会儿又满怀期待问:“能待几天也行!不过王爷您肯定有王府吧?您看,我这地方,逼仄狭窄,您在这儿实在受委屈了,要不您回王府待几天,或者去走走亲戚串串朋友?等我想回宫了,再去叫您?”
赵清平额角跳了跳,这女史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呢,说来说去还是想让他走,他偏不,“本王久不在皇城,哪有什么王府?更没相熟的朋友!”
沈沁不死心接着说:“那要不,我带您去找个客栈?”
赵清平瞪了她一眼,沈沁捂住嘴,也是,一个王爷,怎么能孤身去住客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沈沁被迫妥协了,瘪着嘴指指旁边的院子,“那只好委屈王爷,住我家院子了。”
这院子是原身亲生父母的,原身的父亲与沈伯父兄弟感情非常好,两人的媳妇都不是多事的人,因此各自成家时,买了两处背靠背的房屋,正门在两条紧挨的胡同,为了方便走动,又打通了中间院墙,从外面看是两家,从里面看,两家也是一家。
原先是原身的弟妹在住,现在两人都不在家,院子就空下了。沈伯母每天都会去打扫,院中连个杂草都没有,屋中干净整洁。
赵清平哼了一声,对这样的安排还算满意。
“不过,本王还有个疑问。”赵清平斜睨着她问。
沈沁赶紧迎上,“您问!您问!”
“太后不是给了你许多赏赐吗?你想要二老过得好,为何不直接给银两?”
提起这个,又触动了沈沁羞愧的那根弦,太后是给了赏赐不假,不过这次出宫匆忙,沈沁只带了些碎银俩,要知,她出来时,对原身家人揣测充满恶意,怎会贸然随身带那样多的金银珠宝。
但这也只是一方面,沈沁一指屋中的方向,“你刚刚看到我伯父的腿没?”
赵清平注意到了,沈伯父走路有些跛。
“伯母说,伯父的腿是我父亲去世那年摔的,自那后,人就郁郁寡欢的,整日在屋中闷着,也不见人,哪有什么对生活的奔头啊!我就是想给他找点事情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不准他能从做吃食赚银子这件事里,重拾生活的信心呢?”
赵清平闻言愣了下,双手交叉抵着下巴,好半天轻笑一声。
沈沁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赵清平缓缓摇头,他只是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被困在过去的“沈伯父”呢?只不过他生于皇家,不必为生计发愁罢了。
“没什么。”赵清平轻声说,“就是觉得你想得很是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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