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奇冤

还好绿竹没有在意,反而站起身来,被挂在墙上的太上老君画吸引。

这宅邸原本的主人知道朱祁钰信道,有心逢迎,便喜欢在各处挂上太上老君的画像。

此刻绿竹见了它,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朝着那画像跪下。

“太上老君在上,求您保佑忠良,若您显灵,信女愿一生吃素。”

折腾了一日,青萝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一时间千头万绪爬上来,便也对着太上老君像跪下,双手轻轻合十:

“也不知月人姐姐和他怎么样了,若是也搬到南宫那样的破地方,岂不受罪?太上老君在上,求您佑护月人姐姐和她的孩子,吃好睡好,平平安安。也希望他——能想开点,莫要和自己过不去。”

绿竹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月人姐姐突遭变故,咱们又不在身边,定然心下焦急,太上老君,求您佑她身子康健,远离灾厄。”

说罢,两人一起朝太上老君像深深拜去。

接下来几天,曹吉祥忙于复辟后的各项事务,常常深夜才回,无暇理会于她。

她特意要了香炉贡品放在那画像前,管事不敢有违,一并满足,更不敢使唤她们,只教人看着,其他随便。

无人管束,青萝便总找机会溜到前门去,跟那些宦官、侍卫打好关系,套取外面的信息。

绿竹则每日虔心跪拜,祈祷上天有眼,护着于谦躲过这一劫。

正月二十三日,绿竹刚把燃香插好,准备跪下之时,外间天色忽然大变,阴云密布,一阵狂风破窗而入,香断炉翻,连那画像也被刮落在地。

画像碰到了地上的香炉,烧到了边角,立刻燃了起来。

绿竹赶紧蹲下身子用手拍打画角,将它扑灭。

青萝此时回到屋子,一见这情形,立即快步到了跟前,拉住她的手,察看有无受伤。

“你傻呀,着了火拿手去拍,也不怕伤着了。”

“不知为何,刚才刮了一阵怪风,画掉下来碰到了香炉,险些着了。”

绿竹拣起太上老君的画像,看着那被烧破的边角。

“青萝,我心中突突地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总瞎想。”

青萝从她手里拿走画像,起身往墙上挂去,背对着她。

“于少保肯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今日有消息吗?”绿竹问。

“没有。”青萝头也不回的答。

“不行,我想出去看看,探听下有没有消息。”

绿竹心下难安,转身便要出去,青萝马上拽住她。

“哎呀,我刚去了诏狱,都替你打听过了,于少保吃得好好的睡得好好的,没事!你就别瞎想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绿竹狐疑:“你怎么能去诏狱探听消息?他们会放你出去?”

青萝眼珠子一转,蹲下身子低头去拣倒地的香炉。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我给他们使了银子,又说了好多好话,他们便带着我去了诏狱。”

绿竹蹲下身子,直视着她:

“青萝,咱们姐妹一场,何苦骗我?”

青萝却站起身子,将香炉摆回贡桌,依旧背对着她。

“我哪有骗你?姐妹一场,你连我都信不过吗?”

绿竹也站起身子,跟到她身前。

“我和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青萝侧过身来,拈起一根香点燃。

“你这阵子就喜欢胡思乱想的,我干嘛要骗你?”

绿竹也侧过身子,追着她的眼眸。

“好,那你跟我说,诏狱在哪儿?门口什么样?”

青萝低头把燃香插入香炉之中,不去看她。

“就是高高的衙门口,立着两个大石狮子,不都一个样吗?”

绿竹一张俏脸顿时变得煞白,摇了摇头。

“你没去诏狱,好青萝,你告诉我,少保究竟怎么了?”

青萝倒吸一口凉气,顿了一顿,忽地摸了摸腰间,做出一副着急的面孔:

“哎呀,我的钱袋掉了,得去门口找找!”

言罢,青萝转身便要往外走,似是想逃离这个屋子。

“青萝!”绿竹在她身后喊。

青萝停住脚步。

“少保他——是不是出事了?”绿竹声音发颤。

青萝缓缓回过头来,看向绿竹的眼神极为不忍。

绿竹登时明白过来,泪水一点点蓄满眼眶,簌簌而下。

青萝鼻子一酸,也湿了眼眶:

“我、我其实里里外外都跟他们打点过了,商量好了要瞒着你,不想还是瞒不住你。不管怎样,你要保重呀。”

说完这句话,绿竹只觉眼前一黑,几欲晕倒,青萝疾步上前扶住。

绿竹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哭的不止绿竹。

于谦被斩那天,崇文门外围观的百姓哀泣不已,无数官兵为其落泪。就连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事后都内疚得自刎而死。

史载:天下冤之。

绿竹痛心入骨伤心过度,当晚生了一场大病,连日来高烧不起,昏昏沉沉,视线模模糊糊,只觉得房内影影绰绰,不断有人来了又走,时不时的摸她额头,为她针灸,喂她喝粥。

约莫几日后,她的意识渐渐清醒,终于认出了守在床边的青萝。

“青萝。”

“谢天谢地!”青萝大喜,赶紧向侍女吩咐:“温碗药去!”

