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邓凯尔德堡在高地清冽的空气中苏醒,嘹亮的风笛声代替了晨钟,唤醒了沉睡的客人。
凌清沅换上那套墨绿色的骑装,厚实的呢料有效地抵御了寒意,剪裁合体,便于骑马活动,她将长发利落地挽起,戴上一顶饰有松鸡羽毛的软帽,镜中的身影沉静而干练,与周围粗犷的环境奇异地融合。
餐厅里气氛活跃,人们谈论着今天的猎物、马匹的状态和最佳的狩猎路线。
玛尔科姆公爵夫人坐在长桌主位,如同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简短有力地交代了狩猎区域的划分和安全事项。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凌清沅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狩猎队伍很快在城堡前的空地上集结,骏马喷着白汽,猎犬兴奋地吠叫。
凌清沅骑上一匹性格温顺但耐力颇佳的栗色母马,这是公爵夫人特意为她挑选的,她调整了一下缰绳,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人群。
几位穿着体面、气质明显不同于当地乡绅的绅士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交谈时姿态从容,但眼神锐利,偶尔流露出的精光显示出他们并非纯粹的休闲客人。
她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他们的外貌特征。
队伍出发,马蹄踏过覆着晨霜的石南地,向远处的山林进发。
高地的景色在骑行中展现出更磅礴的一面。
天空辽阔,云影飞快地掠过苍翠的山坡和深邃的峡谷。
空气冷得刺鼻,却带着一种令人精神振奋的纯净,凌清沅放松身体,随着马匹的节奏起伏,感受着这与伦敦和诺福克截然不同的野性力量。
狩猎过程与其说是追捕,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户外社交。
向导和赶兽人负责将红鹿群驱赶到合适的位置,绅士们则依据规则和顺序进行围猎,枪声在山谷间回荡,夹杂着猎犬的狂吠和人们的呼喊。
凌清沅并没有急于表现,她更多的是在观察。
她注意到那几位可疑的绅士枪法精准,举止间透着训练有素的默契,但他们似乎对猎杀本身兴趣不大,反而更留意周围的地形和偶尔与当地向导的低语交谈。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上休息,仆人们点燃篝火,准备了简单的午餐。
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分享着酒壶里的威士忌,谈论着上午的收获,凌清沅选择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慢慢吃着夹着冷肉的面包。
这时,一位年约四十、气质沉静、穿着得体骑装的女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有着深褐色的头发和一双洞察世事的灰色眼睛。
“埃塞克斯公爵?我是伊莎贝拉·卡洛登夫人,”她微笑着自我介绍,语气温和,“能在高地见到您,真是令人愉快。”
凌清沅礼貌地回应,心中迅速检索着迈克罗夫特提供的资料,卡洛登家族,苏格兰低地贵族,与王室关系密切,产业广泛,但背景相对清白,未发现与“信天翁”有直接关联。
“这里的风光确实震撼,”凌清沅顺着话题说,“只是对我而言,还有些陌生。”
卡洛登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高地就是这样,表面壮丽,底下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和……古老的约定。”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就像格伦莫尔那片美丽的山谷,宁静之下,或许也有些不寻常的过往。”
凌清沅心中一动,表面不动声色:“哦?夫人对格伦莫尔也有所了解?”
