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孟琏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有一阵动静。
正在往这边走的人已经换下了方才那一身软甲,绀蓝的衣摆轻柔垂落,连发丝都顺眼了一点。
他远远看见亓孟琏正与方才的小卒交谈,没有打扰,只是冷着脸往前走。
察觉到亓孟琏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公子一路颠簸。想必饿了,本侯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几道小菜,不知你可否愿意赏脸尝尝?”
亓孟琏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目光落在萧洺州身后侍卫怀中的食盒上。
像是要把这个木质的东西看穿再把菜掏出来看看有没有下毒。
此人会不会做菜先放一边,这里面装的东西,真的能吃?
他的胃轻轻抽搐了一下。
萧洺州略微示意,随问便将一早抱在怀中的食盒递上前去。
亓孟琏本来不打算开口,但是他略微斟酌了一下。
有些艰难地遣词造句:“侯爷就,这么急着要我的命?”
萧洺州拿到东西的手一顿,本来就被他勉强扯出的笑容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少年轻松迈上了马车,没有给亓孟琏拒绝的机会。
等到和亓孟琏的距离拉进后,他才幽幽道:
“原来在公子眼中,本侯竟是这样的人?”
一直有一个小侍卫站在一旁,听见萧洺州这话神情有点不自然。
“侯爷千金之躯,怎么能和这个俘虏一起?!”
不如他所料的是萧洺州不但没停下脚下的动作,反而还更加麻利地上了马车。
之后才分给了他一点目光,不过利如刀尖。
“你在教本侯做事?”
亓孟琏静静望着他,维持着掀开帘子的姿势。
那个小侍卫走后他才收回视线,将方才刚挽起的锦帘放下。
转眼的功夫,萧洺州已经麻利地爬上了马车,毫不客气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侯爷不如把食盒留下就走吧,不要委屈了自己。”
亓孟琏笑了笑,然后很自然地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慢条斯理的整理木桌。
萧洺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不坐样子十分欠揍。
“公子说笑了,能和你一起吃饭是本侯的荣幸,可不委屈。”
他回答得很干脆,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没有任何外人的马车内,萧洺州再一次明目张胆地打量起亓孟琏。
这个人线条柔和,双手白皙不像是干过重活的样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许是车中太暗,这么衬托之下显得很温柔?
在萧洺州的注视下,亓孟琏熟练地扣开食盒侧方的小匣子,拿起其中一双筷子递给前方望着自己怔然的萧洺州。
轻笑道:“侯爷您请。”
空气凝滞。
霎时,亓孟琏手腕被猛然攥住。
还没来得及震惊他就被一股强力带向侧方倾倒,避开所有东西随着一声巨响砸在了车壁上。
他被撞得有点头晕,正准备挣扎又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扼住了咽喉,亓孟琏难受得皱眉。
马车外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窸窸窣窣地往这边赶来。
但是亓孟琏没法发出声音,他尽力仰着脖子。
把手使劲按在自己身上的人周身凛然,烛火暗淡,阴影之下亓孟琏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但是他又总觉得比之前那种假笑好。
最起码正常一点。
马车外前来询问状况的侍卫全部都被萧洺州三言两语之间遣走。
身前这个穿着暗色衣服的人此时压低了嗓音,一点一点凑近。
在亓孟琏耳边恶狠狠地发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完之后不但没有把亓孟琏放开,反而还加重了力气,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亓孟琏紧皱着眉,脸色非常不好,萧洺州的手还在收紧,他使劲扒拉这人的手臂。
但是挣扎了半天都没有效果,窒息的感觉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意识。
求生的本能让他使劲扣着萧洺州的手臂。
慌乱中,他抬起一只手,握拳,直接甩在那张阴戾的脸上。
“……?”
“!”
萧洺州吃痛,手底稀松那只手就被对方挣脱。
少年被他掐得面色泛红,一边强烈地呼吸一边捂着脖子向旁边挪动。
难得耿直地说:“你有病吧?”
不等他说完,萧洺州又迅速扯着他的衣裳,重新抵在了刚才的地方。
亓孟琏的呼吸还没有均匀,被吓了一跳,被憋红的双颊就像抹了过量的胭脂。
他张了张嘴,最后放弃了刚才想说的话,只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
“看来你真的有病。”
他坦荡地回视对方,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这么说起来,你们郢国都喜欢随便掐别人脖子么?还是说只是侯爷有这种特殊癖好。”
他说得就像在和萧洺州讨论一件很平常的事。
萧洺州懒得废话。
“你怎么知道筷子在哪的?”
