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字当然是来不及了,因为祁司膳将新的庖厨禀告上去后,很快就有人来领她进内宫。
沈沁见到了安庆王的饮食禁忌,这会万分后悔,在值房门口与冬霜依依惜别,那样子仿佛她此行一去不返似的。
一路上,沈沁争分夺秒翻那本饮食禁忌,可是那书实在太厚了,她字认得又不全,实在记不住。
站在养居苑的小厨房里,思来想去,做了个只有葱味没有葱的葱油面和一碗白粥。
再挑食,米面总得吃吧,这要是还能挑出错处来,她非得问问这个什么劳什子安庆王,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难不成跟天上的神仙一样喝的露水?
她做饭时,有个叫松容的嬷嬷全程看着她,做好了就由小宫女放在托盘上端走了。
初次进内宫,沈沁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收拾好东西就行礼告辞了,走出小厨房时,她下意识往正屋方向看了一眼,屋子门窗紧闭着,那小宫女轻轻敲了敲窗户,将她做的吃食放在窗前,便退下了。
沈沁不敢耽搁,转身离开了。
回了外膳房,又忐忑了一下午,生怕那个安庆王又发怒,罚她月钱。
本来她这一阵子买糖买香料,手里的钱就不剩多少了,而且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她这几天的了解,原身竟然一点积蓄都没有,七品女史一个月月俸有三两半呢,就算在宫里花钱的地方不少,但也不应该一分钱都没有。
沈沁十分奇怪,但又怕事事都去问冬霜,露出端倪,便想着以后再说吧。
不过还好,这日到晚上下值,都没有消息传来。
第一天安全过去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银子,沈沁不仅白天学那本饮食禁忌,到了晚上,沈沁点灯熬蜡跟冬霜一起默背,背完了还相互检查。
到了第二天中午,沈沁稍有长进,多加了几种食材,用切成丝的黄色胡萝卜和切成片的黄瓜,以及切成块的沙土豆炒了个宫保土豆,并一盘刷豆油做的金丝花卷,给他做午膳。
照例还是小宫女送过去,松容嬷嬷在一旁仍然没说话,这次沈沁胆子大了点,多逗留了一会,但是直到她离开,也没人从窗前端走她做的吃食。
到了第三天,沈沁实在黔驴技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她会做再多的美食又怎样!他肯吃的食材实在有限,她头都想秃了,也没想出来做什么,最后实在没办法,蒸了个鲥鱼。
蒸这个鲥鱼可有讲究,那个劳什子安庆王——最近几天沈沁背地里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他不吃鱼鳞,但只要是个厨子都知道,鲥鱼的鱼鳞营养丰富,富含丰富的油脂和脂肪,若去了鱼鳞,则少了至少一半美味。
为此,沈沁想到了博山酥锅技法,将鲥鱼放于汤桶中小火煨两个时辰,这时候鲥鱼骨酥肉软,鱼鳞与鱼肉融于一处,再难分辨出来。而为了防止鱼肉的鲜味在此期间流失,需要将其密封包裹起来,沈沁想来想去,选择了新鲜荷叶。荷叶入菜,增香提鲜,再合适不过。
这顿饭可费了些时候,做完已过了午时。
小宫女端走蒸鲥鱼后,沈沁也收拾了东西离开。前两日都是松容嬷嬷送她出养居苑,今天也不例外,在门口和松容嬷嬷行礼告别后,沈沁便独自离开了。
经过这两日,她对出宫的路线已经很熟悉,可今天她走得心事重重,主要今天将他爱食部那条鲥鱼都蒸了,明天做什么啊!那个劳什子安庆王不吃的东西从这里排到宫门口,沈沁已经完全想不到还有哪些食材可用!
而且还有一点她想不明白,小宫女将膳食放在窗前,一个病得快死的人真能起来将吃食拿进去吗?
沈沁越想越觉得不对,万一这几天她做的吃食他真一口没动,那她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若是以后他仍然不吃,那岂不是还要白费更多。
沈沁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过来往宫门方向走了两步,又转过来,转过去......
在原地陀螺般转了一刻钟,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看看,若他真不吃,她便去请辞,大不了回去老老实实练字,给个痛快,总比每天背个没什么用的饮食禁忌,想吃食想到头秃,然后做个还说不准会不会被吃的饭强。
重回养居苑,沈沁扒在转角处看了良久,真是奇怪,昨日前日都有两个带刀侍卫在门口,今天竟然全都不见了。那个劳什子安庆王在宫里是养病的,又不是被圈禁,门是不可能从外面锁上的。
所以沈沁有个很大胆的猜测,这会养居苑的门会不会是打开的。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之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门口,轻轻一推,门果然开了!
沈沁先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双眼睛看了一眼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院落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正房五间,此时门窗紧闭。她又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酥鲥鱼果然还放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动过。
整个院子都很安静,可当她走到窗前,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安庆王赵清平正同他的小厮居衡展开激烈的辩驳。
居衡耸动鼻子,贪婪的嗅着空气中传来的香味,“爷!您闻着了没?这也太香了!”
赵清平捧着书转了个方向,离那香味远了点,“关着窗户都能闻到,我看你是馋出幻觉来了吧!”
居衡以为自家主子是真没闻到,“不是啊!爷!您再仔细闻闻,有股鱼肉肥腴的脂香,脂香中还有淡淡的草木香,鲜味里带着隐隐荷香,我不可能闻错啊爷!今天午膳一准是鱼!”
