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啼叫着让枝头,汴京城的好姑娘们春来新装,听闻德郡王府李国舅又得一爱女,正大设宴席招待宾客一派喜气之色。
今日来者络绎不绝,光前堂都摆了有不下十桌,德郡王李赫乃先帝异父胞弟,亦是宴请了冯家、元家这些旧识,更莫要说后院闺闱那些个女子繁冗众多。
李赫可谓是儿女满堂,正室乃先帝姐姐李烁阳,因病去世留下一儿一女,后续弦安家嫡女安含雪又诞下而二男二女,现在又得陛下恩赏新得一李姓贵女。
他德郡王府实在贵气,先帝在时就风光无限,不料新帝也这般赏识,简直就是天生的皇亲国戚。元、冯二家老的虽没来,元中常却唤了两个嫡亲儿子登门,冯广川亦是吩咐了妻女前去。
“瞧这排场,可真是鼎盛之家。”来人不偏不倚地评价了句。德郡王的府门前停了马车,伸出纤纤玉手撩了帘子,郡主平康往外瞥了一眼,像是同车里的谁人闲聊。
太后闲来苦闷,近日迷上了佛经,正是从回昭光寺回来。她手钏佛珠,口中带了些禅意:“哼,所谓物极必反,万事万物循环往复,德郡王张扬这么些年,得亏都是先帝念在旧情庇护,竟养成了个半点心眼没有的蠢货。国丧期间竟铺张设宴,还胆敢请元、冯这些个开国老臣,哀家就不信御史台的人不参他一本,陛下正为戎州一事拿那些个老臣没办法,他李赫若是在这节骨眼出了事那才好杀鸡儆猴,李珏恐怕是求之不得。”
宁康干笑两声,心说竟把这事忘了,心说我又何必来这一趟,问:“那母后,这席面,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哀家不去,你自然是要去的。”太后拿出一匣子,打开给宁康瞧了看,竟是母后的嫁妆,她忙推了回去说:“母后,您贵为太后,这可使不得。”
却又被太后硬塞回手里,“这可不是母后的嫁妆,而是前太后赏给母后的,是你祖母的遗物。赫王爷与先帝同母异父,哀家让你拿前太后的遗物去,是让他莫要忘了先帝的恩泽,好歹这宴席办得别太热闹,也算是……哀家能为先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宁康点头收好,刚想走又想起问:“那母后可还要见见李姝?”
“这样。”太后险些忘了还有这号人,她取了左手小指的金翡指套,尾端朝着递给了宁康说:“哀家不用蠢笨之人,你既说得她那般好姿色,可李珏不还是没见之难忘,你把这护甲给她,让她凭自己的手段进宫,哀家倒要看看她有几分悟性。”
宁康微愕:“可……”里头装的是合欢散。好歹也是少时密友,宁康终是有些不忍,“若是这手段失算,亦或是李珏并不买账,那这李姝的清白可不就毁了么,她现在也算得上陛下的亲侄女。”
她话里的怜惜之意太过明显,太后忍不住笑了声出来,她抚摸上了女儿姣好的容颜,又用力地将她的下巴狠抬怒声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宁康,若非李珏唤你一声皇姐,那么这护甲该送的人是你。”
宁康吓得双目一瞠。
太后眼中有不甘之意,熊熊燃烧着权欲之火,她恨声道:“我本有意撮合你与李珏,可惜他却几番婉言说只与你有姐弟之情,还早早地立了高长季之女高淳修为后。宁康,你是我乌赞拉娜氏的女儿,该继承延续我皇后之位的荣耀,如今大权拱手让人你怎么还这副模样?”
“可我不想……”宁康被她手捏得,几乎疼出了眼泪,太后见她眼眶发红,这才松了手又说道:“难为你不想,也省得哀家再费神筹谋,这下就看那些想承恩的女人,有没有这个本事踏进后宫的深门。”
太后揉着手指,也是好久没动气了,她又恢复了慈母的和煦,赶了宁康下去说:“快进去吧,别哭花了妆容,有失皇家的颜面。”宁康点头,虽然这话让她更觉委屈,但还是忍下了泪意,她一向唯母后的命令是从。
宁康转头,挤出个笑容,一路被小厮领着,径直地往正堂走去,除却德郡王李赫之外,戚姝安静地坐在角落,还多了两个眼熟的男子。
戚姝一身苏绣云锦,难得穿得这般华冗富贵,平添了几分妖媚蛊色;那二男子皆是高冠束发,瞧着斯斯文文,肤白隽秀的读书人的模样。
宁康认识,知他们是元中常二子,嫡长子元誉已年过三十,只是御史台六品监察,嫡幼子元殊已是二十有五,考了三次还没考中举人,是一点没继承他爹官至尚书令的脑子。
李赫已过六十,还是满头黑发,他一身爽利还似壮年,脚步生风地迎了宁康来,“郡主来了,那太后娘娘她……”
“太后身子不爽,只托儿臣献了礼来。”宁康递出匣子,“恭祝王爷又喜得爱女,且还受了陛下的赏识。”
“郡主这说的哪里话,姝儿她本就是我的爱女,不过这下才算得上是有了名份。”李赫借了匣子,却没第一时间打开看。他与戚姝并不熟络,从前只当家里多养了个下人,但今天倒是脸面上演得亲昵,他招呼了戚姝去陪宁康道:“去,姝儿,带郡主去后院坐坐,我还有事与你二位哥哥相商。”
戚姝自宁康进来时,眼神便一直是空洞的,听罢后缓身起了来给元家二子见礼,她过分地端庄稳重了些,反倒显得整个人疏远又生分:“大公子、二公子,我便先行告退了。”
李赫见她态度,心中正是不快,却见元家二子的魂都被她给勾了瞬,又觉得这当是待字闺中的女儿恰到好处。宁康虽不作声但却都看在眼里。
郡王府今日人多嘴杂,宁康与戚姝出了正堂,就挽着她往一偏僻的拱门领。“你那倒霉爹可真会作贱人,元家嫡长子元誉正室难产才死,嫡幼子元殊二十有五还未婚娶,他这是要把你往这俩兄弟哪个屋里塞?”
