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越狱

宜昌有些忐忑,但还是咬着牙说了,她拿出舞裙搁在戚英手边。说:“我知道这事很难,罪人监只进不出,一经发现越狱就是死罪,但我还是要求你帮帮我,为此……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姑娘消息倒是精通,这监里只他戚英会功夫,战场上拼命砍杀练出来的手段。

戚英神色不变,指尖点了点那舞裙,暂时没明白她意思。他问:“你既是丽姝台歌姬,怎会结识那中书省的官人?”他想起前日那三十来岁的男人,竟连二品太医院院使刘贲都要敬他几分,心下疑惑。

“我不认得他,只晓得他是替太后做事。”

宜昌说起,她隐忍不发道:“我是突厥与梁人的混血,全名为娜乌拉赞·宜昌。可太后听了我名字后,非说要给我改名,跟她同姓乌赞拉娜氏?她这样的恩惠我哪里敢受,且不说我也是有父母的人,我娘虽只是一农妇,爹也只是贩冰的行商,但他们相亲相爱待我极好,若不是他们受了战乱被……”

话到这里,有呜咽之声,而后宜昌又调整好语气:“我入丽姝台,也只是为了谋身,不料演奏时却摔了鼓,得罪了陛下后被盘问。太后不知为何注意到了我,还非要我更名以便入宫为妃,我宁死不从她便打我入了罪人监。”

邬思远咬着饼,又喝着皮囊水壶,嚼得吧唧作响:“入宫为妃,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不从?”

“我不愿意!她要我更名!这是我娘的姓!”

宜昌露出愤懑的神色来,眼角边的晶莹摇摇欲坠,她咬着唇瓣说:“况且,我也不愿嫁个不爱的男人。我娘告诉我说,此生定要觅得所爱,嫁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郎君才算美满。”

终究是女儿家家的,看事情这么肤浅片面。邬思远是见过太后的,他打量着这宜昌姑娘的相貌,竟真从她的眉眼间寻觅得几分神似来,当今太后无缘无故地要认一歌姬作亲,只怕这背后不只是顺眼没那么简单吧。

戚英一针见血地问:“要入罪人监,也姑且要先有大理寺定了罪,你只是演奏时手滑摔落了击鼓,这等小事也能算算得上是罪?”

“打扰了陛下睡觉,这怎么不算是罪……”宜昌支支吾吾,回忆当日李珏那阴沉的脸色,光是想一想就是不由得背脊发凉。

“睡觉?”邬思远忍着笑:“你们唱的是有多难听,居然能把人陛下给唱睡着了?”

戚英说:“想来皇帝生母也是丽姝台出身,能打动先帝的歌喉妙嗓又能有差?我猜陛下光是听他娘说话都是好听的,久而久之也就把耳朵给养刁钻了,只怕只有天人之音才能打动他了吧。”

宜昌乖顺地点了点头,她心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便摁下了‘细作’一事不提,就当自己是犯了贵人的冲也比被误认为敌国奸细的好。

毕竟这两人都也不是蠢的。

见她实在无辜,又是被权贵中伤,戚英思量了半响,还是没能怜花惜玉,问:“我与邬先生近日手头窘迫,如若你能承包我二人……”他眼睛一撇看向那疯老头,正蹲在角落抠着自己的指甲,“外加上那老头的吃食,我就帮你去跑一趟丽姝台拿东西。”

宜昌眼睛一亮:“我就是让你去拿钱的!”

她挠头嘿嘿笑了笑,丹唇皓齿整张颜色分外明媚,也是十**岁的大好年纪,很能看出来美人胚子的模样。

她咬了咬唇瓣,将自己那舞裙推给戚英,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就是……你得穿上这个才行。”

戚英好笑:“什么?”他看向那薄如轻纱般的料子,放在上面的手指开始莫名发凉。

“我不是不想看你穿。”

“啊不是我不是想看你不穿……”

“哎呀说错话了!”宜昌捂了眼睛,透过指缝看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你没有官牌,若不穿这身衣裳的话,你是进不去丽姝台的,即便进去了也会被轮守的嬷嬷发现。”

戚英推开那衣裳,他倒不是自负,“你可能小瞧了我的身手,但凡潜伏就没人能发现我,只要宫墙不超过十米,我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邬思远好心提醒:“丽姝台跟罪人监一样外墙高十五米。”

宜昌挪下了脸,窘迫地叮嘱他道:“而且,我的钱匣子在寝房里,寝房嬷嬷只日落后开门,那时候其他歌姬乐娘也在,我所在的那间寝房有十个人,你只能等她们去浴室洗澡的间隙,又或者等到她们都睡下了再偷偷进去。”

“最重要的是,丽姝台里的姑娘们都是这么打扮的,你穿我这衣裳再带上面纱,被人看到了其实不仔细是认不出来的。”宜昌说着,竟连邬先生也竖了大拇指点着头。

戚英轻叹一声,指尖扣住那紫薄纱裙,只觉得稍动力就得撕开个口子,且不晓得怎么塞得下自己个男儿身,他感慨这丽姝台把衣裳做成这样的用心简直昭然若揭。

——丽姝台往好听了说是乐府,说难听些就是官家妓院,方便皇帝寻欢作乐的去处罢了,若是行了龙雨之情也不是什么意外。

宜昌又劝,将那衣服摊开给他看:“戚公子,你别瞧这衣裳小,但其实它很宽松大款,你个子跟我差不多定能穿上。”

戚英锁眉接过,只心说要小心行事。

当日夕阳西下之时,戚英便已整装待发,宜昌还用黛笔给他描了眉眼,用脂粉盖去了他眼间的锐气,面纱一带看起来真有几份美人滋味。

整个过程戚英面不改色,反观宜昌那叫一个兴奋,嘴角的弧度自他换了装后就没下来过,替他髫发的手抖了几次才盘好。期间邬思远进门来了一趟,见了戚英猛地咳嗽又移开了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跨出去、把门带上了?

