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除曹

初一这晚,曹钦将蕃兵聚到一起,谋划造反,谁料逯杲安插的耳目马亮悄悄溜了出来,向孙镗告发此事,孙镗连忙带着他来到长安右门,却不想城门已经关了,孙镗忙撕下衣襟,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曹钦反”三个大字,由门隙里投了进去,急向里面的守卫喊道:

“快去交与万岁。”

与此同时,曹钦发现马亮逃走,晓得事情已经败露,直接跃上马来,领兵杀往逯杲家。

他对逯杲恨之入骨,大刀一挥,割下其首级。

接着又率兵奔至西朝房,那里有一群待漏的文官,李贤便在其中。

曹钦犹如虎入羊群,但凡是参奏过他们叔侄的,一个也不放过,皆杀之泄愤,幸而孙镗及时赶到,一番厮杀后,救下李贤等人。

曹钦见李贤逃了,也不去追,直接带兵奔着东安门去了。

再说宫里这边,曹吉祥带人来到司礼监,见到赵琮,抱了抱拳道:

“赵公公,万岁有旨意,京军三大营调防,不知虎符何在?”

赵琮见他带着护卫,知道来者不善,微微一笑道:

“虎符我放在御马监了,曹公公要用,就同我去取吧。”

曹吉祥点了点头,随他前往御马监,一行人刚到万岁山下,忽闻北中门上传来琴声。

听那琴声隐隐有杀伐之意,曹吉祥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这琴声?”

赵琮侧耳一听:“老奴耳拙,听着好像是十面埋伏,不知是也不是?”

曹吉祥吃了一惊,忙问道:

“是何人弹琴?”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琴曲,是皇贵妃娘娘特意弹给曹公公听的。”

曹吉祥回头一看,来的正是徐云中,他暗叫不好,刚想转身逃跑,却不料四周冒出一群侍卫,二话不说,将他连着身边的护卫一同按在地上捆了。

徐云中一拱手:

“万岁有旨,曹吉祥谋反作乱,即刻抓捕,着司礼监赵琮代掌其职,封闭皇城及京城九门,捉拿同党。”

曹吉祥挣扎着抬起头来,眼中充满恨意的向北中门上看去。

那城门上一个婀娜的身影站了起来,远远的看着他,虽然他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他知道,她脸上一定充满了嘲笑,胜利者的嘲笑。

“哈哈哈哈——”曹吉祥也笑了起来,笑的撕心裂肺。

曹钦还不知曹吉祥已被捉拿,东安门又久攻不下,一名蕃将急道:

“都督,宫门再攻不破,怕是过不多会儿,他们的援军就要到了!”

曹钦抬眼瞅了下天色,心思一转,冷笑道:

“既然打不进去,那就给我烧进去!”

“是!”

手下蕃兵立时添柴加火,果然,在大火的攻势下,宫门很快被吞噬。

这下轮到宫中守卫急得向朱祁镇禀道:

“万岁,宫门马上被烧毁了!”

朱祁镇心下不免焦急起来,手指不断的在椅背上敲打。

纤纤玉手伸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指,陪伴他的绿竹含笑相望:

“万岁莫急,妾有一计。”

宫门眼瞅就要被烧塌,曹钦大喜,只等火灭之后便率兵踏入,哪曾想里面的守卫竟也抱了许多木头来,一根根掷于火中!

这下门外的众人齐齐懵住,曹钦却顿时明白过来,变了脸色:

“不好!火势越大,宫门越难进!”

果然,这一根根木头加进去,宫门处的火势不仅不停,还迅速扩张,由先前的火线烧成一片火海,将他们远远的阻断开,无法逾越。

曹钦气的差点将牙咬碎,没办法,只好又带着蕃兵绕往朝阳、安定诸门,但皆遭到抵抗难以攻破。无奈之下,他只好率领残部回家以死相抗。

孙镗领兵追至,高声道:

“凡军士能杀叛贼,得曹氏财产,即为己有!”

于是众兵士斗志昂扬,挥着兵器攻向曹宅......

*********

皇宫之中,曹吉祥双手被缚,被押跪在地上,耳旁听着孙镗的禀报:

“曹钦投井自杀,余下曹氏族人皆被击毙,屋宇夷为瓦砾。”

“嗯。”朱祁镇点点头,又问:“李贤可安好?”