“只是听说过一些古老的传闻,”卡洛登夫人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关于边界,关于一些……嗯,不太符合现行法律,却被某些古老家族默认的‘传统’,尤其是与邻近的麦克唐纳家族之间。”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凌清沅脸上,带着一丝善意的提醒,“有时候,初来者需要格外留心,哪些是写在纸上的,哪些是刻在石头和人心里的。”
这番暗示性极强的话,与之前女王的提醒不谋而合,但更为具体。
凌清沅确信,这位卡洛登夫人绝非偶然搭讪,她可能是迈克罗夫特安排的潜在盟友,或者是某个对“信天翁”有所警惕的本地势力派来的试探者。
“感谢您的提醒,卡洛登夫人,”凌清沅谨慎地回应,“我会谨记在心,实地查看,总是了解真相最好的方式。”
卡洛登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再深入,转而聊起了高地的天气和花卉。
短暂的交流后,她便礼貌地离开了。
休息结束,狩猎继续。
下午的行程中,凌清沅更加留意周围,她注意到,那几位可疑的绅士中,有一位似乎对卡洛登夫人与她短暂的交谈格外关注。
另一个细节是,在路过一条清澈的溪流时,她敏锐地看到溪底有不同于周围岩石、规则切割过的小石块,颜色深暗,与她之前在诺福克潮汐通道附近,见过的某种矿物有些相似。
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了位置。
傍晚,队伍带着猎物返回城堡。
气氛热烈,大厅里即将举行庆祝晚宴,凌清沅却感到一丝疲惫,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精神上的高度集中。
这场狩猎,让格伦莫尔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但也透出了几丝可能的线索。
晚宴的喧嚣中,她借口需要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暂时离开了喧闹的大厅,走到城堡一条安静的走廊窗边。
窗外,高地的夜空繁星璀璨,清冷月光洒在连绵的山脊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内衬里的猎鹰胸针。
卡洛登夫人的暗示,溪流中的异样石块,还有那些举止可疑的陌生人……所有这些碎片,都在指向格伦莫尔那个寂静的山谷,真正的狩猎,或许明天才会真正开始。
邓凯尔德堡的宴会厅仿佛另一个时空。
厚重的石墙将高地的寒风隔绝在外,只留下壁炉里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长桌上银器相碰的脆响。
空气里混杂着烤鹿肉的焦香、威士忌的醇烈,还有古老石墙渗出的淡淡潮气。
凌清沅坐在玛尔科姆公爵夫人右手边不远的位置,墨绿色的绸缎长裙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裙褶隐秘处别着那枚冰凉的猎鹰胸针。
"敬高地的群山!愿它们永远庇护勇敢的人!"玛尔科姆公爵夫人洪亮的声音在石厅里回荡。
她举起盛满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银手镯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满座的宾客纷纷起身,格呢裙的褶皱沙沙作响,凌清沅随着众人举杯,唇瓣刚触及冰凉的杯沿,就敏锐地捕捉到斜对面那道审视的目光。
约翰逊先生,那位三天前在爱丁堡俱乐部,自称从事矿产投资的伦敦绅士,正透过晃动的酒液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侍者端上野味清汤时,卡洛登夫人优雅地调整了一下餐巾的位置,银匙与瓷碗轻轻相触,发出细微的叮咚声。"听说格伦莫尔老屋的烟囱去年冬天塌了方,"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分享闺中密语,"修缮的工匠说,在墙基里发现了奇怪的砌石方式,像是......矿洞的通风道。"
凌清沅的汤匙在碗底划过,搅动着浓郁的汤汁。
"老房子的秘密总是比地契活得久。"她抬眼望向主位,恰到好处地提高声调,"倒是好奇,在高地,人们通常如何解决那些跨越几代人的边界纠纷?"
玛尔科姆夫人正用一柄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利落地切开黑麦面包,闻言刀尖在木质砧板上微微一顿。
"有些界线刻在羊皮纸上,"她将面包递给侍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约翰逊油光发亮的额头,"有些刻在枪管射程里,不过现在......"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开始切割面前的鹿脊肉,"更多是刻在股份协议上了。"
约翰逊立即举杯,眼镜片在烛光下反着狡黠的光。"现代测绘技术确实能解决许多祖辈留下的糊涂账,比如我们在坎伯兰的矿场......"
他转向凌清沅时,袖口露出精致的金表链,"听说菲茨罗伊家族在牛津郡的产业改革相当成功?不知是否对苏格兰的矿业投资有兴趣?"
就在这时,烛火突然剧烈摇曳。
管家正巧带着仆役前来添酒,银壶与酒杯的碰撞声巧妙地掩盖了对话的继续,待声响平息,玛尔科姆夫人只淡淡补充道:"高地的财富,从来不止埋在地下。"
当甜酒端上时,廊下传来风笛苍凉的旋律。
约翰逊借着酒意凑近,压低声音:"听说阁下对古老符号颇有研究?我们收购土地时,常遇到刻着奇怪标记的界石......"
话音未落,卡洛登夫人突然起身提议为女王健康干杯,起身时裙摆不经意间扫倒了盐瓶。
宴会散场后,凌清沅站在回廊的石窗边,望着月光下起伏的山峦轮廓,老管家悄无声息地递来一杯温热的蜂蜜酒,杯底有个不易察觉的箭头刻痕。
"麦克尤恩先生的妹妹嫁给了麦克唐纳家的牧羊人。"他低语时,走廊阴影里传来皮靴渐行渐远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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