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剑拔弩张的局面,杨尚宫顿时觉察出不妙来,不再与胡尚食掰扯,站直了身子,试图控制这乱糟糟的场面:
“冷静,大家都冷静!有什么事大家过后再一一商量,现下若是打起来,闹到万岁跟前儿,全都没有好果子吃!”
青萝哼地一笑,低声道:“法不责众,就是要闹大!”
灵香立即朝围在路口的尚寝局众女官使了个眼色。
大家会意,趁着杨尚宫在说话,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推搡着便向前跌去,人群立刻如被推倒的墙一般,一排接一排向前倒下。
胡尚食见状,趁机哎哟一声,和手下一起扑向杨尚宫,导致杨尚宫的话还未说完,身子已被埋在人山下,禁不住破口大骂:
“谁他娘的在我身上?”
胡尚食一巴掌呼她脑袋上:
“你他娘的骂谁呢?”
双方又开始撕扯起来。
那边尚服女官一看,直接一掌推开尚仪女官:
“让开吧你!”
尚仪女官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怒目而视:
“你凭什么推我?”
“推你咋啦?”
“找茬是吧!”
“嘿,给你脸啦?”
两拨人撸起袖子打在一处,混乱之中,尚服局的人开出一条小道,青萝、灵香等人瞅准机会,架着秀王和隆庆公主冲出重围。
路口那方的杨尚宫想追,奈何被压在人山下,实在抽不开身。
宫正司的众女官呢,恰好被尚食局和尚寝局的人前后夹着,更是抽不开身。
眼见尚服局和尚仪局打得厉害,尚寝局的女官们也开始小声商量:
“咱们呢?打哪个?”
“上次咱们尚寝差点折在宫正司,就打她们!”
“好!”
一伙人瞬间拥上,借着劝架的名义去打架:
“好了好了,别打啦。”
“哎哟喂!你嘴上说着别打,揪我头发做什么?”
“哎呀对不住,不小心碰到了。”
“哎哟喂!又揪!你成心的吧!”
叮叮哐哐,咚咚咣咣。
现场闹得人仰马翻,天昏地暗。
引得二十四衙门的宦官们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嚯,都打成这样了,宫正司的人也不来管管?”
“管什么呀?没瞅见头发被揪得最狠的,就是宫正司那帮人么?”
“啧啧,我算是开了眼了,竟然能在紫禁城看到群殴的场面。”
“切,没见过世面,这算什么?正统十四年,郕王监国,就在紫禁城里,那帮文臣围殴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薅头的薅头,打拳的打拳,踢脚的踢脚,甚至还有人直接上嘴咬,把马顺活活打死了!”
“对,我也听干爹讲过,说当时郕王都被吓到了,幸好有于少保安抚,才算稳定了局面。”
“可不是?跟那次比,今天这场面,小意思啦。”
墙角处的艾望远若有所思,不动声色地离开现场。
宸妃在贴身宫女的陪伴下看到这状况,急道:
“住手!都给我住手!”
然而大家伙全都打红了眼,谁人肯听?
不仅不听,不知道是哪边的,还趁乱扔出一个盒盖,直往宸妃这边砸来。
“娘娘小心!”
贴身宫女连忙扯开宸妃,盒盖擦头而过,鬓间发簪碰落,秀发登时散开。
“要死啊你们!”贴身宫女冲着乱糟糟的人群怒吼,“伤了娘娘,你们担待得起吗?”
话音才落,一道破空声响,又一只绣鞋飞来,正中她的面门。
嗒。
绣鞋落地,贴身宫女鼻血流出,一双眼睛冒起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罢了罢了,先避开吧。”
宸妃拉住她的手臂躲到一边,又扫向人群,一一瞟过尚服局、尚功局的人,冷笑道:
“原来周贵妃也来凑热闹了。”
贴身宫女恍然:“是了,尚服局、尚功局都是听命于周贵妃,若没她的授意,杨姝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女官,哪敢带人来劫?”
“今日之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你快去找皇贵妃。”
“是。”
贴身宫女恨恨地瞪了眼热闹的人群,快步往长乐宫去了。
啪!
一声脆厉的鞭响传来。
“哟呵,都挺能打呀!”
众人不由得齐齐停下,循声望去。
美艳勇猛的贵妃手执银鞭,单手掐腰,出现在路口对面,犹如巡视森林的野豹,目光睥睨,语气轻蔑:
“关老爷门前耍大刀,我让你们卖弄!”
啪!啪!
两下鞭子甩出,她专往宫正司和尚仪局那里抽,一边抽一边骂:
“打呀!继续打呀!”
女官们哪里敢还手?又哪还得过手?一个个秒变小鹌鹑,老老实实缩到两侧。
周贵妃犹如虎入羊群,大摇大摆的来至宫道中间,环视着六局一司众女官,啪地又甩了一下鞭子,下巴一抬:
“来呀,还有谁?”