他形容的细致,窗户上的吃食如有实质般就在两人面前一般,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两人相互看看,居衡:“爷!您也饿了对不对!您也想吃鱼是不是!”
赵清平见了鬼一样,瞪圆了眼睛,“你胡说什么!本王堂堂王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会贪她一条鱼?!”
说完,又“咕噜”一声。
“再饿,也不能去拿!”赵清平义正言辞,“昨天前天土豆、面条、白粥,吃了还能做一碗差不多的补上,让人误以为我没吃,今天这鱼,你补得上吗你!”
居衡补不上,委屈的瘪嘴。
窗外沈沁听到这里,伸出一根手指头勾住窗户边,微微用力,窗户开了一条缝,恰好一阵风吹来,微风挟着鱼的香味飘进屋里。
屋里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只余肚子“咕噜噜”声此起彼伏。
“去拿。”赵清平有气无力的摆摆手,有种被迫向命运低头的无力感。
居衡乐不可支,颠颠跑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子,视线与窗外的沈沁对了个正着。
居衡:“......”
赵清平在屋里等得不耐烦,居衡这小厮也太墨迹了,去窗前拿个饭怎么这么半天,他大跨步走过去,看到居衡和沈沁隔着窗户大眼瞪小眼。
赵清平:“......”
“你谁?”怔愣片刻,赵清平最先反应过来,都知道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罚人俸禄,等闲没人敢靠近,他住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不是太后宫里的人出现在这里。
沈沁笑眯眯自我介绍:“沈沁。您这几日用的午膳都是我做的。”
赵清平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女官服饰,“膳房女史?”
沈沁点头。
赵清平端出亲王的架子,轻斥说:“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满宫都知道!本王这几日根本未曾用过午膳!”
他自称“本王”,沈沁确定此人就是安庆王,这是一个十**岁的少年,身材修长,着一身青衣,一头长发束在脑后,眉眼如画,可能是因为有些时日闷在屋中不见阳光,脸色苍白,又因为总不好好吃饭,身材过分瘦削,乍看竟有几分男生女相雌雄莫辩的朦胧感。
沈沁看他那昂着下巴一派正经的模样,要不是刚刚听到他俩说话,她可能就真信了。
赵清平又问:“你又回来做什么?”
沈沁:“突然想起这鲥鱼里放了葱花,害怕王爷您罚我,所以回来看看。”
赵清平眯起眼睛,有些不信,“你蒙谁?前日葱油面都没有放葱,今日会这么不小心?说吧,来我院子到底要做什么?”
沈沁:“您这几日都没吃午膳,怎么会知道那葱油面里没有葱呢?”
赵清平恼羞成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本王!”
沈沁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胆子可不大,顿顿饭都是谨遵您的喜好做的,比如昨日那顿宫保土豆,就是用切成块的胡萝卜和切成丝的胡瓜,还有切成片的土豆做的!”
赵清平看她那鹌鹑样,放松警惕,满意的点点头,重申道:“你做的再合本王的心意,本王也绝不会碰一口!”
沈沁立时又跳起来,叉着腰,“你看!你看!我就知道您写那本《饮食禁忌》就是为了为难我们厨子的!您吃的明明是切成丝的胡萝卜和切成片的胡瓜,还有切成块的土豆。”
赵清平快被她的“片”、“块”、“丝”绕晕了,转身小声问居衡,“本王到底吃什么形状的胡萝卜、胡瓜和土豆?”
居衡想了半天,为难道:“奴才也记不清了呀!那本《饮食禁忌》都写好几年了,谁还能记得呀!”
赵清平骂了一声,“蠢货!当初怎么不抄一本留着!”
“那上面,您都把能吃的东西都排除完了!谁能想到真有人按照那个做饭啊!”居衡小小声为自己辩解。
赵清平白了他一眼,又转回来。这女史出现在养居苑前后不过一刻钟,他竟然被她套路了两回,这是他从没有经历过的。
不过现在他不想管了,他端起窗前的饭菜就往屋里走。
沈沁在窗前喊道:“哎!王爷!这就走了?您做什么去?”
赵清平回过头,冷笑道:“既然都被你看破了,还装什么?当然是去用膳!”
沈沁下意识就要翻过窗户跟过去。
赵清平半侧过身,“有门。”
“哦。”那窗台不高,沈沁半个身子都翻过去了,又翻回来,跑到一旁推开门。
赵清平在一旁看着,感觉这厨娘一会聪明,一会傻。
沈沁进到屋里,赵清平已经吃上了,鲥鱼膏腴肉嫩,油脂丰富,鱼鳞在盘中呈现半透明胶融状,洁白润泽如银般,晶莹透亮,用筷子在鱼的身上轻轻戳下,充盈汁水立刻溢出,鱼肉鲜嫩到入口即化,清鲜中带着甜味。
赵清平吃了好几口才反应过来,这次他竟然没有挑刺,往日吃这鲥鱼他总嫌麻烦,细小的刺太多了,今日这个酥鲥鱼,刺已煨至软烂,夹于细嫩的肉中几乎察觉不到,膳房往日也不是没做过酥鱼,但因热气熏得时间长,做出的鱼肉通常有股水汽,不够紧实,但今日这鲥鱼,肉质口感丝毫没有被破坏。
正如居衡说的,细品有股荷香,鱼肉鲜嫩适口,脂藏于鳞,鲜融于骨,荷香沁人心脾,两相结合回味无穷。
赵清平不自觉抬头去看沈沁,他竟小看了这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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