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汪后,她们一起回到尚寝局,还是苏尚寝的房间,苏尚寝往椅子上一坐,看着她二人,道: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虽说助沐月人上位、斗倒柳尚仪、削权唐贵妃这些事里,我有自己的私心,但总体来说,我对你们三人也算帮了些忙,还算不错吧?”
“何止不错,尚寝还教了我们许多道理。”青萝故意学起绿竹的语气,文绉绉道:“可谓吾等之师~”
“少贫!”苏尚寝微嗔,又看向绿竹:“你来说。”
绿竹微笑道:“我与青萝看法相同。”
“那就好。”
苏尚寝身子向后靠了靠,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道:
“你们既然念我这点好,那我提点要求,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尚寝有恩于我们,该报答的。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青萝语气豪爽。
苏尚寝眉间微蹙,流露出一丝忧虑:“最近杭皇后劳累过度,身体越来越差,去坤宁宫复命时,我瞧她面色,够呛能挺过年关。”
“啊?”青萝与绿竹均是大惊。
“她要一去,贵妃东山再起那是早晚的事,柳尚仪十有**也会被重用,到那时,我免不了被清算,若是垮台身死——”
苏尚寝目光幽深难明,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
“不会的。”青萝急道,“只要我们防的好,她就没辙。”
苏尚寝摇摇头:“不,杭皇后在的时候,还可以达到一种平衡,能在夹缝里谋生。可杭皇后不在了,平衡打破,就是一家独大任人宰割了。”
“如果月人姐姐怀了龙嗣呢?”绿竹问。
苏尚寝又摇摇头:“你们可以撑到那时候,我的境况却难说。”
绿竹默然。
“所以我才要向你们提要求。”苏尚寝道。
“您讲。”
苏尚寝站起身来,扫视她们的脸庞,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若我倒下,汪皇后——就交给你们来护了。”
说完,她朝绿竹青萝二人伏地大拜。
“尚寝,您快起!”
绿竹、青萝连忙去扶她。
苏尚寝却不肯起,紧紧抓住她们的衣袖,红着眼睛道:
“我看遍后宫,思来想去,只有你们姐妹三人可以做到,你们若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绿竹被她的一片忠心打动,也红了眼眶:
“尚寝放心,只要有我们一日,便会护她一日,绝不食言。”
“对对,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青萝也道。
“多谢。”
苏尚寝朝她们深深一揖。
自这天起,青萝、绿竹与苏尚寝之间算是再无隔阂,同心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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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绿竹、青萝自宫外回来,远远便见曹宦官立在尚寝局门口,显是等她的样子。
绿竹快步上前,问道:“曹公公,找我何事?”
一见到她,曹宦官的脸上便露出笑容:
“脂粉铺的老板说现在女孩子们很流行桃花妆酒晕妆,胭脂里紫矿染棉的最好,是上上品,不仅气色好看,润肤也极佳,我就给你买了一瓶回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上上品?那一定很贵吧。”青萝凑过去看。
绿竹顿了片刻,伸手往兜里掏银子:“多少钱?”
曹宦官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我送你的。”
青萝闻言,笑着拍了下绿竹的肩膀:“哇,他对你真好。”
绿竹却笑不出来,黛眉微蹙,沉吟着如何应对。
曹宦官是个何等机敏的人物?立时察觉出她的情绪,赶紧解释:
“你不要误会,我送你东西,是因为在这宫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难得与你有惺惺相惜之意,想好好珍惜。”
他悄悄观察着绿竹的神色,语气越来越卑微:
“我知道自己地位卑贱,人人可欺。而你就不一样了,姐妹得宠,上级赏识,前途一片光明。所以我对你,是绝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的。”
青萝听了,也不好插话,只轻轻扯了下绿竹的袖子。
绿竹亦是心有不忍,微微一叹,道:
“你既引我为知己,以后就不要再买这些身外之物了。一则我在宫中不愿张扬,那些桃花妆酒晕妆再好看,我也用不上。二则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要我们志向一致,在这宫里的情谊自会长久。”
“是,是我思虑不周。”
曹宦官讪讪着要将胭脂收回,绿竹却又主动接过,微笑道:
“这次你既买了,我便收下,借花献佛送给我的姐妹,也算是你的一番心意,下次可不许再买了。”
“好,好,我记住了。”曹宦官开心不已。
青萝从绿竹手里拿过胭脂,冲他晃了晃,笑道:“多谢啦!”
绿竹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只知你姓,还不知你的名字如何称呼?”
“吉祥。”曹宦官笑答。
“曹——吉——祥。”绿竹缓缓念出他的全名。
“真是个吉祥的名字。”青萝道。
曹吉祥展颜:“承您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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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济宫。
这是永乐年间修成的一座道观,平日她们送果时,总会路过这里。
今日绿竹为了节省时间,特意托青萝帮自己送南宫的那一份,好来给曹吉祥求一个平安符,作为胭脂的还礼。
刚至三清殿门口,还未踏足殿内,一名老道士径自向她迎了过来:
“姑娘,看你面相不凡,贫道给你占一卦如何啊?”