戚英心说这是嫌家丑不敢外扬?!然而手边并无铜镜,他得不到答案、也不好意思去问,便只好任由宜昌发挥摆弄。

按照邬思远的建议,戚英还是得从城墙出去,不过是从一洞穴里爬出去……他今天才知道罪人监墙高整十五米,难怪几番尝试都没能翻过去,还以为是自己腿伤未愈的缘故。

四下无人角落,洞口杂草丛生,除却有股的老鼠味,倒确实是个跑路的好去处,戚英暂时没多想为何有这样的地方,他捏着鼻子一掀裙摆附身钻了出去,幸而个子倒是合适挤挤便能出去。

外面是处小山坡,落插着几个木板坟包,邬思远跟戚英说过那边就是埋尸岗,沿着一条不明显的石路走就能到官道,再沿着南方向直走便能到丽姝台,就是要小心着路过勤正殿免得遇着熟人。

戚英自是知道勤正殿是皇帝的办政处。

他远远地瞧见了身着官服之人,便含胸驼背着扮作下人路过,谁料路过门前却听得里面李珏一声怒喝:“朕没杀他已是最大的仁慈!什么时候朕还要管这种废物的死活?!”

“可陛下……”镇国老将冯广川的声音,“那毕竟是您的哥、是敬王殿下啊。”

就在今晨,敬王李禧再次求死不成,在府中上吊被王妃冯氏救了下来,冯氏冯若秋乃冯广川嫡女,她见丈夫因庶弟衡王之死而丧了生气,实在是不得不将此事告诉了身生父亲,想让在皇帝美言几句至少能让他去看看敬王。

李珏冷笑:“呵,他也配得上兄长一称?敬王在还为太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他还有我这样一个弟弟?”

具体何事他没有多提,只是将手里折子一扔,又给丢回了冯广川脚边,口吻狠决而无情道:“拿下去!可笑至极!与其操心你儿婿什么时候求死,不妨早早地给他备好了棺材,倒时候再告诉朕为他奔丧也不迟。”

冯广川颤抖着手去拾那折子。

年近七旬的老人低了低头,脸上的皱纹如千锤百炼的沟壑,既是证明他呕心沥血的为国操劳之相,也是他前半生为大梁拼下江山留下的痕迹,然而却不料这一切在新帝眼里都只是可笑。

这一刻他甚至连恨都没有,只是拾起并翻来了那折子,看着女儿字字珠玑的恳切哀求,浑身泛起对自己乃至对李珏的失望。

“臣,告退了。”

冯广川起身便出去了。

独留李珏对他的背影失了笑,他一掌掀了桌上冗高的案卷,哗啦地倒了下还连带着盈满的茶盏,直到那清脆刺耳的瓷器碎裂声起,才慢慢地平复了心中暴起的怒意。

黄德海佝腰进来见了,本手里端着皇后牌子的他,默默地将之放在了地上,颇有眼力见地收拾起了地上的杂乱。

“这种时候你黄德海倒是长了脑子。”

勤正殿内终于无人,李珏坐躺回了靠椅,将双腿搁上了案桌,翘着板凳交叉着腿抖脚尖。若不是一身冕服加身,这姿势哪里有皇帝的样子,活像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少爷。

尽管是疲累倦怠,李珏仍若有所思道:“敬王李禧?我如今想起来,衡王当着他面死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多痛心疾首,怎么都过了有两三个月了,才想起来发癫要死要活的,这后劲也真够大的……”

“陛下,恕奴才多嘴一句,您已经快两个月没去后宫了。”黄德海收拾好了,搁案桌上的同时,还是没忍住叮嘱了皇帝一句,毕竟皇后那边又给他个奴才下了脸子。

李珏抬眼:“你是太后专程派来催生的?”

听得他语气平静,黄德海知道他没生气,这下才又小心翼翼地说:“皇后娘娘每天都在宫里候着您,她还向奴才打听您的喜好以便精心装扮呢。”

瞧他说得恳切,再一想到那画面,李珏也听得仰头自笑,连脚尖也欢快地抖了起来。

他问道:“你跟皇后都说了些我什么喜好?”

“奴才说,陛下喜欢清丽的女子。”

李珏觉得奇怪,问:“何以见得啊?”

黄德海挠了挠头:“奴才,其实没见过陛下与女子亲近,除却打扮素雅的宁康郡主,所以……就大着胆子揣测了一下。”

“你呀你——”李珏摇着手指,莫名地兀自发笑,说:“终究还是只观其表不知其内啊。”他收了腿下桌站了起来,“走!去丽姝台!朕今儿个就带你好好瞧瞧我喜欢哪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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