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周辰安给钱皇后占的命格传遍后宫,使得风向大变。
众妃嫔主动聚集于周贵妃的绮思楼,以示人心所向,争先恐后的表忠心:
“钱皇后巨门入命,不宜坐镇中宫,难怪接连出现怪事,野猫专往她身上扑,猫头鹰也专在她屋外叫。”
“是呀,佛门净地,却出现这等诡异之事,可见是上天示警。”
尹美淑和黎莎一唱一和,淑妃暗暗翻了个白眼,看清形势的她虽不好明面上反对,却可以转移战火:
“命格到底好不好,还是得看万岁信不信呀。万岁至今没表明态度,咱们在这儿说得再起劲,有什么用?”
众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登时不语。
周贵妃心中极其不悦,暗骂这个泼冷水的,只恨弟弟不在跟前,不知该怎么驳斥她。
这时,又听宸妃长长叹了口气。
周贵妃忙问:“你叹什么气?”
宸妃幽幽道:“我是想到当年的胡皇后,不禁为钱皇后深感担忧。”
“此话怎讲?”
众人皆不解。
宸妃道:“你们想呀,当年胡皇后无命,强坐中宫,好在宣德帝及时拨乱反正,胡皇后才只落得一个无子修道的下场。再来看钱皇后,膝下无子,身有残疾,焉知不是强坐中宫之故?若命格是真,万岁再不及时纠正,妾怕她以后的劫难更多呀。万一到了万劫不复之地,岂不教人可惜?”
众人深以为然。
宸妃又道:“听说得有真神护佑,皇后才能平安一生,白云观的顺堂就是最好的去处。我这心里犹豫得紧,皇后娘娘一向宽于待下,当初我生吉王时,更是陪伴在侧,可谓恩情深重,为了她好,是不是该劝她效仿当年的胡皇后,自请退位呢?”
言罢,她又重重一叹,站起身来,向周贵妃行礼道:
“玉函心里烦乱得紧,需回去好好想一想,先行告退。”
她这一番话立时扭转了局势,虽句句是为钱皇后所想,却处处暗合周贵妃的心思,因此周贵妃脸上表情温和之极:
“你是个重情的,去吧。”
“是。”
宸妃优雅退下。
在座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黎莎忍不住问:“你们说,万岁是不是也这般心思?”
“我猜是。”尹美淑道,“他念着旧情,自然是不肯轻易废后的,可也正因念着旧情,自然要为皇后娘娘考虑,想来和宸妃娘娘一样,心情烦乱,犹豫不决吧。”
周贵妃低首一笑,端起青花瓷杯,轻轻饮了口茶,悠悠讲出周辰安事先教给她的话:
“不错,万岁不是不信,他是怕伤了多年夫妻情份。若是谁能替他开这个口,替他分忧——宸妃这也是歪打正着呀。”
黎莎脱口而出:“她还犹豫着呢。”
此话一出,众妃互相对视一眼,大家皆是一样的心思:
趁着宸妃未做决定,谁先去劝钱皇后,谁就得万岁的欢心!
周贵妃轻支起额头:“哎呦,有些乏了,该午睡了,大家也都回去休息吧。”
“是。”
众妃得了赦令,迫不及待地退出绮思楼,一个个心中跃跃欲试。
“去皇后娘娘宫里,空着手不好,既是劝人,得显得有诚意些才是。”淑妃认真思索过后,向贴身宫女道:“走,咱们回去挑点好的补品。”
其他妃嫔一听,深觉有理,纷纷加快脚步赶往琼华岛的住处,将淑妃远远甩在后边。
等她们挑好了礼品,急急忙忙赶到紫禁城的坤宁宫时,门口的宫女告知:
“各位娘娘稍等,皇后娘娘正和淑妃娘娘在里边说话呢,容奴婢通传一下。”
黎莎一愣:“淑妃娘娘不是回去挑补品了么?”
余人也是诧异:明明她步伐最慢,最靠后的呀。
宫女道:“淑妃娘娘说,原本是想挑补品的,可是想想她宫里的东西,远不如皇后娘娘宫里的,大家又都是从南宫挺过来的老人,就不这般见外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大家气馁不已,又是顿足又是嘟囔,只是这一番闹剧,引得宫中上下无人不知,在孙太后和周贵妃的有意纵容下,舆论沸腾,在宫女内侍的推波助澜下,一时间众口熏天,“皇后应当效仿胡皇后自请退位,让主周贵妃”的言论填满了每一个微小而隐秘的角落。
就连尚寝局的人,私下也这样议论。
这日,灵香给青萝端药时,忧心忡忡地问:
“元尚寝,你说钱皇后真的会退位吗?”
那些传言,青萝零零碎碎也听到了些,端着药碗默然片刻,道:
“我得回紫禁城走一遭,西苑这边的差事你好好盯着,有什么急事,立刻派人给我传话。”
“好。”灵香应下,“这盛夏时节,正是天儿最热的时候,还是待在西苑好呀,你忙完也早些回来。”
青萝捧起药碗一饮而尽。
灵香又道:“对了,我这几次去涵和殿送果,都没见高春风,他是调到别处去了吗?”
捧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
灵香察觉,小心翼翼地问:
“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青萝抬眸,窗棱外的烈阳刺眼闪耀,照得人眼角微微发涩:
“这盛夏时节,哪里还有春风呢?春风又岂会留得住?”
