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殿。
毒蜂退散后,满目望去,尽是伤员,赶到的医官们分散救治。
青萝靠在朱祁镇怀里装昏,一名女医官为她拔去腕间毒刺,她假装意识模糊,口中喃喃道:
“万岁,您不能有事呀。”
“朕没事,放心吧。”
朱祁镇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转头问一侧的绿竹:
“你有没有伤到哪儿?”
“幸好徐公公及时赶到,妾和吉王才逃过一劫。”
绿竹说着,目光落在真正昏迷躺着的徐云中身上。
他的旁边,还有昏迷的君凝、贞儿等大宫女,都是为了保护皇子公主而受伤。
贞儿的脸颊被蛰得起了又红又肿的疙瘩,可是朱见深瞧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嫌弃,依恋之外,更有深深的担忧:
“舅舅,贞儿会醒来吗?”
周辰安的目光从青萝那里移开,温声道:
“贞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来。”
“嗯。”朱见深点点头,又问:“舅舅你身上还疼吗?”
周辰安自嘲一笑:“舅舅的疼,不在身上。”
“那你疼哪儿啊?”周贵妃立刻直起身子,“不会是扎到你的脑子了吧,赶紧让人来治治。”
周辰安叹了口气:“罢了,我不只扎到了脑子,还被扎到了灵台,一时之间治不好的。”
灵台即心灵,不远处的尚明心若有所思。
秀王望着殿内一切也若有所思,小小的脸庞忽然就成熟许多。
黎莎和尹美淑拉着他左右察看了一番,最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没伤着。”
宸妃瞟来,看似和蔼的笑:
“秀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蜂群来之前,竟然自己跑到了殿内,躲过了一劫。”
秀王做抹泪状:“我想起往年看烟花,都是和娘一起,不免心里难过,又怕人前哭泣惹爹爹不高兴,就躲殿里去了。”
朱祁镇闻声看来,宸妃忙道:
“亲人去世,伤心是难免的,时间久了,就会慢慢好起来。”
说罢,她给黎莎和尹美淑递了个眼色,那两个人赶紧好声去哄秀王。
这一幕落在朱祁镇眼里,颇为欣慰的点点头。
宸妃的目光又落在青萝脸上,故意叹道:
“和嫔妹妹遇到的毒蜂也太毒了些,只被扎了一下,就晕过去了。”
青萝心中暗骂一声鳖孙。
朱祁镇的注意力也回到青萝这里,向为她擦药的女医官询问:
“为何有的人被扎好几下都还能挺着,她只被扎了一下就疼晕了过去?”
女医官是胡尚食的手下,恭敬答道:
“回万岁,这次的蜂群,是毒蜂之王虎头蜂,遇到体质不一样的人,发作的病症也不一样。有的人红肿刺痒疼痛难忍,有的人眩晕昏迷过去,还有的人会就此丢了性命。”
朱祁镇点了点头,宸妃在此时接话:
“往年咱们也来过这清虚殿,却从不见有这等毒蜂,好好的过个生辰,怎就忽然冒出这么多?”
医官道:“奴婢也甚是奇怪,按理说,这虎头蜂生长在福建、广东两地,京师的地势、气候与福建、广东大不相同,不该有这么多的虎头蜂呀。”
朱祁镇目光一动:“是很奇怪。”
“不仅奇怪,还极为巧合呢。”
宸妃看向那边刚处理好伤口的曹吉祥:
“楼上的回廊不知怎地就被人做了手脚,曹公公以此为由让大家去园子里看烟火,刚巧就遇上这么多虎头蜂来袭。”
曹吉祥眉心一跳,心中大喊不妙,连忙跪倒:
“万岁明察,虎头蜂绝非奴婢所为,想来是放烟花时,掉下来的火星子不小心着了它们的窝,这才蜂拥而至。”
“是呀,就是这么多巧合。”宸妃不阴不阳地笑,“园子里蚊虫多,所以在万岁和皇贵妃那儿放的熏香就最多,而香味刚巧最容易引来蜂群;负责护卫万岁安全的,也刚巧是曹公公的儿子。”
曹钦一听,也扑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
“万岁明鉴,我们父子俩保护圣驾,不敢有丝毫怠慢呀。”
宸妃轻巧地问:“那皇贵妃怎刚巧就跌倒了,差点被毒蜂毁了容呢。”
曹吉祥狠狠瞪了曹钦一眼,暗骂他那点私心坏事。
绿竹忽道:“妾毁容倒是小事,万岁的安危才是大事。”
“可不是?”宸妃做恍然状,“护得再严实,毒蜂不照样飞了进去?若非和嫔及时相救,那毒针就要扎到万岁脖子上了!”
