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找茬

妖孽!

青萝暗骂一声,朝朱见深挤出一个笑容:

“你舅舅搞错了,这里才没什么蛐蛐呢。”

话音才落,便传来“唧唧”一声虫鸣,正是蛐蛐的叫声。

“......”

谎话当场被拆,青萝尴尬不已。

好在朱见深并不在意,拉着贞儿的往鸣叫处奔去:

“在那儿!”

周辰安却不动,依旧倚着树干,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青萝到他跟前,没好气道:

“不是来抓蛐蛐么?你怎不动弹啊?”

周辰安冲她轻扬下巴:“我的蛐蛐已经抓到了。”

青萝瞬间意会,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毫不在意,轻声道:

“我想你了。”

要命!

又是那一脸坦荡的无辜模样。

一抹绯红染上青萝脸颊,滚烫滚烫,那想骂出口的话无声退了回去,唇角不可抑制的往上翘。

翠叶轻摇,晚霞斜照。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周身的空气,猝不及防的变得暧昧起来。

他亮晶晶的眼眸里似有星河闪烁,看得人生迷。

明知不可碰,却偏偏不可控地被吸引,她的心里同时滋生出了欢喜与酸涩。

喜在她又感知到了情愫的美妙,涩在她终究不是自由身,被紫禁城的红墙所困,无力做出自己的选择。

想着想着,她竟怀念起从前周贵妃的指婚了。

便是他杀鸟又如何?总好过殉葬的风险。

他心底瞧不上自己又如何?皇帝待自己也没几分真心。

起码自己对着他,会悸动,会欢喜。

冲着这份美妙,就是当个通房丫头,也比当蛐蛐强呀。

唉,终究只能想想。

身后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和嫔娘娘,周知院。”

青萝一个哆嗦,回首看去。

是徐云中朝他们恭敬行礼。

“徐、徐公公。”青萝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周辰安倒是淡定,向他还了一礼:

“徐公公,可是万岁有事找我?”

徐云中微笑摇头:“奴婢只是经过,看见二位,来打个招呼。”

青萝松了口气,忙打个哈哈:

“我这儿看风景呐,正巧碰上太子过来抓蛐蛐,公公要不要抓一只带回去给万岁玩?”

“不了,宣德帝爱玩蛐蛐,万岁倒是一般。”

徐云中抬首瞅了眼天色,向青萝笑道:

“太阳一落山,河风就变冷了,娘娘莫要贪凉,小心误了自个儿。”

言罢,徐云中又施施然行了一礼,径自去了。

经他一搅,青萝已回归清醒,红着脸朝周辰安呸了一声:

“没脸没皮,天下无敌。”

说罢,她连招呼都来不及和朱见深打,脚底生风,逃难似的离开这里。

周辰安懒懒的往树干上一靠,悠然一笑:

“随心而为,方得自在,师父说的,果然没错。”

却说徐云中一路向西,来至水云榭。

仪态万千的皇贵妃斜倚栏杆,轻摇团扇,悠闲地赏着池中荷花。

徐云中将皇帝的赏赐交给君凝后,到了绿竹身前,低声道:

“逯杲今日去见万岁了。”

执扇的纤手微微一顿,绿竹轻轻笑道:

“定是查到了什么,去邀功的吧。”

“他说自打石亨身死,曹吉祥就开始笼络那些藩将,动辄赏赐,那些藩将也怕他一朝失势,被连根拔起,都愿意为他卖命。”

“姓曹的慌了。”

“万岁口头嘉奖了逯杲,其他的倒没表示,想来和石亨那次一样。”

“不。”绿竹轻轻摇头,“像石亨那样死去,太便宜了他。”

“那你的意思是——”

“这一次,我要添一把更旺的火。”

团扇收起,淡静如海的秀眸闪过一抹凛冽的杀气:

