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
青萝暗骂一声,朝朱见深挤出一个笑容:
“你舅舅搞错了,这里才没什么蛐蛐呢。”
话音才落,便传来“唧唧”一声虫鸣,正是蛐蛐的叫声。
“......”
谎话当场被拆,青萝尴尬不已。
好在朱见深并不在意,拉着贞儿的往鸣叫处奔去:
“在那儿!”
周辰安却不动,依旧倚着树干,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青萝到他跟前,没好气道:
“不是来抓蛐蛐么?你怎不动弹啊?”
周辰安冲她轻扬下巴:“我的蛐蛐已经抓到了。”
青萝瞬间意会,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毫不在意,轻声道:
“我想你了。”
要命!
又是那一脸坦荡的无辜模样。
一抹绯红染上青萝脸颊,滚烫滚烫,那想骂出口的话无声退了回去,唇角不可抑制的往上翘。
翠叶轻摇,晚霞斜照。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周身的空气,猝不及防的变得暧昧起来。
他亮晶晶的眼眸里似有星河闪烁,看得人生迷。
明知不可碰,却偏偏不可控地被吸引,她的心里同时滋生出了欢喜与酸涩。
喜在她又感知到了情愫的美妙,涩在她终究不是自由身,被紫禁城的红墙所困,无力做出自己的选择。
想着想着,她竟怀念起从前周贵妃的指婚了。
便是他杀鸟又如何?总好过殉葬的风险。
他心底瞧不上自己又如何?皇帝待自己也没几分真心。
起码自己对着他,会悸动,会欢喜。
冲着这份美妙,就是当个通房丫头,也比当蛐蛐强呀。
唉,终究只能想想。
身后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和嫔娘娘,周知院。”
青萝一个哆嗦,回首看去。
是徐云中朝他们恭敬行礼。
“徐、徐公公。”青萝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周辰安倒是淡定,向他还了一礼:
“徐公公,可是万岁有事找我?”
徐云中微笑摇头:“奴婢只是经过,看见二位,来打个招呼。”
青萝松了口气,忙打个哈哈:
“我这儿看风景呐,正巧碰上太子过来抓蛐蛐,公公要不要抓一只带回去给万岁玩?”
“不了,宣德帝爱玩蛐蛐,万岁倒是一般。”
徐云中抬首瞅了眼天色,向青萝笑道:
“太阳一落山,河风就变冷了,娘娘莫要贪凉,小心误了自个儿。”
言罢,徐云中又施施然行了一礼,径自去了。
经他一搅,青萝已回归清醒,红着脸朝周辰安呸了一声:
“没脸没皮,天下无敌。”
说罢,她连招呼都来不及和朱见深打,脚底生风,逃难似的离开这里。
周辰安懒懒的往树干上一靠,悠然一笑:
“随心而为,方得自在,师父说的,果然没错。”
却说徐云中一路向西,来至水云榭。
仪态万千的皇贵妃斜倚栏杆,轻摇团扇,悠闲地赏着池中荷花。
徐云中将皇帝的赏赐交给君凝后,到了绿竹身前,低声道:
“逯杲今日去见万岁了。”
执扇的纤手微微一顿,绿竹轻轻笑道:
“定是查到了什么,去邀功的吧。”
“他说自打石亨身死,曹吉祥就开始笼络那些藩将,动辄赏赐,那些藩将也怕他一朝失势,被连根拔起,都愿意为他卖命。”
“姓曹的慌了。”
“万岁口头嘉奖了逯杲,其他的倒没表示,想来和石亨那次一样。”
“不。”绿竹轻轻摇头,“像石亨那样死去,太便宜了他。”
“那你的意思是——”
“这一次,我要添一把更旺的火。”
团扇收起,淡静如海的秀眸闪过一抹凛冽的杀气:
“烧得他体无完肤,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南台。
曹吉祥带着曹钦刚穿过石桥,要往涵和殿去,皇贵妃那风姿绰约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她俏立在树荫下,轻轻摇动着团扇,美目流转,含笑轻唤:
“曹公公。”
曹吉祥知她来者不善,却无法避开,只得率着手下一起行礼:
“见过皇贵妃娘娘。”
“曹公公。”
她从树荫下慢步而出,优雅地到了他面前。
“好久不见呀,这些日子,你不会是故意避着我吧。”
她在宫中整治人的手段,他岂会不知?这会儿专在自己的必经之路候着,定是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
为今之计,只能找个由头避过去,他想了想,陪笑道:
“皇贵妃娘娘哪里话,您有什么可避的?万岁急召奴婢觐见,实在不好耽搁,还请娘娘恕奴婢失陪——”
话未说完,只听她轻轻啊了一声,手中团扇啪地跌落在地。
曹吉祥来不及多想,连忙俯身帮她拾起。
啪!
