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青萝明明没有喝水,却无端的咳个不停。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又或者,他还有后半句,是自己咳得急了。
“那个......”她努力组织着语言,“万岁的确赐了我一些珍宝,你想要哪个,尽管说来,我一定给你。”
“珍宝谁稀罕?”他面露不屑,“我要的是你的人。”
“咳咳咳咳......”
青萝又弯腰咳去,他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这段时间总是想你,脑子里全是那晚的事,怎么都挥不走,不管做什么都没心思,简直要烦死了。现下我想明白了,原来是我动了欲,欲不满,则不安。既然你自己送上了门,那我眼前,就只想满足我的欲。”
青萝目瞪口呆的瞅向他。
对面的这个人,披着清俊脱俗的容颜,穿着优雅禁欲的道袍,然后用最一本正经的表情、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最直白露骨的话,跟你做最见不得光的交易。
她觉得,不是他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反正两个人总得疯一个。
“你、你是修道之人,怎么可以想这种事,做这种事呢?”
“我要随心呀。”他不假思索道,“违心修不了道,逃避悟不了心,我不能骗我自己。”
“你、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歪理?”他一脸无辜,“方才我说只有随心才能修一个念头通达,明心见性,你还说对呢。”
青萝没想到先前的随口附和,倒成了回马枪堵住了自己,急道:
“可、可你得守戒律呀!破了色戒,你就不怕被逐出师门吗?”
“色戒?”
周辰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乐道:
“你要知道,我修得是龙虎山正一派。”
“嗯?”青萝一头雾水。
“我们龙虎山每一代天师都姓张,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至今已四十五代。”
“嗯......”青萝仍有些懵。
“如果他们不和女人成亲、洞房,哪来的代代子孙世袭道统呢?”
青萝方才明白过来,大跌眼镜:
“你、你们龙虎山的老大带头破戒?”
“什么破戒?”他白她一眼,“有律才有戒,无律怎算戒?他们全真派主张不娶妻不饮酒不吃荤,除情去欲识心见性。我们正一派却没这许多清规戒律,只要避开四不吃:牛、狗、乌鱼、鸿雁,其余的么,烈酒荤肉、娶妻生子,皆可随心而为。”
他的一席话,在青萝脑内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冲击着她的固有思维,良久,小声嘟囔:
“这么不正经,还叫什么正一派?”
“大道三千,各派有各派的修法,不管走的哪条路,都是为了体悟天人合一的境界。我们正一派只是讲究方法自然,不屑于那些假正经的做派而已。”
她再找不出话来反驳,想了想,换了一个思路,道:
“好,好,就算你们龙虎山没有色戒一说,不会挑你的刺,可我是皇帝的女人,并非自由之身,你觊觎有夫之妇,妄图对君上不忠,你的良心受得住吗?”
这句话倒把他问住了。
他怔在那里,思维被打入新的漩涡,眉心不自觉地皱起,在精神巢臼里苦苦找寻着答案。
她再接再厉,继续输出:
“周辰安,你说过,皇宫就是一片沼泽,你将来还是要回龙虎山的,所以你不能任由自己在这片沼泽里越陷越深,变得越来越脏!”
“嗯......”
他点点头,思维似是被打开,于精神巢臼中跳了出来。
青萝松了口气,忙道:“那咱们谈谈其他条件——”
话未说完,他慢声打断:
“脏就脏吧。”
“哈?”青萝再次懵住。
周辰安缓缓抬眸,平静的眼神透着沉沉暮气,整个人是止不住的丧:
“反正我已身陷沼泽,沾上了污泥,一滴泥是脏,百滴泥也是脏,多一滴泥,少一滴泥,有什么区别呢?从前的明净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不是,你、你——”青萝被他气得语无伦次,“你不介意多这一滴泥,我介意呀!”
“为何?”他十分迷惑,“你不是不在意贞节的么?”
