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巧合。”
青萝噌地起身,步至殿中,端端正正的朝上方的帝王跪下:
“徐云中的骨灰是妾收的,牌位也是妾让灵香立的,傅行衣是妾的化名,灵香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听命办事而已,还望万岁不要为难于她。”
“哦?”
一直静静旁观的帝王终于有了反应,微微动了下身子,慢声问道:
“你为何要做这些呢?”
“回万岁。”
方才那会儿功夫,青萝已快速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道:
“徐公公生前曾来找过妾,说他心怡绿竹,但碍于身份,只能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却不曾想绿竹会刺杀万岁,万岁又于他有恩,他夹在中间实在痛苦,唯有一死才可解脱。但他又怕绿竹恨意过重,魂魄难以安宁,就把她的骨灰放在白云观,自己也要陪着她,好日日诵经规劝,净化绿竹的戾气,莫来侵扰万岁。他来找妾,是知妾心系万岁,必不想绿竹的魂魄来纠缠万岁,因此求妾成全于他。”
上方帝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扫向众妃,语气淡淡:
“你们如何看?”
宸妃讽笑:“早听闻皇贵妃是说书的出身,今日总算见识了。”
周贵妃一个白眼朝宸妃翻过来:
“不愧是饱读诗书的,这阴阳怪气的功夫,旁人就是比不过。”
上方的帝王啧了一声:“问你们如何看,不是让你们斗嘴,就事论事,莫攀扯其他。”
周贵妃轻轻哼了一声,脸扭到一边。
宸妃正了颜色:“妾是觉得,叶绿竹生前多番针对皇贵妃,大家都看在眼里,皇贵妃不但不计较,竟还念着姐妹情分,由着她被供奉,真是令人好生不解呀。”
尹美淑和黎莎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一同起身,朝皇帝福了一福:
“万岁,妾二人以为,皇贵妃一向是个心善的,想当年她初承宠时,妾二人曾语出讥讽,可她后来深得圣心,也不曾计较,更是将秀王让于妾二人抚养。对于我等尚以德报怨,遑论曾经结拜过的姐妹呢?”
“就是。”周贵妃连忙附和,“人死都死了,谁还在意从前那些恩怨? ”
宸妃冷冷一笑:“贵妃娘娘这话说得好生轻巧,叶绿竹可是算计万岁的人,她不光欺君罔上,还敢作乱谋反!如此罪过,在你眼里,就不值得在意?”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少攀扯。”
周贵妃自知嘴皮子远远不如她,恐再说错话引火上身,当即闭上了嘴巴。
宸妃今日目标不是她,见她萌生退意,便不再追击,重新望向青萝,目光炯炯:
“皇贵妃要真的心系万岁,不应该更恨她么?她可是差点杀了你所爱之人呀。”
她的眸底漫出浓浓的恨意,那股恨意,竟然比对周贵妃的更甚。
青萝拳头暗握,思索着如何化解。
尹美淑、黎莎又互望一眼,均觉此节难解,复又默默坐下。
“要说恨——”尚明心忽然开口,“妾怕是这宫里恨她最久的一个了。”
她打进来就一直静观,不发一言,此时猝不及防地接过话头,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聚焦在她那里,只听她缓缓道:
“初入宫时,就被曹吉祥告知,姐姐是她害死的,妾没有一刻不想报仇,奈何她当时独得圣宠,实在不敢挑衅,就只好隐忍不发。她身死那日,妾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可是——”
她话锋一转,幽幽一叹:
“倘若有人告诉妾,让她的骨灰得到供奉,可以除其戾气,免得在地府欺压我姐姐,妾是会同意的。越是在意之人,才越不愿去冒半点风险。”
“有道理!”
周贵妃第一个响应。
她决定了,既然嘴皮子不行,容易掉坑,干脆就谁说得有理附和谁得了。
黎莎、尹美淑亦跟着点头。
青萝意外万分,然而望过去时,尚明心已敛下眉目,避开了自己视线,无法看出情绪。
她做出此举,是因为周辰安吗?
正猜测时,却见宸妃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皇贵妃受骗了,明嫔也太天真。”
“嗯?”青萝一愣。
尚明心亦不知她又打起什么主意。
只听宸妃道:“不想叶绿竹的鬼魂来纠缠,祈福诵经远远不够。你们也不想想,她恨毒了万岁,万岁那么焐她都焐不热,区区几声经文几缕香火,如何能化解她的戾气?”
“那依宸妃娘娘的意思,要怎样才能化解呢?”尚明心问。
宸妃阴冷的目光落在青萝身上,唇角轻勾:
“挫骨扬灰,便能魂魄尽灭,不得转生,自然也无法再对万岁不利。”
青萝蓦地抬起头来,直直盯着她。
宸妃袅袅起身,从内侍端的托盘里取走那个贴着茹幽静名字的青色瓷坛,一步步靠近青萝:
“皇贵妃若真是心系万岁,那就——”
她微微俯下身子,将骨灰坛缓缓放至青萝面前:
“摔了它,踩上去,让她万劫不复。”
青萝瞳孔一震,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那只手怎么也伸不出来,头顶上方又传来宸妃的声音:
“皇贵妃为何不动?不会是对叶绿竹还存有姐妹之情,不舍得动手吧?”
“这有什么舍不得?”周贵妃忙道,“叶绿竹生前几次三番的欺压皇贵妃,与她针锋相对,哪还有什么情分?只不过是摔骨灰这种事,一般人做不出来,得缓一缓。”
“说来也纳闷儿,叶绿竹生前看起来是总针对皇贵妃,可偏偏她死之后,所拥有的好处却都到了皇贵妃头上呢。”
宸妃犀利的目光射向青萝,眼底情绪复杂,嫉妒与羡慕交织:
“也是巧合吗?”
