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人说着,抓起她的手背给他看,白嫩的手背上,果然起了好多红疹。
朱祁钰想起青萝方才所言,道:“她是不是没忍住肚里的馋虫,吃了海鲜?”
“没有呀。”月人摇头,“尚食局的饭菜还没做好,她只吃了点水塔糕。”
朱祁钰的目光瞬间落在那碟水塔糕上,乳白软糯的糕点,看起来和海鲜没有半分关系,耳边传来月人的解释:
“这水塔糕是妾家乡的小吃,妾怕宴席上的北方菜吃不惯,就带了一碟过来,它是大米酒酿做成,妾就拿给青萝吃了,怎料到她会有这等反应!”
杭皇后道:“奇了怪了,这大米酒酿做成的糕点,里面怎就掺上了海鲜呢?尚食局的人何在?”
殿外的司膳女官被召,连忙进来跪下,道:
“因为担心沐婕妤吃腻,所以换点花样,在新送的水塔糕里放了点海鲜提味,原是无心之举,不料会有此意外,求万岁恕罪!”
绿竹闻言,眉心猛地一跳,眼神箭一般射向司膳女官。
朱祁钰冷冷哼了一声,月人瞅准机会插话:
“万岁,地板寒凉,青萝一直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
朱祁钰下令:“来人,把青萝抬到西暖阁去,速传医官,来给她治病。再传话给王尚食,好好的饮食再胡乱改花样,她这个尚食就别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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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的晕倒是装的。
这种把戏她最擅长,说来就来,在场无人起疑,唯一的烦恼是那冰凉凉的地板,冬季里尤其冻人,寒气直嗖嗖穿过衣料往里钻,冰得她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喊:能不能先把我抬到床上去呀!
好在有姐妹惦记着她,她如愿被人抬走,只是没有想到,朱祁钰特地为她召了医官,不仅召了医官,还亲自来到西暖阁,看着女医官为她诊病。
使得那群嫔妃也不好离去,与杭皇后一道跟了来,乌泱乌泱挤在西暖阁里。
一个小小的八品女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底下的宦官宫女可谓叹为观止,就连妃嫔们也暗中嘀咕:
万岁这是对沐婕妤爱屋及乌?还是看上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
杭皇后心里也有此疑惑,眼珠子转了转,上前向朱祁钰道:
“万岁,宫里有规定,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只能以证取药——”
朱祁钰一记眼刀飞来:“朕就是规矩。”
杭皇后连忙陪笑:“万岁误会了,妾的意思是,不如您封她做个昭仪,不仅名正言顺,大家也能多位新妹妹。”
朱祁钰目中冷意隐去,轻轻摆了摆手:
“还不到时候。”
杭皇后这边琢磨着他的话,那边女医官把完了脉,退后两步,躬身向朱祁钰道:
“禀万岁,所幸吃的不多,并无大碍,奴婢开两剂发汗解表清热利湿的药,喝下去便好。”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朱祁钰问。
“很快便会醒来。”医官答。
躺在那里的青萝,身上的红疹麻痒难耐,听到这个答案,再也按捺不住,假装咳醒,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便往手背挠去。
“青萝!”月人、绿竹齐唤。
朱祁钰亦是一喜,见她挠得厉害,一把打开她的手:
“忍着点,小心破皮。”
“我就蹭蹭,解解痒。”
青萝换了手背,在颈间轻蹭起来。
洁白细腻的肌肤上凸起红色小点,好似雪地里开的点点梅花,若隐若现在衣领后,倒呈现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
朱祁钰本能地伸出手,拨开她的衣领,一窥究竟。
温热的指腹贴在莹洁秀美的少女肌肤上,挟着一股男子的雄性气息。第一次被异性如此亲密的触碰,青萝不由得微微一颤,一抹红晕瞬间蹿上了耳根。
他是万岁,无人敢违其意的万岁,她不敢拨开他的手,只好撇开了脸,兀自消化着这种情绪。
终究还没长大。
他收回了手指,轻声一笑:
“早晚要习惯的。”
这句话算是公开宣布:她是他的人,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饶是青萝再孩童心性,也察觉到了他的暧昧,那不只是大道士对小宫女的亲切,更是男人对女人本能的占有。
青萝抬眸扫了一圈,乌泱乌泱的人,个个比自己穿得华丽,个个比自己身份高贵,一个个的却反倒如宫女似的守在那里,目光全聚焦在自己这个微末的小宫女身上,从头到脚的打量,各个眼神玩味不明。
看得青萝好不自在,只觉自己像个货物,摆在那里,供她们审视赏玩,然后在心里评头论足。
虽说坤宁宫的床褥比尚寝局舒服多了,可老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陌生之地再华贵待着也不舒服。
青萝下了床,快速的穿了鞋,向朱祁钰、杭皇后行礼:
“多谢万岁、各位娘娘关爱,奴婢感激不尽,现已醒来,不便再扰万岁和各位娘娘的雅兴,不如回尚寝局去。”
“何须见外。”杭皇后一脸和蔼,“尚寝局哪有坤宁宫暖和?你尽管在这儿待着,等吃了药睡一觉,明儿个好全了,再回去不迟。”
青萝思忖着如何回绝时,门口的内侍道:
“禀万岁、娘娘,王尚食求见。”
“哦?”杭皇后挑眉,“传个话的功夫,头风就好了?让她进来吧。”
“是。”
内侍退出,不一会儿王尚食走进,一见到他们,扑通一声跪下,伏地拜倒:
“奴婢求万岁、娘娘责罚!”