尚服局、尚功局扑通带头跪下:
“贵妃娘娘恕罪,我等知错了!”
尚寝局、尚食局一看,也赶紧跟着跪下,口中高呼贵妃娘娘。
唯有听命于宸妃的宫正司、尚宫局、尚仪局众人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向宸妃。
“不服是吧?”
周贵妃挑眉,啪地一甩银鞭:
“来,咱们比划比划!”
众女官再不敢迟疑,不等宸妃示意,哗啦啦一片跪倒,齐声讨饶:
“贵妃娘娘恕罪!”
*****
乾清宫。
徐云中踏进暖阁,躬身禀报:
“万岁,六局一司打起来了。”
御案前的帝王放下手中奏折,第一反应便是:
“死人了么?”
徐云中一愣,瞬即明白过来,轻咳了一声:
“呃.....比着那些文臣还是有分寸的,无非就是挠破点皮,打肿点脸。”
“唉......”
帝王往雕木龙椅里一靠,烦躁地揉起眉心:
“我大明朝真是武德过于充沛,一言不合就动手,朝堂有朝堂的打法,后宫有后宫的打法。罢了,朕懒得管,女人家的事,就交给女人家处理,让宸妃去管吧。”
徐云中又轻咳了一声:“呃......宸妃娘娘差点被砸到头。”
“什么?”
帝王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两分,整个身子也从龙椅中直起。
徐云中忙道:“不过贵妃娘娘提鞭赶了过去,总算控制住了局面,等您过去呢。”
“哦......”
帝王松了口气,又浮起欣慰之色:
“虽说贵妃脾气急躁了些,但关键时刻,却总靠得住。”
徐云中迟疑了下,又道:
“听闻和妃娘娘也在其中。”
帝王微一沉吟,缓缓起身:
“那便去看看吧。”
*****
乾清门广场。
六局一司的人一排排跪下,一个个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周贵妃一手拎着银鞭,一手掐着腰,踱步训话:
“瞅瞅给你们能耐的,都敢当街斗殴了,这么喜欢打,明年万岁去南海子,把你们全带去,一人分一头豹子,让你们打个过瘾,行不行呀?”
众人连忙哀求:“贵妃娘娘饶命,我等再也不敢了。”
“哼,你们这帮小蹄子,就是看万岁性子好,待下宽仁,才敢这么猖狂!”
朱祁镇到场之时,正好听到她夸赞的话,不禁心下受用,瞧她也顺眼起来。
周贵妃瞥眼瞧见他,连忙行礼:
“参见万岁。”
坐在一侧歇息的宸妃也赶紧跟着行礼,与众女官一起口呼万岁。
朱祁镇没有理会宸妃,含笑拍了拍周氏的肩膀:
“贵妃英姿,不减当年呀。”
“多谢万岁夸奖。”周贵妃美滋滋地应。
有内侍搬来了圈椅,朱祁镇优雅接过奉来的茶,悠悠道:
“说说吧,怎么就打起来了?”
尚服女官第一个告状:“万岁,奴婢等人去给贵妃娘娘送衣,尚仪局却挡住路不让走。”
“哦?”帝王微微眯起眼睛,“好好的路,因何不让走啊?”
尚仪女官道:“回万岁,奴婢是奉宸妃娘娘之命,去抓和妃娘娘,因此不能让路。”
朱祁镇目光一动:“青萝?”
胡尚食伺机道:“万岁,奴婢等人去给太后送膳食,尚宫局的人也不知怎么了,横冲直撞,把太后的膳食全撞翻了,奴婢等这才拉住她们理论,谁料她们完全不讲理,竟动起手来了!”
“万岁明鉴!”杨尚宫立马伏地拜倒,“奴婢等人奉宸妃娘娘之命去抓和妃娘娘,谁料关键时刻,胡尚食带人冲了出来,耽误了宸妃娘娘的正事不说,还讹起了奴婢等人,现下却颠倒黑白,恶人先告起状来了。”
“哦,也是去抓青萝。”
朱祁镇语气淡淡,又瞟向宫正司、尚寝局、尚功局众人:
“不消说,你们也是和青萝有关了?”
众人默认不语。
朱祁镇哼笑一声:“朕实在好奇,青萝这是犯了何事,值当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抓?”
宸妃晓得自打千秋宴之后,青萝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已然有所变质,思量了一番,方开口道:
“回万岁,和妃年少,许是见万岁龙体欠佳,便生了收养孩子的心思。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她私下去昭俭宫找秀王和隆庆公主,实在有违宫规。妾带人堵她个正着,原想教育她几句,谁知她不仅不听,还抢走了秀王和隆庆公主,妾只能叫人来抓她,不然大家要都跟着学起来,以后岂不乱了套?”