“我是不在意贞节,可我在意小命呀!真沾了这滴泥,我以后岂不就受你胁迫了?”
“大家一起沾的泥,我也会受你胁迫呀。”
周辰安耸了耸肩,说罢,他又认真思索了会儿,摸着下巴笑道:
“仔细想想,大家互有把柄,倒也有好处,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自然会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联起手来也放心。”
“唔......”
青萝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听起来是这么个理儿。
见她如此反应,他身子自然地朝她倾去,单肘撑在桌上,微微托起下巴,满含期待地问:
“那你是答应了?”
明亮的瞳孔如星辰般闪烁,他的眼尾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弥漫开来,使他俊俏的五官看起来愈发迷人。
青萝第一次晓得,原来男人的诱惑也可以如此清新澄净,好似夜幕中的点点繁星,绚烂夺目的同时,没有丝毫的腻味。
扑通,扑通。
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他又轻叹:“只是这宫里人太多,毕竟是万岁的眼皮子底下,需得花一番心思,才能成其好事。”
青萝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不。”她噌地起身,“再好看的脸,也不值得我拿命冒险!”
周辰安一怔。
她不敢再看他那张脸,一个字也不再说,快步下了台阶,就如进殿时周辰安躲她那样,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看得守在远处的道童一愣一愣,浑不知他们的知院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让素来以嘴皮子闻名的和嫔娘娘丢盔卸甲,落荒而逃,不由得心生敬佩,大拇指暗挑,知院真是我辈楷模。
出了钦安殿,青萝倍感沮丧,气呼呼地骂:
“这哪里是道士,分明是妖孽!”
灵香不解:“哪里妖孽了?他多正经呀。”
“哼,唐三藏取经路上,遇到的那些妖怪,一开始哪个不正经呀?结果呢,全是装的!”
青萝忿忿不已,而后又自顾自地点了下头:
“对,他就是我取经路上遇到的妖怪,一旦被他的皮囊迷惑了,那就只能被抓了!”
“你这么恼他,定是他没如你的愿了?”灵香猜测。
“他要如我的愿,那能是妖孽吗?得是助我过关的神仙!”
“唉,孩子的事又没着落了。”
提到孩子,青萝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委屈巴巴地扁起了小嘴。
灵香思索片刻,道:“要不我托人去外头弄点生子秘方来?”
“秘方有什么用,关键是男人的身子呀。”
男人的身子......
青萝的思绪又回到那晚的洞穴里,道袍下清瘦结实的身体,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借种生子?”
话才出口,啪,嘴巴被严严实实的捂住,耳边传来灵香怪责的声音:
“你想死呀!”
她本能地摇摇头。
灵香害怕地看了眼左右,确认四周无人,才松开了她,低声道:
“景泰朝时,有位受宠的贵人假孕被处死的事,你忘了?”
青萝登时打了个冷颤:
“我当然记得。她从外面抱的孩子,尚且被处死呢,若是偷男人被发现了,岂不被五马分尸?”
“可不是?”灵香忙劝,“没孩子殉葬是以后死,你这主意是立马死,你咋琢磨的?”
“呸呸呸!!!!”
青萝连拍几下自己的嘴巴,骂起了自个儿:
“自己挖坑埋自己,寻死!”
*****
回至长阳宫,青萝望着院里的桂花树直犯愁,妖孽归妖孽,孩子的事总得有个着落呀。
万一绿竹以后和宸妃闹翻了,好歹自己这儿有个孩子,能和她一起养不是?
几天后,她又硬着头皮去了钦安殿。
周辰安这次一点也不躲着她,见了她来,还特意进了大殿,给真武大帝上炷香。
“周辰安,我想到了一个法子。”
青萝率先开口。
“嗯?”
他望向她,又是那一脸期待的表情。
就像等待投喂的狗狗,莫名的想让人去摸摸他的头。
妖孽。
青萝心里骂了一句,敛了心神,尽量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亲和:
“你不就是动欲了吗?我选个美人,找皇后娘娘指婚给你,你娶回家去,不就能满足你的欲了?”