见宁康动怒,戚姝也是气打一处,憋了半晌午的委屈,她艰难地发出嘶声道:“这哪里由得我选,我才是被挑的那个。”她忍气吞声,含着眼泪都不敢掉下来。
宁康见她这样,亦是心里难受,但还是不得不听命为之,想着也是为了她的前途筹谋。她拿出了太后给的护甲,上面金丝萦绕绿翡镶嵌、做工精巧细腻,戚姝只一看便知是宫里娘娘辈的东西,被这富丽的华贵吸引去了眼球问:“这是……皇后娘娘赏给你的?”
“这是太后娘娘赏给你的。”宁康递到她眼前,“你既不想做被挑的那个,那我便求了她给你个选择。”戚姝接过,看直了眼睛,拿起来细细地摩,她动容地欣喜一笑道:“谢谢郡主、谢谢宁康,不过……这里面好像装了什么。”
“合欢散。”宁康压下嗓门,“让你使给陛下用的。”
戚姝心惊,正是嫌恶地想扔,却被宁康摁住了动作,她抬目瞪道:“你莫不是忘了,你现在姓李,是陛下同姓的侄女,你不能参加一年后的入宫选秀。”
戚姝脸色一白,紧了手里的护甲,她颤声道:“对、对啊,我、我不能选秀了,我岂不是还待在王府里。”
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只有自己才知道好坏,她戚姝自幼无父无母,又不得李赫的青睐相待,姐姐穿金带银她褴褛褐衣,妹妹茶果点心她咽菜吞茎,她打小便想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入宫选秀就是她心心心念念的出路。
“可是。”戚姝捏着护甲,重重地呼吸又犹豫,“那可是皇上,那那可是一国之君,怎能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万一、万一……”
“万一?”宁康轻笑一声,她去抚上了戚姝的脸,语气像极了哄骗说:“万一你成功了呢,万一你怀了李珏的孩子,万一你今后成了宫中嫔妃,万一你日后都是天恩荣宠荣华富贵!”她语气宛转,又遗憾失落,“万一你不赌一把,万一你嫁给了元家公子,万一你日后追忆往夕悔恨莫及,到时候你可就青春不复年华不在了……”
戚姝一向是知道自己美貌的,否则的话她也不会那么野心勃勃。
她自罪人监去见戚英,心中有恨去发泄是一点,亦是故意想引起李珏的注意,即便是跪在勤正殿外被晒得半死,她心里亦是对皇帝兴奋大于畏惧的。
一国之君,权力至巅,且才二十二岁的年纪,如此人物又怎能不是枭雄,戚姝做梦也想见到李珏,她宁可冒着触怒天颜的风险也要去看他的模样。
那日高阳初照,她说她年仅十七,只一眼便丢了芳心。
戚姝深吸一口气,戴上了那繁丽的护甲,她带着九分的野心,只余一分留给了痴心。
她笑了笑欣赏道:“那便没有万一。”
丽姝台。乃先帝为娱乐所设,供养了好些舞姬乐娘,甚至还设了有乐官分由礼部管辖。
先帝自建成潍水运河,那带便常有水贼作乱,今日由四品将孟报国出征,李珏专门为他设宴送行。由尚书令元中常主持,同时还带上了后生宋明道,由颜九真来填补了宴席控场的空缺。
一曲还没毕,听得李珏昏昏欲睡,他艰难地掀了眼皮,竟觉得有些头昏脑胀,不知究竟是政务累的还是听曲儿困的。
颜九真甚为有眼力见地挥手,示意那些个舞姬可以下去了,结果其中一个退场时有些慌乱,手里的鼓掉了地上啪声闷响。
吵得李珏猛睁了眼睛。
他恍惚一看,见那舞姬生得不赖,便随口问了句:“新来的?以前怎的没见过你?”
见陛下起了心思,三位大人也应声看去,觉得那舞姬当真不错,一身紫色纱衣,衬得身段婀娜不说,浓眉大眼明眸皓齿,生得很有非中原人有的异域风情。
就是脸上有些土色斑点失了美观。
那舞姬欺身一礼,有些张皇失措,“奴婢,是突厥人,名娜乌拉赞·宜昌。”
三臣一愕,听得她竟是突厥人,脸上皆露出怪异的神色,皆是打量像新帝看他作何反应。
李珏亦是兴致散了大半,说:“鼓敲得不错,下去吧。”
那舞姬捡了鼓提起裙子便吓得跑了。
倒是看得宋明道莫名其妙了,他问:“这丽姝台的舞姬,都是怎么选拔上来的,怎么皇城境内都竟会有外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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