朱祁镇目光一凛,想起适才女医官的话,低眸瞧向青萝,一阵后怕:
“幸好青萝替朕挡了这一下,否则真被蛰到,朕怕是就有性命之忧了。”
绿竹亦是一阵后怕:“万岁对妾情深义重,宫中人尽皆知,若是谁想利用这点去害万岁,那妾真是……”
她再也讲不下去,垂下眼帘,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泪珠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朱祁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为对她情深义重,惦记着她,所以自己不肯回殿,一定要等她。
也正因为要等她,才让那毒蜂有可趁之机。
曹吉祥侍奉他已久,如何不懂他的性子?
帝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落在权宦身上,思考起新的问题:
若是曹吉祥所为,那有没有太后授意?
正想着时,有内侍禀道:
“万岁,赵公公求见。”
“传。”
帝王抬眸望去,年迈的赵琮迈着稳健的步伐,向他恭敬行礼:
“万岁,太后听说清虚殿出了事,特命老奴带几句话过来。”
“哦?”帝王眉毛一挑,“娘有何指示呀?”
“太后说她重病缠身,怕是活不了几年,这毒蜂蛰得若是她,也就罢了。可来蛰万岁,那是万万不可,必须严查,涉事宫人及锦衣卫一干人等,都移交司礼监,由老奴和徐云中徐公公一同审理。”
“嗯~”帝王面容舒展,“按太后说的意思办吧。”
“是。”赵琮转向曹吉祥,含笑道:“劳烦曹公公将先前扣押的人员,一并交与老奴吧。”
*****
诏狱门口。
艾望远等人毫发无伤的跟着赵琮扬长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曹钦目中满是不甘,曹吉祥则是长长一叹:
“好一个声东击西之计呀。”
“爹的意思是——”曹钦立马反应过来,“那些毒蜂是叶绿竹的手笔?”
“嗯。”曹吉祥点点头,“她故意卖了回廊的破绽,让我以为抓到了她的辫子,引着我主动提出去园子里,再放出那些毒蜂,让万岁以为,是我存心对他不利。”
曹钦忙道:“那您适才在大殿怎么由着宸妃和她搭台唱戏,一唱一和,把您推到火上烤,也不辩解一声呢?”
“如何辩?说皇贵妃和宸妃联手陷害咱们父子俩吗?你也不想想,宸妃一心想吉王上位,若万岁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册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叶绿竹更不用说,毁了自己容貌,岂非自断臂膀?她们不惜以命做赌设下此局,便是咱们有一百张口,也辩解不清的。”
“那就先搅成个糊涂账,过后再找太后仔细商议。”
“太后?”曹吉祥唇角勾起嘲弄的笑,“你以为叶绿竹苦心布下此局,是为了离间我和万岁吗?不,万岁与我早不是一条心了,她无需再离间。”
曹钦疑惑:“那她是——”
“她是为了打翻我和太后的船。”
见曹钦不甚理解的样子,曹吉祥解释道:
“前段时间太后因我之故罚了她,在万岁眼里,太后自是向着我的。今晚,她让万岁身陷危险之中,就是要让万岁起疑,太后是不是想废了他,立太子为帝。”
曹钦怔住,又望向赵琮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难怪太后第一时间派了赵公公过来,把人全带走,还要赵公公和徐云中一起审理,她这是要撇清关系,向万岁表明态度呀。”
“釜底抽薪呐。”曹吉祥苦笑,“太后一下船,今天的事,别说把她们扯出来,不牵连到咱们就是万幸了。”
*****
经过赵琮和徐云中的共同审理,千秋宴一事很快有了结果,回廊的房梁是人为,但与艾望远等人无关,所有线索,倒往曹氏叔侄那儿引。
锦衣卫指挥同知逯杲更是上折参奏,说曹钦曾问门客:历史上有没有宦官子弟当天子的,门客答:您的本家魏武帝曹操就是,曹钦听后非常高兴,大赏了门客,可见曹氏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逯杲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曹钦大骂,“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提拔的他!”
“哼。”曹吉祥冷笑,“争名逐利,拜高踩低,世人多是如此,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从前他能踩着石亨的命向上爬,如今就也能用咱们的命来铺桥。”
“说起石亨......”曹钦害怕起来,“当初他就是这么被一步步搞死的......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锐利的眼眸闪过一抹狠厉,曹吉祥沉声道: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曹氏叔侄造反的日子,定于七月初二。
之所以定在那天,是因为蒙古喀喇沁部的首领孛来袭扰西宁,朱祁镇派兵部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率军前往山西征讨。
曹吉祥却看破了皇帝的心机:
“今春孛来刚让甘肃守将毛忠打得落花流水,这才短短几个月,他们怎么还敢犯边?”
曹钦一脸疑惑:“爹,您的意思是?”
“兵部上了折子,要我掌管的京军三大营调防,只怕万岁是要以此为借口夺了我的兵权。”
“那咱们怎么办?”
“咱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大军就要西征,你趁机调动蕃兵,没人会注意,等我取了虎符,以禁军内应,打开内城门,你带兵由外而入,咱爷俩内外夹击,杀了朱祁镇,一举夺下帝位,将来这天下,就是曹家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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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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