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多虑。”司乐女官上前,“这上面绣的是红腹锦鸡,只是外形与凤凰相像而已。”
月人想了想,摇摇头:“纵然只是相像,到底容易引发误会,平白多些不必要的口舌,还是换了吧。”
司乐女官不死心,试图再劝:“皇后娘娘仁厚,必不会在意此事,再者时间太紧,让尚服局赶制新的,恐怕也来不及。此等小事,娘娘实在无须介怀。”
此刻青萝、绿竹不在身前,月人虽无人商量,却知司乐是柳尚仪的人,搞不好是故意挑这个时间来,就为避开青萝和绿竹,好拿捏她。
因此司乐女官越劝,月人越抗拒,只一个劲的摇头,坚持要换,最后司乐女官无奈,只得依着她来。
等青萝、绿竹得空来看她时,月人提及此事,两人皆说小心总没错,月人才刚得宠,不宜过分张扬,免得犯了万岁忌讳。
到了晚上,尚仪局的司乐女官送来新的舞衣。
“这是尚服局拿件旧舞衣改的,娘娘且看,合不合心意?”
月人拉着青萝、绿竹上前,三人细细去看那裙摆上的绣花。
浮云托月,繁茂的树干下,一只燕儿灵巧展翅,好一幅清淡悠远的景象。
三人左看右看,皆挑不出毛病,满意的点点头,司乐女官则冷着张脸一言不发。
第二日冬至,六局各处忙得热火朝天,正是人手紧的时候,青萝、绿竹隶属尚寝局的司苑司,一大早便被司苑女官拉去当壮丁,和其他女官一道去了南海子,采摘最新鲜的果子,回来后再挑出形状好看的,接着仔细洗净,最后分拣搭配一一摆盘。
忙活完毕,已近酉时,坤宁宫的宴席很快便要开始。
苏尚寝知道她们心系月人,便挑选她们一起前往坤宁宫侍奉。六局众人各司其职,尚服局设仪仗,尚食局上酒水,尚寝局摆果盘,尚仪局维持秩序。其他局的第一女官皆在现场,只有尚食局不见王尚食,由司膳女官领着手下一一摆桌,引得苏尚寝好奇询问:
“咦,王尚食呢?这般重要的场合,她向来不会缺席的。”
司膳女官含笑答道:“尚寝有所不知,我们尚食这两日头风发作,实在下不来床,故而由我代劳。”
其他局的人听了,小声议论:
“什么头风发作?怕是被她气的!”
“何出此言?”
“你没听说么,司膳深得贵妃、万岁喜欢,给升了正五品,这不是打王尚食的脸么?”
“原来如此~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该取代王尚食了。”
众人悄悄看向司膳女官,只见她举手投足间,一派意气风发,仿佛尚食之位已在囊中。
归置完后,大家依次退出,整齐有序的排列在殿外,只等各宫娘娘入场。
黄昏时分,坤宁宫里逐渐热闹起来,娘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三五成群聚在一处闲话家常,打眼望过去,真是好一片姹紫嫣红。
月人到时,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众妃投去的目光或嫉妒或羡慕,还有的直接上前热络的同她攀谈,月人有一搭没一搭应着,目光一个劲儿的往那些垂手而立的女官处瞅去。
青萝知道她在寻找自己和绿竹,故意轻轻咳了一声,月人这才瞧见,立时笑逐颜开,拨开人群就要朝她们走来,这时听内侍通传:
“皇后娘娘驾到!”
月人立即停住脚步,院内众妃也停下聊天,廊下女官们正了神色,所有人一起拜去:
“参见皇后娘娘。”
只听脚步声近,还未开口,先听见一阵咳嗽,过了会子,方听到一个纤弱的声音道:
“起来吧。”
“谢娘娘。”
青萝随着众人一道起身,正对上杭皇后的方向。
虽然身穿霞帔玉带,头戴龙凤珠翠冠,满目华贵,却还是掩饰不住脂粉后的病态。
仿若夜空中的烟火,华彩万分,却轻巧如烟,摇摇欲坠,风一吹便会烟消云散。
与唐贵妃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杭皇后扫了一圈众妃,朱唇微启:
“贵妃呢?”
一名内侍答:“回娘娘,贵妃晚些时候与万岁一道过来。”
杭皇后听了,一张脸波澜不惊,看不出丁点情绪,院内众人也不敢出声,只见她轻轻闭了下眼睛,缓缓道:
“外间冷,都去里边等吧。”
众妃谢过,跟在她的身后,依次进了主殿。
青萝等人仍旧候在外面,冬夜的风阴嗖嗖冷竣竣,特别会见缝插针,即使她来之前特意拣了最厚的袄穿,还是架不住冷风的攻势,自袖口、领口乱窜一气,冰针似的往身上扎,扎得她手麻脚麻,心里一个劲儿的骂:
这鳖孙宴席啥时候结束!