青萝努力保持着镇定,声音尽量平静:
“那是因为万岁爱护,皇贵妃的头衔也好,恩宠赏赐也罢,都是万岁给的。”
“万岁的确爱护皇贵妃,他一直记挂着皇贵妃的病情呢。”
说到这里,宸妃忽然做起恍然状:
“对了,今儿个怎没听见皇贵妃咳?刚巧给万岁请脉的张医官还在外面候着呢,不如让他来给皇贵妃看看病吧。”
青萝脸色一变,唯恐查出猫腻连累到胡尚食,赶紧道:
“不必,我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还未来得及禀报。”
“噢。”宸妃轻轻点点头,“明明病好了,却不侍寝,皇贵妃不会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对万岁生了嫌隙吧?”
上方的帝王眉心陡然一跳。
月人之死是他心里的刺,也是青萝心里的刺。
她强按下心底深处的恨意,咬牙道:
“没有,我不禀报,一来是看万岁公务繁忙,不愿打扰。二来也是想再观察段时间,等稳定了再找万岁,以防万一。我待万岁一片真心,何来嫌隙?”
“皇贵妃想证明自己待万岁真心,倒也简单。”
宸妃伸出纤纤玉手,将青瓷坛又往她跟前推了推:
“摔了它,踩上去,让她万劫不复。”
青萝唇瓣微微抖动,却不知该说什么话。
宸妃心中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望向青萝的目光也带着一丝探究:
她曾以为自己才是叶绿竹的知己,却遭到背弃。
比起背弃,最令她难受的,莫过于是她发现,叶绿竹真正在意的,竟是一个无甚才学、市井刁钻的小滑头!
她实在不懂,眼前这个小滑头有什么好,怎就值得叶绿竹费尽心机的为她铺路?
凭什么!
今日,就让你瞧瞧,你保护的人是怎么对待你的骨灰!
气氛僵在那里,大殿内一片安静,无人敢出言规劝,上方帝王忽然出声:
“迎霜宴,所有人都往外跑,只皇贵妃一人往里冲,朕相信她是真心的。”
周贵妃神情一松,整个人向后靠去。
尚明心也暗暗松了口气。
宸妃颇为气馁。
“但既是真心——”
帝王语气忽地一变,向下方的青萝轻挑眉梢:
“那给朕一个安心,总不难吧?”
拳头握得愈发紧,指甲不知不觉间嵌入肉里,青萝咬着下唇,拼尽全力控制着情绪。
帝王见她不答话,起身离座,缓步向她走来。
宸妃心中一喜,默默退到一边去。
织锦御靴踩在坚硬细密的金砖上,像一座大山,挟着巨大的压迫感,一点点的逼近,朝青萝覆压而来,迫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只要你让朕安心,你就还是朕最宠的皇贵妃,位分、孩子、荣宠,一个不少,谁都替代不了。”
帝王微微俯下身,伸手揭开她的面纱,撤去了她最后的遮挡,锐利的目光直抵她的眼底:
“如果你和她一样,都是来欺骗朕伤害朕的,那朕就只好剥夺你的一切,让你去陪她作伴了。”
周贵妃愈发焦急,忍不住劝:
“皇贵妃,你就闭眼摔吧。”
尚明心亦面现忧虑,黎莎、尹美淑跟着附和:
“是啊,摔吧。”
宸妃冷目灼灼,唇角勾起一抹畅意。
青萝缓缓低首,目光落在青色瓷坛上,茹幽静三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初遇那晚的情景、当初结拜的誓言历历在目,眼底不由得泛起晶莹的泪花。
“不打紧。”
帝王的手徐徐伸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皇贵妃历来心软,朕就帮你一把。”
男人的手如此霸道有力,令她难以反抗,不由分说的带着她的手往那骨灰坛上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没有错!”
即将碰到的那一刹,她一把甩开帝王的手。
险些摔倒的帝王稳住步伐,不可置信的望向她。
在座妃嫔皆是一愣。
片刻,周贵妃无奈一叹。
尚明心垂下眼帘。
宸妃仍在错愕之中,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萝将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腾地站起身来,含泪指控着那位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
“是你!你好大喜功任意妄为,害得她家破人亡,和青梅竹马天涯两隔!她不计前嫌在南宫救了你,你却冤杀她的恩人,毒死她的姐妹,还要占有她的身子!要说伤害,明明是你在先!!!”
帝王勃然大怒,目欲喷火:
“好啊,原来你心里是这么个想法!”
“对!我心里一直是这么个想法!”
“你也在利用我,拿我当争宠的工具,用来达到你的目的,对不对?”
“对!你可以视我为玩物,我为什么不能拿你当工具?你以为我往翔凤楼是为了你?不,我是为了她!你不值得,你从来都不值得!我讨好你逢迎你,只是不想跟着殉葬罢了!”
“你个虚伪狡诈的小骗子,倒是会装!”
“哈,要说虚伪,谁有你虚伪?”
青萝面露嘲讽,犹如浴血奋战的小兽,一往无前:
“前脚跟大臣说弟弟的病快好了,后脚就让人弄死他!当着我们的面说放月人姐姐一条命,背地里就让人去给她灌毒酒!嘴上拿当我皇后的替身,其实是想报复你弟弟!口口声声爱皇后,女人却一个接一个的找!我再虚伪,我没害过谁的命,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活着,有什么错?不像你,自诩宽仁,却一天天的捏着别人小命,还想让人念你好,天底下就属你最虚伪了!”
帝王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她道:
“反了你了!”
“对,我是反了!”
青萝眼睛通红通红,整个人直接豁出去了:
“我受够了!不就是条命吗?想拿就拿去!什么位分,什么孩子,什么荣宠,我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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