左脸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对面的皇贵妃一把抢过团扇,板着一张俏脸,秀目含威:
“我的东西,岂是你这阉竖碰得的?”
一众手下皆是一愣,尤其是曹钦,目中冒起怒火。
曹吉祥则淡定的多,捂住火辣辣的左脸,仍旧陪笑:
“是,奴婢不配,娘娘打的对。”
绿竹冷哼一声,忽地,手上一松,团扇又啪地跌落。
这次曹吉祥再也不敢去捡,一侧的君凝跨步过来捡起,递给了绿竹。
接过团扇,纤纤玉手再次伸来。
啪!
他的右脸也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美丽的皇贵妃冷冷瞧着他,蛾眉倒蹙:
“明明看见我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来捡一下,曹吉祥,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曹钦是个火爆性子,一看这架势,明摆着是来找茬的,怒而出声:
“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娘娘莫要欺人太甚。”
“哦?”
皇贵妃眉梢微挑,轻飘飘瞥向曹钦:
“欺人太甚?”
曹吉祥连忙挡到他面前,躬身道:
“娘娘哪有欺人?明明是在好心教育奴婢,只是娘娘的身子金贵,莫让奴婢的脸脏了您的手。”
皇贵妃冷笑:“当爹的这么想,当儿子的未必。”
曹吉祥忙道:“犬子出言不慎,还请娘娘宽恕。”
说着,他轻轻碰了下曹钦,曹钦只得顺着他的话道:
“微臣一时失言,不懂娘娘用心之良苦,望乞恕罪。”
“罢了。”
皇贵妃轻轻摆了摆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大夏天的,人的火气难免会大些,一两句话嘛,也不值当大动干戈。曹都督若是真心认错,就帮我做件小事。”
“何事?”曹吉祥和曹钦异口同声地问。
皇贵妃的目光落在石径两侧的草丛上,意有所指道:
“这路边的草瞧着委实讨厌,劳烦曹都督留下,把它们都除了吧。”
草与曹同音,曹氏叔侄听了,皆是脸色一变。
皇贵妃语气挑衅:“怎么?不愿?”
“为皇贵妃做事,怎会不愿?”曹吉祥赶紧表态,又交待自己侄子:“你便留在此处,万岁那里,我自会解释。”
“是。”
就这样,曹钦一个堂堂的都督同知,蹲在路边除了半天草,曹吉祥一个堂堂的司礼监掌印,且总督三大营的权宦,脸上顶着两个火红的巴掌印,在宫人惊异的目光中进了涵和殿。
打西苑一回到府中,曹钦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
“叶绿竹那个贱人!仗着万岁宠她,就开始猴照镜子得意忘形,竟敢这么作践咱们父子俩!”
“猴照镜子得意忘形?”
曹吉祥哼笑一声,目露嘲弄之色:
“你太小瞧她了,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算好的。”
曹钦懵住:“哈?”