绿竹笑着摇摇头:“道长,我是来替朋友求平安符的。”
“哦?”老道士微微失望,“那随贫道来吧。”
老道士将她带至殿内一侧,那里摆着一张长桌,放着签筒笔墨。
他在桌前坐下,向绿竹道:“布施有三等,功德无量,人天得大利益,不可思议。一者施法,二者施身,三者施财。姑娘选哪种啊?”
“信女不便,只能选第三种:施财。”
“好,姑娘的朋友,叫何名字?”
“曹吉祥。”
老道士提笔在黄纸上画下符咒,折好之后,抬头要递给绿竹时,却发现她双手捧着一片金叶子,递交给旁边记功德的小道士,不禁一怔。
这灵济宫里人来人往,他见识不少,如她这般虔诚大方的,实属少数,接钱的小道士也觉大开眼界。
“多谢道长。”
绿竹接过平安符,小心揣进怀内,转身欲走。
身后的老道士回过神来,出声叫住了她:
“姑娘,平安符之外,我再送你一卦,如何?”
“啊?”
绿竹意外回身,老道士已微笑着递上签筒,她便接过,心道:
既是为曹吉祥求的平安符,那便再为他占一卦吧。
这么想着,她拿着签筒摇了一摇,一支签飞出,落在桌面上。
老道长拈起,缓声念道:“归自沙丘后,因专定策功。国由中府令,帝在望夷宫。”
“是吉是凶?”绿竹问。
老道长拈须沉吟:“怪了,怪了,姑娘这签可是为自己求的?”
“哦,我是为朋友求的。敢问道长,怪在哪里?”
“此签上吉下凶,实乃少见,大运之中,暗藏大险,福祸正邪,生死贵贱,全在一念之间。”
“大运之中,暗藏大险,福祸正邪,生死贵贱,全在一念之间......”
绿竹琢磨着他的话,那老道长却又将签筒往她面前一推:
“姑娘再为自己摇一个。”
绿竹见他执着的为自己占卦,便不再拒绝,接过签筒,又摇出一支签来。
“月空之人亦罕逢,那堪官贵在其中;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老道士念完签文,眉头一皱,“怪了,真是怪了!”
“敢问道长,这又怪在哪里?”绿竹好奇。
老道士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幽深:“上吉下凶,两支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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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路上,绿竹一直思索着老道士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先把它搁置一旁。
到了宫里,她和青萝去尚宫局报备过后,便往司设监来找曹吉祥。
找了人传话,门口稍等了片刻,便见曹吉祥欢欢喜喜的出来:
“你——你们怎么来了?”
“我去灵济宫里给你求了个平安符,希望它佑你安宁吉祥。”绿竹微笑着将平安符递给他。
“会的会的。”
曹吉祥接过那平安符,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视若珍宝。
然而在他这一低首间,额头一侧露出一块红痕,溢出零星血迹,显是被人所伤。
绿竹见了,不禁皱眉:“他们打你了?”
青萝瞅了眼他的伤,咂咂舌:“啧啧,下手真狠,都出血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都习惯了。”
曹吉祥连忙拿袖子遮掩,举起手中平安符笑道:“以后有它,我会越来越好的。”
绿竹一阵心酸:“伤口得及时处理,我来帮你吧。”
三人找了个无人角落坐下,绿竹用帕细心擦拭他额间血迹,又从青萝手中接过药膏,指端剜了一点,轻柔给他涂去。
曹吉祥从未离她如此之近,此时被她温柔以待,只觉世间万般美妙,也不及此刻,心中不免留恋。
可是想到自己处境,与她天差地别,不由得长长一叹:
“若是以前——就好了。”
青萝见状,好奇问道:“以前又如何?”
“以前我有干爹赏识,被他罩护,这二十四衙门,谁敢欺我辱我?”
忆及这里,曹吉祥的目光闪现出少见的锐气,仿佛又回到了那时风光。
“他们见了我,唯有巴结奉承伏低做小,求我引见给干爹。”
绿竹给他敷药的手一点点慢了下来。
“哇,那你干爹也是个厉害人物了。”青萝道。
“当然,我干爹在时,太上皇对他言听计从,赵公公都要避让三分,兴安公公还不知在哪里呢。就连那些做官的,都抢着来给他当儿子。”
曹吉祥目中的光一点点暗淡: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干爹一死,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如今处处受制,深埋泥土,也只能做一条蛇钻土吃霉,与蚯蚓为伍了。”
他低下头来,又恢复为平时里的谦卑模样,绿竹的声音在这时传至耳边:
“你干爹是谁?”
他想也不想,便答道:
“王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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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怪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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