杭皇后道:“不过是饮食不合时宜的变了花样,万岁只是说句气话,尚食不必太过忧心。”
“奴婢此来,非为此事,而是——”王尚食顿了一顿,抬起头来,“尚食局出了内鬼,暗中毒害沐婕妤!”
“什么?”朱祁钰音量陡然提高。
在场众人亦是震惊。
青萝、绿竹默契地对视一眼,杭皇后若有所思,唐贵妃心底一虚。
王尚食徐徐讲述:“万岁派人传话,奴婢才知,最新的水塔糕里放了海味。可按常理,水塔糕是甜食,放什么海味呢?奴婢心里就起了疑,趁着司膳不在,细细盘查,才知道,原来她这段时间,一直往沐婕妤的糕点里添加蟹心!”
“蟹心?”女医官惊诧至极,“那可是大寒之物,女子若食用多了,轻则损伤脾胃,重则宫寒,葵水错乱的同时还会伴随腹痛,长此以往伤了根本,便难以怀上子嗣。”
青萝向月人做出恍然状:“咦,姐姐,这不就是你在北五所生病的症状?”
月人正有些犯困,一时之间未反应过来,青萝连忙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又使了使眼色,月人才想起来,该轮到自己说词了,尽量悲愤的望向司膳女官:
“我还道你特意为我做这些糕点,是怜我一片思乡之情,谁料却是一腔豺狼之心,枉我真心诚意的感谢你!”
钦安殿浮碧亭里的对话,浮现在朱祁钰的脑海中。
“朕记得,还因为这份感谢,升了她的品级。”
他缓缓抬眸,利刃般的眼神射向司膳女官,司膳女官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是自己主动招认呢?还是要经过一番严刑拷打,才肯老实交待呢?”
司膳女官冷汗涔涔:“奴婢冤枉!尚食她血口喷人,她明明是眼红奴婢升了品级,怕奴婢取而代之,于是冤枉奴婢,请万岁明察!”
王尚食不急不慌,向前膝行两步,双手呈上一本文书:
“奴婢非空口捏造,证据在此。”
兴安上前两步,自她手中接过,转呈给朱祁钰。
趁着朱祁钰翻看的功夫,王尚食徐徐讲来:
“咱们六局一司,不管往哪个宫里送东西,都是要记录在案的,尤其是这种吃食,用了什么食材,更要详细记下来。司膳言新做的水塔糕加了海味,可是奴婢翻查文书,却未看到此项记录,不由得愈发起疑。于是奴婢又查了采购清单,发现这些日子螃蟹消耗巨大,问了底下的典膳和掌膳,才知道在清理螃蟹时,司膳特意要求,蟹心给她单独留下,并且每次给沐婕妤做糕点时,都是司膳负责和面。这前后一连,司膳之心,一目了然。”
“不不,这只是凑巧。”司膳女官大声辩解,“奴婢冤枉!”
朱祁钰不为所动,啪地合上文书:
“来呀,拖出去先打四十大板!若还不老实,就再打四十大板!”
司膳女官顿时吓得面无血色,赶紧咚咚往地上磕头,一个劲儿的求饶:
“万岁饶命,都是柳尚仪指使奴婢做的,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呀!”
杭皇后唇角浮起冷笑,淡淡瞟向唐贵妃。
唐贵妃强自镇定,身后的柳暮烟却已按耐不住,一脚踢向司膳女官:
“贱奴!胆敢胡乱攀扯!”
“放肆!”杭皇后低喝,“身为妃嫔动手动脚,全然不顾仪态,成何体统?”
柳暮烟被训,只得忿忿退后。
“万岁、娘娘明鉴!”司膳女官高呼,“奴婢被柳尚仪抓了把柄,为了自保才听她使唤,再说若非尚仪指使,奴婢与沐婕妤无冤无仇,哪敢做这样的事?”
“哦~”杭皇后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柳选侍与沐婕妤一同进宫,柳尚仪又是柳选侍的姑姑——”
朱祁钰已经明白,厉声道:“传柳尚仪!”
柳尚仪进得殿内,先与侄女柳暮烟对了个眼神,又扫了眼殿内众人表情,瞬间明了一切。
她一改往日的霹雳作风,缓缓向二人跪下行礼:
“万岁,娘娘。”
“柳尚仪,你可认罪?”杭皇后开门见山。
柳尚仪语气平静:“所有事情皆是奴婢一人所为,柳选侍并不知情,要罚,请罚奴婢一人。”
“好一个爱侄心切的姑姑呀。”朱祁钰冷笑,“连罪都一并顶了。”
“万岁明察。”柳尚仪再次伏地拜去,“柳选侍年纪尚幼,脾气急躁无甚心机,根本没有能力布下此局。若她有这等筹谋,适才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了。”
她情知难以自辩,索性揽下所有,将柳暮烟撇得干干净净,以此保全。
“是啊。”唐贵妃在此时出声,“妾说句公道话,柳选侍的性格,万岁也知道,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若是她指使,这事早就瞒不住了。”
朱祁钰听了,也觉有理,微微颔首。
“有一事,吾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杭皇后那双暗藏杀气的笑眼望向了唐贵妃,“还请妹妹赐教。”
唐贵妃皮笑肉不笑:“姐姐言重了,什么赐教不赐教,直言便是。”
“柳尚仪是妹妹一手提拔起来的,在外办事也总打着妹妹的旗号,她先是让沐婕妤穿了有问题的舞衣,差点连累你。后又被揭穿在沐婕妤的吃食上做手脚,如此一个给妹妹抹黑的人,妹妹不仅不责怪,反为她的侄女说话——”
杭皇后盯着唐贵妃那双美眸,字字诛心:
“柳选侍没有这等心机,那谁有这等心机呢?若上头没人罩着,柳尚仪又何来的胆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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