“筷子一般都放在右边。”
“你觉得我信么?”
“随便一按。”
“那是一枚机关锁。”
亓孟琏还欲反驳。
但是忽然停顿。
刚才那个机关锁好像有点眼熟。
他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郢国了,而且之前就算是在郢国,他也没有怎么出门过,对郢国的发展不甚清楚。
所以刚才就随手弄开了。
“你说那个小机关么?可能是之前从我师父那学来的。”
亓孟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不巧的是萧洺州一点也不信。
小侯爷没打算给任何人面子,冷着脸吐出两个字。
“撒谎。”
亓孟琏一顿,没法解释。
“侯爷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
亓孟琏拍了拍萧洺州牢固的双手。
少年漂亮的眉眼揉作一团,很明显的不满,嗓音中带了些不耐烦。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如果今天没有得到想要答复侯爷就要把我掐死的话还是趁早动手吧。事实就是如此,我不会撒谎。”
亓孟琏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以很小的幅度蠕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好声好气地劝起了萧洺州。
“你先松开,我饿了。”
萧洺州不松,只是倔强的把亓孟琏困在车壁,双眸死死盯着他的脸,希望从中能看出端倪。
亓孟琏凝眸片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侯爷知道一个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么?”
萧洺州看他看得认真,一时放松了警惕,力道迟疑。
“什么?”
亓孟琏意味深长,露出得逞的微笑。
“就是一顿饭在他面前,他却没有的办法吃到嘴里。”
……
萧洺州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有点无语有点失望又有点幽怨地低了低头,破天荒地松开了牢牢抓着亓孟琏的手。
“公子真是。”
萧洺州一字一顿,安静的马车内好像弥漫出血腥味,亓孟琏则默默看着对方压制着怒火的神情。
“风趣幽默 。”
他轻启双唇:“侯爷过奖。”
亓孟琏认真地笑了一下。
萧洺州出来后脸色很难看。
随问默默跟在萧洺州的身后。
他拿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快步往前走。
作为萧洺州为数不多的心腹,刚才随问就在车外,把里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们少主有的时候确实暴躁了一点,自恋了一点,而且自以为是了一点。
但是不是傻的。
所以少主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有今夜的举动。
少主这么做一定有少主的道理。
不过现在的感觉不太对劲。
“今天天气真好啊……”随问没话找话。“少主您要不要,赏月?”
萧洺州抬眼看了看天边还未完全消退的落日,不拆穿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有时间得好好请教请教你。”
“?!”
随问被他忽然这么一说弄的晕头转向。
就在他思考自己有什么能教给萧洺州时。
对方冷漠开口:
“想不到随暗卫还会预判天象。”
“少主,我不会。”
不多时,二人走入离方才之地不远的一个军帐。
帐内陈设简单,紧凑的支了一张圆桌与单床并排着。
“辛苦少主在此将就一晚。”
萧洺州点头。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此次押送西沅国战俘的任务十分重要,随问郑重点头应下。
萧洺州找了个地方把木头盒子放下。
随问合上门帘后萧洺州徐徐开口。
“那个人,能打开我父亲独创的机关木锁。”
随问顿悟,眼睛瞳孔放大,看上去十分惊讶。
方才萧洺州一直抱着的木匣有一处异样的突起。
老萧国公精通机关暗号一类要隘,曾独创诸多暗锁密语,为郢沅一战做出不少贡献。
萧洺州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失去了判断能力。
“我爹瞒着我卖了图纸?”
萧洺州小时候萧国公给他了一枚机关锁,萧洺州一直研究到十七岁才把它弄开。
但是刚才那个人,萧洺州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人居然随便一弄就打开了。
萧洺州呼气,语气笃定。
“无论怎样,他同父亲一定有什么关系。”
摆弄了一会自己做的机关锁,萧洺州觉得无趣,他挪到榻上,神思俱疲。
“你走吧,本侯困了。”
少年绀色便衣与床铺融合,青丝高束,张扬轻狂下暖烛暗浮,衬得他周身凛冽。
等到随问走后萧洺州一个鲤鱼打挺又重新坐了起来,支着手陷入沉思。
顺手勾起床侧的衣摆摩挲着。
一夜无眠。
等到第二日,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他才迟疑地看向圆桌上的食盒。
烛光残影之间竟让人有些错觉,回忆在眼前铺开,如宣纸一般长长一页,而一张又接过一张,来回往复。
萧洺州闭上酸涩的双眼,头痛欲裂。
他用薄被裹起自己,努力找回从前父亲把小小的他揽入怀中的感觉。
但效果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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