“李学士安好,现已护送到吏部衙署休息。”

“那就好。”朱祁镇放下心来,道:“孙镗、马昂平叛有功,晋爵为侯,达官马亮告发有功,授都督,李贤受惊,加太子少保衔,以示慰劳。”

“谢万岁隆恩。”

孙镗、马昂齐齐拜倒。

最后,帝王看向那个迎立自己复辟的宦官,目光变得冰冷:

“曹吉祥有负圣恩,凌迟处死。”

*****

诏狱。

牢房里的曹吉祥终于等来了一个人。

风姿绰约遗世独立的皇贵妃在徐云中的陪伴下,静立在牢门外。

看到她时,他一点也不意外,隔着木栅栏冲她微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送我最后一程。”

“当然。”她亦微笑,“对于自寻绝路之人,我实在好奇,临死之前,还会觉得自己那条路对吗?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呢?”

“成王败寇,自古皆有,成的不缺你一个,败的也不多我一个。若说后悔——”他笑了一下,“我倒想问你,有没有后悔当初赶我走上这条路。”

“我赶你走上这条路?”绿竹一脸无语。

曹吉祥不以为意,悠悠道:

“你以为我是因为干爹,才对于谦起杀心吗?不,我是因为你才起的杀心,你知道杀心是在哪一刻起的吗?”

“哪一刻?”

“是那天清望阁外,我看见了你望他的眼神。当时我就想,为什么有的人,能那么轻而易举的获得你的尊敬喜爱,而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你多看一眼,甚至只是说错一句话,就会让你远离我。”

他唇角勾起嘲弄的笑意,轻微的语气里透着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他那么容易,我却这么难?”

“凭他公正清廉,凭他坚贞不屈,凭他高洁大义!”绿竹的回答掷地有声,“曹吉祥,你哪一条比得上?”

曹吉祥耸耸肩:“我哪条都比不上,他和你一样,清高孤傲,不重名不重利,这世间仿佛没有什么可以笼络到你们。可是——”

他顿了一顿,声音陡然提高:

“我讨厌的就是你们这副模样!那会让我觉得,我是有多么的肮脏卑贱,是有多么的配不上你,只有把你拉下来,我才心安理得,忘记自己是个阉人,忘记与你的云泥之别。”

绿竹一愣。

“叶绿竹,于谦是你害死的。”他的目中透着浓浓的恨意,“是你救了皇帝,是你激怒了我,所以他才死了。”

原本樱红莹润的嘴唇此刻变得发白,绿竹气得微微颤抖,一颗心堵得难受,却说不出话来。只觉脑袋发沉,身子摇摇欲坠,差点要倒下去之时,忽地一股力道架在臂下,微微侧首一看,是徐云中上前扶住了她。

他目光迎向曹吉祥,缓声道:

“成王败寇,自古皆有。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的人成,有的人却败?”

这回换曹吉祥一愣。

徐云中讥讽一笑,讲出的话字字珠玑:

“因为败的人永远不会自省,总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其他地方。项羽乌江自刎,怪天要亡他,却不想想他滥杀无辜,单是活埋襄城百姓、坑杀秦朝降兵,就失了多少人心?你呢,明明是私心作祟,不愿脚踏实地安分守己,偏偏要走残害忠良祸国乱政的邪道,却怪到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头上。阉人身份又如何?肮脏卑贱又如何?我和你一样,可她何曾轻贱过我,又何曾远离过?你的那些理由,不过是自甘堕落的借口罢了。”

曹吉祥的眼睛牢牢盯着他的手,那只搀着她胳膊的手。

她没有丝毫的抗拒,甚至投向他的目光里,还有一丝亲近。

这种亲近,自己从不曾拥有过。

心中倒了醋瓶的同时,还被洒下一片辣椒粉,泛酸之余,呛得生疼,堵得说不出话来。

徐云中的掌心和话语犹如一颗定心剂,稳住了绿竹的心神,把她从自怨自责的漩涡里拉了出来。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唇色恢复如初,语气平静而从容:

“曹吉祥,你以为我是因为王振是你干爹,才远离你的吗?不,是因为你自己,你明明有的选择,却还是要步他的后尘。打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不会成为同路人。”

他瞳孔一震,瞬间红了眼眶,眸底的情绪复杂难言。

她不再多言,淡淡瞟他一眼,缓缓转过身去,在徐云中的陪伴下,一点点离开他的视线。

唯留他呆呆立在那里,在空荡昏暗的牢房里,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幽灵。

良久,他自袖中掏出一件物事。

掌心摊开,正是她当初给他求的那道护身符。

吧嗒,吧嗒。

护身符被一滴滴水珠浸湿,是他笑着流下眼泪。

“我讨厌你清高孤傲的模样,可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也是你这副模样。”

言罢,抬手将护身符扔在燃烧的灯台里。

黄色的符纸瞬间被火苗吞噬,化作一缕缕轻烟,消散不见。

*****

听到曹吉祥造反被抓的消息,青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大喜过望:

“曹吉祥完蛋了?”