“切。”他翻个白眼,“这事我姐姐就能办,用得着你?”
青萝想想也是,便道:“那、那找你姐姐办也行,旁的不说,尚寝局的姑娘随你挑,她们铁定愿意跟你。”
“这事我也想过。”周辰安认真地分析:“可我担心的是,万一娶回家不是我想要的,我脑子里还想着你,岂不是误人终身?到那时婚又退不成,你又得不到,岂不是徒增烦恼?”
“你不试试,怎会知道不是你想要的呢?”
“那如果我试了,不是我想要的,你会来弥补我吗?”
青萝无言以对,再度落荒而逃。
又几天后,她进钦安殿之前,先用洋葱抹了抹眼角,进殿之后,立刻对周辰安发动了眼泪攻势:
“周辰安,我是真的担不起这风险,其实你也担不起的,万一事发,你姐姐、你外甥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也不想害他们的,对不对?”
“嗯,你说的是。”他点点头,“其实我就嘴上说说,顾忌着他们,未必真会这么做。”
青萝心下一喜,眨巴着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问:
“那你就帮我这一把,往后我还你别的人情,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回绝。
青萝的哭腔瞬即化为怒腔:“为何???”
他却不急不恼:“我怕应了你,你以后就不来找我了。”
“哈?”
“我发现,我还挺喜欢你来找我的,每天站在这儿,都盼着能见到你。”
他讲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笑得明亮又纯粹:
“不如你多来找找我,说不准哪天我一高兴,就应了你呢。”
青萝强忍着给他一拳头的冲动,瞪着眼道:
“你不应我,我以后再不会来找你!”
为了给他点“教训”,青萝再没去过钦安殿,就连周贵妃的万安宫也绕道而走。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不去找他,他竟会来找她。
五月下旬,搬入西苑避暑。
青萝无心侍奉朱祁镇,又接触不到秀王和隆庆公主,整日里窝在寝殿,不是打马吊,就是睡懒觉。
只有傍晚时分,她才会出门散会儿步、纳会儿凉。
山脚处翠树成荫,树荫下立有一个秋千,树桠为架,藤条为绳,零星的小白花点缀其中,别有一番野趣。
青萝近日来总喜欢来这儿荡秋千,在习习凉风的吹拂下,一下一下的荡高,宛如振翅的鸟儿,碧水波光,云海落日,尽收眼底,真是好不惬意。
这日,她荡得正高兴,忽听不远处有个声音唤她:
“青萝。”
与此同时,身后的灵香连忙停下推她的动作,恭敬地向那声音的方向行礼:
“太子殿下。”
青萝循声一看,果见朱见深那张带笑的脸。
十四五的年纪,正是长个头的时候,比着上次见他,又高了几分。
随侍在侧的贞儿出声提醒:“殿下,如今要改口叫和嫔娘娘了。”
朱见深微微黯然:“可我喜欢叫青萝,不喜欢叫娘娘。”
“不妨事。”青萝笑着跳下秋千,“人前叫娘娘,人后就叫青萝。”
“嗯!”朱见深露出笑容。
“殿下长高了,声音成熟了许多。”青萝伸手比了比两人的个子,笑道:“再过两年,就该指婚了。”
听到指婚,朱见深瞟了眼一旁的贞儿,眼神又是一黯。
青萝不明他心中所想,笑问:
“殿下怎地来了此处?难不成也想玩秋千了?”
朱见深摇摇头,提起手中的小竹笼给她看:
“舅舅说、这里有蛐蛐,带我来抓。”
“舅舅?”
青萝一怔,心中顿起不好的预感。
眼睛轻轻瞥去,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斜倚着树干,与她对上目光时,眼尾挂起浅浅的笑意,显是已经看了她许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9章 随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