*****
回到紫禁城,青萝先去了钦安殿,给月人上了一炷香。
“月人姐姐,我和绿竹,还是走散了。”
她望着牌位上的名字,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绿竹走散,春风吹走,她以后该怎么在这寂寂深宫熬下去呢。
正当眼眶里的泪珠要掉落时,门外传来说话声:
“知院,贵妃娘娘那边传话,说您住的房间略显破旧,想给您重修一下,您看您暂时搬哪个屋啊?弟子好让人腾出来。”
“修什么修?搬什么搬?我马上就要回龙虎山了,还折腾这个作甚?”
“啊?您要走吗?”
“等皇后娘娘一去白云观,我便动身,她的话你们不用理会,忙去吧。”
“是。”
说话间,周辰安上了台阶,来到殿门前,瞅见里面的青萝,不禁一愣。
青萝恶狠狠地瞪着他。
俊美道士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也不理她,自顾自的进了殿内,对着神像拜了拜,便坐在蒲团上,闭目诵起经来。
青萝见他对自己视而不见,心中更气,便也朝神像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真武大帝在上,信女求您显灵,清理门户——”
周辰安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青萝接着说道:“把那些混进来的黑心道士,拿天雷劈死,天火烧死——”
“元青萝你够了啊!”周辰安忍无可忍,站起身来。
“哟,知院发什么火呀?”青萝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指名道姓,知院怎么就自认是那个黑心道士呢?”
“玄门清净之地,你口出怨诅之言,也不怕报应?”
“报应,好呀!”她一把将他拽到神像底下:“咱俩站在这儿,看看真武大帝的剑劈谁?”
周辰安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突然,青萝尖叫一声:“啊,剑动了。”
周辰安下意识的往一旁闪开,抬头再看神像,哪曾动过分毫。
“哈哈,心虚啦?”她洋洋得意的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本来气鼓鼓的脸上,忽然笑了一下,接着冲她轻挑眉梢:
“知道你气不顺,你的好姐妹自甘堕落,跟我们同流合污,你不敢去骂她,就来拿我撒筏子。”
“不许你说她!”
这一下击中了青萝的软肋,她瞬间红了眼圈儿。
“消消气,我不过是给你提个醒,以后她会和别人一样,污泥越沾越多,直到你再也认不出。”
“还不是你们害的?”青萝恨恨道,“若非为了自保,谁愿身沾污泥?”
“哼,又找上借口了。”
他学着她的语气,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她。
青萝被噎,一时无法回击,懒得和他多言,抬袖抹掉眼角泪花,转身就往外走,只想快步离开。
迈过门槛时,只听他低笑一声:
“你不是一直想出宫么?”
青萝停了脚步,却依然嘴硬:“你管我出不出宫?”
“我是想给你指条明路,你要是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咯。”
“你能有什么明路?”青萝面露狐疑。
“嫁人出宫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眼下皇后娘娘退位在即,你不妨卸了这尚寝之职,自请随她一起出宫,去白云观修道祈福。只是——”
说到这里,周辰安摸摸下巴,面色有些为难:
“这白云观隶属全真派,你在那里当道姑,就得遵守戒律,断了姻缘念想,孤独一生了。”
青萝又狠狠地瞪向他,一脸鄙夷:“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说什么给我指路,分明是借着我想出宫的念头,让我去劝皇后快走,如意算盘打的挺好么。周辰安,原来你们龙虎山修的道,就是这种道?”
“诶,元青萝,别不知好歹啊。”周辰安正了颜色:“废后是我的主意不假,但我也是为皇后好。你也不想想,就皇后那性子那身子,留在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定什么时候就折进去了。去白云观修道,反而免于算计,落得清净安宁。”
“是不是为她好,应该她自己说了算。”
青萝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愤懑,声音也透着怒气:
“她的哥哥和弟弟,都丧生于土木堡之变,万岁是她仅剩的亲人,留在宫里,她还能有个寄托,有个念想。你把她赶到白云观,远离亲人,孤独终老,从此行尸走肉的过一辈子,那和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留在宫里又留不住万岁的心,他身边的新人一个接一个,何必非要守着一个空壳,自欺欺人?”
“有的人就愿意自欺欺人呢?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青萝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如果他没有撕开绿竹的真相,她也可以一直自欺欺人下去,维系着这点脆弱的温情,至少能好过一点。
“周辰安,什么为了别人好,你不过是在给自己干的那些肮脏事儿找借口。”
周辰安的目中也蕴起怒气。
“那又如何?大势已定,你们只能选择接受。”
青萝怒目而视,满是不甘。
“怎么?都到了这一步,你还幻想着有回旋余地吗?”周辰安面带讽笑:“离开叶绿竹,你一个市井出来的野丫头,不过会点马吊牌局、鼓唇弄舌的功夫,真当自己有与人对弈的本事么?元青萝,奉劝你一句,看在太子的面上,我才对你多番容让,你要不知好歹,非得逆水行舟,便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言毕,他袍袖轻拂,飘然离去。
青萝留在原地,双拳紧握,身子兀自微微发抖,站在那里静静出神,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洒进殿内,方缓缓迈开步子,往坤宁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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