“你以为她今日是无端耍威吗?不,她是来激怒我,让我自乱阵脚的。”
曹钦仍是不解:“儿子不明白,还请爹细细讲明。”
“故意堵在咱们去见万岁的路上,明目张胆的找茬、羞辱,还命你除草,让我顶着巴掌印去见万岁,显然是一点都不害怕万岁过问,你猜猜她哪来的胆子?”
曹钦不假思索道:“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万岁最宠的女人,不管犯什么错,万岁都会原谅她。”
“那她受宠多时,为何先前不这般猖狂,今年倒频频挑衅呢?”
“这......”
“因为她知道,今年形势已变,万岁需要有个人来激怒我,让我自乱阵脚,她今天作践咱们,在万岁眼里,反而是间接帮了他。”
“什么?”
“要不然为何你我二人被羞辱至此,闹得宫中人人皆知,可万岁见了我的巴掌印,知道你在那里除草,连句重话都没有,晚上还留宿她那里呢。”
曹钦恍然:“原来她是在给万岁当刀子,所以万岁不仅不生气,还很乐意,对她圣眷更浓。”
“叶绿竹能独得圣宠,靠得绝不仅仅是救命之恩和倾城之貌。”
曹钦由衷道:“这个女人的心机实在太可怕了。”
“明明是计算好的,可在万岁眼里,她不过是在耍脾气而已。”曹吉祥长长一叹,“她真是把万岁的性子摸透了。”
“好在爹智高一筹,看穿了她的意图,这要换儿子,早着了道了。”
听着他的夸赞,曹吉祥忽地低头笑了起来。
曹钦不明所以,只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笑了一会儿,曹吉祥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问:
“你知道她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吗?”
“儿子不知,还请爹赐教。”
“她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连你看穿的这一步,她都算好了。”
“啊?”曹钦大惊,“这是怎么说?”
“你仔细想一想,万岁是因为宠她才由着她作践你,和万岁其实想除掉你,所以乐意看她作践你,这两者比起来,哪个更让你慌?”
“当然是后者。”曹钦毫不犹豫地答,“若只是万岁宠她,那想办法把她除去就行,可若是万岁自己起了杀心,那就、那就——”
曹钦越说心里越没底,猛地停住。
他发现起初自己不晓得这层时,内心只是愤怒。
可是现在,意识到了这更深的一层,内心便是浓浓的恐惧,越想越慌。
良久,他再次感慨:
“这个女人的心机实在太可怕了。”
“好,好得很呐。”
曹吉祥向后一倒,仰面躺在太师椅里,望着天花板,目光幽幽:
“我曹吉祥喜欢的女人,就是不一般。”
曹钦却兀自陷在惊惧害怕的情绪中,颤声道:
“万岁这刀已经举起来了,恐怕迟早要落下,爹,咱们得先发制人,不能坐以待毙呀。”
“慌什么?”曹吉祥语气淡淡,“万岁重名声,他心里便是再想除掉我,也不会轻易落刀,在找到一个完美的罪名之前,他会一直和我扮演君臣一心的戏码。不然你以为,石亨出事时,我为何不动手?就是因为,我也看透了万岁的性子。”
“哦......”曹钦稍稍有了点底。
“现下要做的,是稳住。不管受多少委屈,多少欺辱,都要稳住,圣人说唾面自干,那算什么,你爹我落魄时,别人尿在我脸上,我都笑呵呵的,只要别冲动,不给万岁抓着把柄,他就杀不了你,人在这世上呐,只要自己不去寻死,那就立于不败之地啰。”
“话是这么说,可万岁既起了杀心,岂不是会任由她作践下去,直到作践死咱们吗?”
曹吉祥目光一寒:“那就卸了她这把刀。”
“万岁那么喜欢她,如何卸得了?”曹钦直发愁,“咱们送去的兰美人和玫选侍,一点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根本改变不了万岁的决策。”
“她们改变不了,有人能改变得了。”
“谁?”
“能压得住万岁的,除了天意,还有孝道。”
“您是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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