“烧得他体无完肤,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南台。

曹吉祥带着曹钦刚穿过石桥,要往涵和殿去,皇贵妃那风姿绰约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她俏立在树荫下,轻轻摇动着团扇,美目流转,含笑轻唤:

“曹公公。”

曹吉祥知她来者不善,却无法避开,只得率着手下一起行礼:

“见过皇贵妃娘娘。”

“曹公公。”

她从树荫下慢步而出,优雅地到了他面前。

“好久不见呀,这些日子,你不会是故意避着我吧。”

她在宫中整治人的手段,他岂会不知?这会儿专在自己的必经之路候着,定是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

为今之计,只能找个由头避过去,他想了想,陪笑道:

“皇贵妃娘娘哪里话,您有什么可避的?万岁急召奴婢觐见,实在不好耽搁,还请娘娘恕奴婢失陪——”

话未说完,只听她轻轻啊了一声,手中团扇啪地跌落在地。

曹吉祥来不及多想,连忙俯身帮她拾起。

啪!

左脸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对面的皇贵妃一把抢过团扇,板着一张俏脸,秀目含威:

“我的东西,岂是你这阉竖碰得的?”

一众手下皆是一愣,尤其是曹钦,目中冒起怒火。

曹吉祥则淡定的多,捂住火辣辣的左脸,仍旧陪笑:

“是,奴婢不配,娘娘打的对。”

绿竹冷哼一声,忽地,手上一松,团扇又啪地跌落。

这次曹吉祥再也不敢去捡,一侧的君凝跨步过来捡起,递给了绿竹。

接过团扇,纤纤玉手再次伸来。

啪!

他的右脸也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美丽的皇贵妃冷冷瞧着他,蛾眉倒蹙:

“明明看见我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来捡一下,曹吉祥,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曹钦是个火爆性子,一看这架势,明摆着是来找茬的,怒而出声:

“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娘娘莫要欺人太甚。”

“哦?”

皇贵妃眉梢微挑,轻飘飘瞥向曹钦:

“欺人太甚?”

曹吉祥连忙挡到他面前,躬身道:

“娘娘哪有欺人?明明是在好心教育奴婢,只是娘娘的身子金贵,莫让奴婢的脸脏了您的手。”

皇贵妃冷笑:“当爹的这么想,当儿子的未必。”

曹吉祥忙道:“犬子出言不慎,还请娘娘宽恕。”

说着,他轻轻碰了下曹钦,曹钦只得顺着他的话道:

“微臣一时失言,不懂娘娘用心之良苦,望乞恕罪。”

“罢了。”

皇贵妃轻轻摆了摆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大夏天的,人的火气难免会大些,一两句话嘛,也不值当大动干戈。曹都督若是真心认错,就帮我做件小事。”

“何事?”曹吉祥和曹钦异口同声地问。

皇贵妃的目光落在石径两侧的草丛上,意有所指道:

“这路边的草瞧着委实讨厌,劳烦曹都督留下,把它们都除了吧。”

草与曹同音,曹氏叔侄听了,皆是脸色一变。

皇贵妃语气挑衅:“怎么?不愿?”

“为皇贵妃做事,怎会不愿?”曹吉祥赶紧表态,又交待自己侄子:“你便留在此处,万岁那里,我自会解释。”

“是。”

就这样,曹钦一个堂堂的都督同知,蹲在路边除了半天草,曹吉祥一个堂堂的司礼监掌印,且总督三大营的权宦,脸上顶着两个火红的巴掌印,在宫人惊异的目光中进了涵和殿。

打西苑一回到府中,曹钦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

“叶绿竹那个贱人!仗着万岁宠她,就开始猴照镜子得意忘形,竟敢这么作践咱们父子俩!”

“猴照镜子得意忘形?”

曹吉祥哼笑一声,目露嘲弄之色:

“你太小瞧她了,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算好的。”

曹钦懵住:“哈?”