侍女应了一声,退出门去,门口的小宦闻得情形,赶紧撒开了腿去禀报曹吉祥。

绿竹发了好一会儿呆,见房内再无其他人,便问青萝:

“我病了几日了?”

“七日。”

“刚好。”绿竹木木地点点头,“赶上了少保的头七。”

“绿竹,你想开点吧。”

绿竹不语,只是望着床顶发呆。

侍女端着药碗过来,青萝扶起绿竹,接过药碗送到她嘴边。

“先喝药吧。”

这时得了信的曹吉祥快步赶来,脸上满是关切之意,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换,显然是刚从外边匆忙赶回来的。

绿竹瞧见,忽然夺过青萝手中药碗,劈手往地上摔去。

啪!

瓷碗摔个粉碎,汤药溅了一地。

青萝和曹吉祥皆是一愣。

绿竹指着青萝鼻子骂道:“我拿你当姐妹,你却骗我,连少保死讯也要瞒我!不枉是市井出来的小骗子,谎话连篇,真是错看了你!”

青萝先是怔了一下,余光瞥见门口的曹吉祥后,腾地站起身来,怒道:

“我好心瞒你,为的是不要你伤心,你却反过来怪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哼,你自以为好心,却害我错过送他最后一程!自作聪明,愚昧无知!”

“好好,我自作聪明愚昧无知,你却是狼心狗肺,翻脸无情!”

绿竹气极,抓起旁边的枕头便向青萝掷去。

“满口混账话的小蹄子,我瞎了眼才和你结拜!”

说罢,她捂起心口重重咳了起来。

曹吉祥关心则乱,快步上前,赶紧过来扶住她劝慰:

“你看她不顺,让人罚她就是,何必亲自跟她置气?没的气坏了身子。”

绿竹抬首指向青萝,声音里满是愤怒:

“把她给我撵出去!撵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她!”

“好好。”曹吉祥连忙转头向管事吩咐:“快撵她出门,免得在这儿添堵!”

不待管事来请,青萝冷冷道:

“走就走,这场姐妹,只当白做了!”

话一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直到她背影消失,绿竹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曹吉祥又命人盛来一碗汤药,亲自端到她面前,好声哄道:

“再生气,也别跟药过不去,自己身子要紧。”

绿竹看看他手中药碗,却是不动。

曹吉祥知她介怀于谦之死,故意卖好:

“我跟万岁求了情,于少保家人的命都保住了,只发配边疆。”

绿竹闻言,面色似是缓和许多,声音也恢复了此前的轻柔。

“谢谢。”

然后她捧过药碗,一口喝了下去。

曹吉祥见她没有排斥自己,心下松了口气。

“你这几日生病昏迷,快把我吓死了,每日向上天祈祷,只盼你醒过来。”

绿竹的面色又缓和了些。

“谢谢。”

曹吉祥心下更喜,体贴地问:

“饿不饿?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绿竹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

曹吉祥立即吩咐下去,让厨房做了一桌饭菜来。

*****

却说青萝这边一被赶出曹府,离开了曹府下人的视线,立时变了脸色,撒足便往宫门方向跑去。

到了宫门口,守门的还是那位名叫高春风的侍卫,按例问她要通行的牙牌,可是被调出尚寝局后,她们的牙牌便被收走,无法出示。

青萝急道:“小哥哥,今日我有急事,你行个好,看在老乡的份上,放我过去吧。”

“这——”高春风为难,“万一出了事,我是要担责的。”

“小哥哥求你了,事关人命,我真的来不及!我向你发誓,绝不连累你!”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急得眼泪就要流下,高春风心下不忍,便让开身子给她放行。

“多谢,过后我一定报答你!”

青萝感激不已,往内跑去。

看她跑得又急又快,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高春风忍不住在后面喊:

“慢点,别摔了!”

青萝来不及应,直接奔往尚寝局,时楠正在院里喂猫,一看见她,立即起身向厅内唤:

“尚寝,青萝回来了!”

话音一落,便见苏尚寝快步走出。

“青萝,绿竹呢?”

青萝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

“尚寝,快想办法救绿竹,她、她——”

适才跑得太久,口干舌燥的,一口气始终接不上来。

“别急,你慢慢说。”苏尚寝帮她顺气。

时楠端了一盏茶来,正要递给青萝,苏尚寝一把拦住:

“她跑得太急,这时不能给她喝水,容易伤着身体,让她喘匀了气再说。”

时楠闻言,立刻把茶放到一边,和苏尚寝一起帮青萝顺气,待气息喘匀,青萝才继续道:

“绿竹故意和我撇清关系,我猜她是要和曹吉祥拼命,尚寝,快找人把她捞出来呀。”

“这傻孩子!脾气跟汪皇后一样硬!”

苏尚寝顿足,忽地想起一事,眼睛一亮:

“要救她,倒也不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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