她虽未明言,但言外之意却极其明显:
元青萝怕殉葬,所以打起收养孩子的主意,可见对你并非真心。
朱祁镇听在耳中,怎会不明白?
他静静望着白玉瓷杯中的茶水,片刻,淡淡地问:
“青萝呢?把她找来,朕要当面问一问她。”
过了会儿,青萝、灵香、杨姝等人被带了过来,一同行礼:
“参见万岁。”
帝王的目光落在那张乖巧伶俐的小脸上,带着探究之意:
“好端端的,你去昭俭宫抢孩子做什么?”
不等青萝开口,杨姝先道:
“启禀万岁,和妃娘娘是受奴婢所托,才去的昭俭宫。”
“受你所托?”帝王的目光移向她。
“奴婢原是伺候淑妃娘娘的,她去了之后,我们这些旧人便常常去昭俭宫看望两位殿下,可是宸妃娘娘不许,还换了两位殿下的奶娘,以致秀王身上有多处擦伤而不顾,隆庆公主哭坏了嗓子却不治。奴婢素闻和妃娘娘同万岁一样仁义,又得万岁欢心,因此上门求她,望她施以援手,带两位殿下去找医官诊病。”
徐云中在此时接话:“万岁,奴婢找到和妃娘娘时,她确在尚食局看着医官给两位小殿下诊病呢。”
“嗯。”
朱祁镇颔首,又望向青萝:
“给皇子公主诊病,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可以来找朕说,何必要偷偷摸摸的呢?”
青萝似是下意识的看了眼宸妃,面有顾忌:
“妾本是想去找万岁的,但仔细一想,事关龙嗣,若戳到明面上,只怕会让有心人多想,要是再搬弄几句唇舌,生出是非来,引起万岁误会倒是其次,耽误了两位殿下的病情就不好了。因此妾就想着,悄没声的把事办了,谁成想宸妃娘娘特意在那儿堵着,闹得这么大呢?”
周贵妃趁机补刀:“宸妃有心思在那儿堵着,却没心思给皇子公主看病,真是与平日里的做派大相径庭呀。”
宸妃脸色微变,稳住心绪,缓声道:
“万岁,妾是想给秀王和隆庆公主看病的,只是没想到和妃会直接把人抢走,连句话也不说,这才命人去追。”
“宸妃娘娘想?”杨姝讽笑,“娘娘若是想,干什么无缘无故换了奶娘?既是换了奶娘,又为何不交待两位新奶娘善待殿下,由着她们作威作福呢?”
她说着,一把搂起秀王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伤痕:
“万岁您看,两个新奶娘,就是这样照顾殿下的!”
帝王的目光扫过自己儿子身上脏旧的衣服,手臂上的伤痕,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秀王忽然哭道:“爹,我会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不要让她们骂妹妹,把我和妹妹分开!”
“什么?”帝王面现愠色,“她们竟敢如此作践龙嗣?”
“万岁明鉴!”宸妃慌忙跪下,“这个杨姝向来刁钻奸滑,因嫌妾把她分到尚功局,给的职位不高,便对妾心存怨恨,仗着跟过淑妃姐姐,就蓄意挑唆秀王和奶娘生事,整日和妾对着干。无奈之下,妾才换了奶娘,谁知她又去哄骗和妃妹妹,闹下这天大的误会。万岁想想,她求和妃妹妹办事,却带着尚功局的人守在外面捣乱,如此巧合,岂不是一早就筹谋好的?”
青萝立即道:“回万岁,杨姝带着尚功局的人守在外面,是妾的主意。”
“这又是为何?”
“妾——”
青萝面现为难,灵香抢着开口道:
“因为宸妃娘娘不喜和妃娘娘,处处针对于她,娘娘以防万一,才让我们都跟了去。”
“刁奴!”宸妃厉声喝道,“我与和妃妹妹素无冤仇,平日里相处和睦,为何要针对于她?”
杨姝接话:“宸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也曾姐妹相称,不照样薄待她的孩子?”
宸妃正要回击,却被周贵妃出声制止:
“万事自有万岁定夺,吵什么吵?”
宸妃只得忍下,抬眸望向朱祁镇。
“哈。”朱祁镇唇角勾起一抹嘲弄地笑,“今日这架打的,可真是错综复杂呀。”
就在此时,艾望远来至广场,直挺挺的跪下:
“奴婢艾望远——特向万岁请罪。”
“又一个。”朱祁镇放下茶盏,叹道:“这出戏呀,一时半会儿是唱不完了。”
徐云中试探着问:“那奴婢让他退下?”
“来都来了,怎能不让人上台呢?叫他过来吧。”
“是。”
徐云中朝艾望远招了招手,艾望远起身,走至近前,向朱祁镇伏地拜倒:
“万岁,奴婢曾替宸妃娘娘陷害和妃娘娘,深知罪孽深重,特来向万岁请罪,求您责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