“你以为她今日是无端耍威吗?不,她是来激怒我,让我自乱阵脚的。”

曹钦仍是不解:“儿子不明白,还请爹细细讲明。”

“故意堵在咱们去见万岁的路上,明目张胆的找茬、羞辱,还命你除草,让我顶着巴掌印去见万岁,显然是一点都不害怕万岁过问,你猜猜她哪来的胆子?”

曹钦不假思索道:“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万岁最宠的女人,不管犯什么错,万岁都会原谅她。”

“那她受宠多时,为何先前不这般猖狂,今年倒频频挑衅呢?”

“这......”

“因为她知道,今年形势已变,万岁需要有个人来激怒我,让我自乱阵脚,她今天作践咱们,在万岁眼里,反而是间接帮了他。”

“什么?”

“要不然为何你我二人被羞辱至此,闹得宫中人人皆知,可万岁见了我的巴掌印,知道你在那里除草,连句重话都没有,晚上还留宿她那里呢。”

曹钦恍然:“原来她是在给万岁当刀子,所以万岁不仅不生气,还很乐意,对她圣眷更浓。”

“叶绿竹能独得圣宠,靠得绝不仅仅是救命之恩和倾城之貌。”

曹钦由衷道:“这个女人的心机实在太可怕了。”

“明明是计算好的,可在万岁眼里,她不过是在耍脾气而已。”曹吉祥长长一叹,“她真是把万岁的性子摸透了。”

“好在爹智高一筹,看穿了她的意图,这要换儿子,早着了道了。”

听着他的夸赞,曹吉祥忽地低头笑了起来。

曹钦不明所以,只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笑了一会儿,曹吉祥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问:

“你知道她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吗?”

“儿子不知,还请爹赐教。”

“她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连你看穿的这一步,她都算好了。”

“啊?”曹钦大惊,“这是怎么说?”

“你仔细想一想,万岁是因为宠她才由着她作践你,和万岁其实想除掉你,所以乐意看她作践你,这两者比起来,哪个更让你慌?”

“当然是后者。”曹钦毫不犹豫地答,“若只是万岁宠她,那想办法把她除去就行,可若是万岁自己起了杀心,那就、那就——”

曹钦越说心里越没底,猛地停住。

他发现起初自己不晓得这层时,内心只是愤怒。

可是现在,意识到了这更深的一层,内心便是浓浓的恐惧,越想越慌。

良久,他再次感慨:

“这个女人的心机实在太可怕了。”

“好,好得很呐。”

曹吉祥向后一倒,仰面躺在太师椅里,望着天花板,目光幽幽:

“我曹吉祥喜欢的女人,就是不一般。”

曹钦却兀自陷在惊惧害怕的情绪中,颤声道:

“万岁这刀已经举起来了,恐怕迟早要落下,爹,咱们得先发制人,不能坐以待毙呀。”

“慌什么?”曹吉祥语气淡淡,“万岁重名声,他心里便是再想除掉我,也不会轻易落刀,在找到一个完美的罪名之前,他会一直和我扮演君臣一心的戏码。不然你以为,石亨出事时,我为何不动手?就是因为,我也看透了万岁的性子。”

“哦......”曹钦稍稍有了点底。

“现下要做的,是稳住。不管受多少委屈,多少欺辱,都要稳住,圣人说唾面自干,那算什么,你爹我落魄时,别人尿在我脸上,我都笑呵呵的,只要别冲动,不给万岁抓着把柄,他就杀不了你,人在这世上呐,只要自己不去寻死,那就立于不败之地啰。”

“话是这么说,可万岁既起了杀心,岂不是会任由她作践下去,直到作践死咱们吗?”

曹吉祥目光一寒:“那就卸了她这把刀。”

“万岁那么喜欢她,如何卸得了?”曹钦直发愁,“咱们送去的兰美人和玫选侍,一点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根本改变不了万岁的决策。”

“她们改变不了,有人能改变得了。”

“谁?”

“能压得住万岁的,除了天意,还有孝道。”

“您是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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