“嗯,定了个凌迟处死。”灵香答。

“该!让他当初那么作践人,都是自找的!”

青萝跳下床来,径往衣架前选衣服,喜滋滋道:

“我这就去找绿竹。”

灵香奇道:“千秋宴上她才当众给你甩过脸子,你干嘛还去贴她?”

“诶,看事不能只看表面。”青萝又找出那件淡翠色的方领对襟薄衫,“她给我甩脸子,是为了保护我,你没看后来的蜂群有多么毒么?”

“哦~”灵香恍然,“你是说她早预知到有危险,所以故意寻了借口支开你。”

“没错~”

青萝穿好薄衫,又去梳妆台前挑发饰。

灵香忽地想起一事,忙道:

“徐公公已经传过话了,今晚万岁要来,你还是明儿个去找她吧。”

“啊?”

挑发簪的纤手顿住,青萝一双柳叶细眉蹙成八字: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儿个来,真扫兴!”

“扫什么兴?”

灵香轻戳了下她的后脑门,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一边为她梳发,一边念叨她:

“这是好事!说明万岁对你上心,一忙完曹吉祥的事,就赶紧抽空来看你,这待遇,除了皇贵妃,也就你了!”

“也罢。”

青萝闷闷地放下手中发簪,自我安慰道:

“伺候好他,哄他开心了,秀王和隆庆公主的事,也能好办些。”

“说起孩子。”灵香敛了神色,“黎才人和淑婕妤那儿,倒是查到了点事儿。”

“什么事?”青萝忙侧脸去问。

灵香俯首下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听得青萝瞪圆了眼睛:

“当、当真?”

“比珍珠还真。”

“哈?”

青萝不可思议地笑,惊讶之余,是止不住的兴奋,想了一会儿,嘱咐灵香:

“盯紧她们,下回抓个现行。”

“嗯!”

梳妆完毕,外面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万岁驾到——”

青萝忙整理了下衣襟,对着镜子挤出一个乖巧甜美的笑容,迎出殿门,俏立在檐下。

帝王下了龙辇,正对上她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唇角不自觉地也跟着勾起。再打眼一瞧,她所穿衣服正是千秋宴上的那套,不由得想起当日她所受的委屈,心里一阵愧疚。

青萝浑然不觉,向他盈盈拜倒:

“万岁。”

朱祁镇连忙扶起她,温柔地问:

“伤可好些了?”

“有万岁惦记着,当然好啦。”她笑靥如花。

朱祁镇回之一笑,携着她的手一起进了殿。

宫女奉上茶来,青萝眼珠子一转,接过了茶盏,往朱祁镇面前放的时候,故意撩起纱袖,露出半截藕臂出来。

洁白细腻的肌肤上,那抹因追逐夕阳而摔伤的红痕,以极其自然的角度映入帝王眼帘,他立刻温声询问:

“怎受伤了?”

青萝赶紧扯下衣袖,轻轻垂下眼眸,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那晚着急去救万岁,妾跑得太急,一个不小心,就磕在了石头上。”

“哦......”

他心里又是一阵感动,拉过她的手臂,指腹轻轻摸上那片擦痕,柔声问道:

“疼吗?”

“不打紧。”她轻轻摇摇头,“只要万岁没事,别说这点小伤,便是让妾以命相护,妾也心甘情愿。”

他莞尔:“你这张小嘴惯会哄人,说出来的话一套一套,甭管真的假的,听着倒是舒服。”

“什么甭管真的假的?”她扁起小嘴抗议,“妾说的就是真的!”

“哦?”他挑眉。

“万岁的命就是妾的命,当然要以命相护了!”

青萝迎着他的目光,语调铿锵有力,心中却道:

我还没孩子,你一死,我岂不是要跟着殉葬?当然要以命相护了!

因此这几句话讲得坦坦荡荡,眼底没有丝毫杂质,满是真诚。

望着她的眼睛,朱祁镇心底那块柔软的地方猝不及防地被击中,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握住她的小手,轻声问:

“朕——偏爱皇贵妃,你心里不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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