月儿自树梢冒出头时,朱祁钰携着唐贵妃姗姗来迟,一番行礼祝祷后,众人方才正式落座。
候在外面的女官们一个个整襟弄袖,频繁的搓手哈气,以防待会儿进殿侍奉时,手指僵掉出现差错。
宴会开始,在提督大太监赵琮的安排下,先是尚食局捧着精美的餐食鱼贯而入,接着尚仪局的乐阵上场,吹拉弹唱为宴会助兴。半个时辰后,约莫殿内吃得差不多了,青萝提着果盒,和绿竹一起随苏尚寝从侧门躬身进入。
入耳便是一阵雅乐,余光处彩衣蹁跹,奏的是芳醴之曲,跳的是鱼跃于渊舞,典型的宫廷特色。
每到一张桌前,苏尚寝先快速的扫一眼,看看果盘里缺什么水果,然后低声告知青萝、绿竹。
青萝所提果盒专为宴会补给,每一层都放满一种水果,得到苏尚寝提示,她麻利的打开所缺种类那层,绿竹俯身捧出,这时苏尚寝也端来了桌上的果盘,绿竹再轻轻放上,摆的一如开始那般美观有型。接着苏尚寝将果盘恭敬放回桌面,动作轻缓又利落,不发出一点声音,不打扰到任何人。
从始至终,青萝和绿竹只负责做事,绝不乱瞧。
“青萝、绿竹。”她们听到月人的声音。
看来是到了月人这桌,抬起头来,果见月人那张盈盈笑脸。
“月人姐姐。”青萝、绿竹齐声低唤。
月人低声道:“我有事找你们,一会儿你们随我去换舞衣。”
“好。”
出了大殿,青萝、绿竹知会了苏尚寝一声,便随月人去了,进得偏殿,也不见月人支开身旁宫女,急得青萝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月人姐姐,你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我看你们一直在外面站着,想是忙了一天,都顾不上吃东西,肯定又冷又饿,所以叫你们过来,取取暖,垫垫肚,好缓一缓神。”
月人一面说着,一面从宫女怀里拿了两个暖炉,分别塞到青萝、绿竹手心里。
热烘烘的暖炉一到手,立时冲散不少寒气,青萝专拿它往裸露在外的脸蛋、颈间、手腕上贴,热流袭来,整个人舒坦不少。
接着,月人又从怀里掏出一方包裹成团的锦帕,打开,里面放着几个江米做成的艾窝窝。
月人解释:“其他饭菜不好带,这艾窝窝最顶饱,你们先凑合吃点,等宴会结束,我再让人给你们送好吃的。”
青萝肚子早饿得咕咕叫,抓起一个艾窝窝便往嘴里塞,绿竹才刚咬上,她已三两口下了肚,然后揣了一个艾窝窝,一边向外走,一边道:
“你们先在这儿待着,我去换苏尚寝过来,也让她暖和暖和。”
青萝来到外间,要替苏尚寝当值,苏尚寝却摆摆手:
“不必了,这种差事我早就习惯,不过冷点累点,算不得什么。”
“哎呀,好尚寝,能享福干嘛非要吃苦?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再说了,月人姐姐头次献舞,得您老去把把关呢。”
青萝连推带搡,苏尚寝辞让不得,只好依了她。
当苏尚寝踏进门来时,月人恰好换上舞衣,她打眼一看,无视绿竹递来的暖炉,皱眉道:
“怎会选了这件舞衣?”
绿竹递炉的手僵住,蓦地看向月人身上的舞衣。
月人答道:“司乐女官原让尚服局做了一件新的,但那上边绣的图案太像凤凰,我怕引来不必要的口舌,就让她们换了。尚服局来不及做新的,便拿了这件旧衣来。”
苏尚寝的脸登时垮了下来,向伺候月人的两名宫女急声道:
“快去尚服局拿先前那件来,你们一起去!”
那两名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动弹,月人虽不明所以,却知苏尚寝不会害自己,厉声命令她们:
“尚寝让你们去你们就去!”
鉴于之前的换人教训,两名宫女不敢违逆,只得一起出了偏殿。
待她们走远,苏尚寝方问:“你当时看到图案像凤凰,司乐女官是不是一个劲儿的劝你不要在意?”
“是。”
“是不是她越劝,你越觉得有问题,不想穿那件?”
“是。”
“后来给你换了这件,司乐女官是不是看着不开心,表现得像是设局失败,心有不甘?”
“是。”
“哼。”苏尚寝冷笑,“好一个套中套,柳安宁真是煞费苦心呀。”
绿竹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先前那件舞衣,是柳尚仪故意让我们瞧出问题,好让我们卸下防备,顺利成章的接纳现在这件舞衣。”
“不错。”
绿竹和月人对望一眼,两人均是不解:
“可是现在这件舞衣,究竟哪里有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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