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横垂眸不语,安含月自嘲的扯起唇角,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他就像是个游戏人间的看客,来如风去无踪,何须与她解释什么。
罢了罢了,她安含月也不是指着爱情过日子。
安含月别开眼不去看他,“记得按时上药,日后别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她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绿色的裙角掀起一阵凉风,苏横手指蜷曲,却终究没有拉住那一片裙摆。
日升月落,鸟儿啼破暮色,窗外天光打在苏横高挺的鼻梁上,他的睫毛颤了颤,再睁开眼时其中一片清明。
枯坐整夜,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安含月同样一夜未眠,天蒙蒙亮就顶着水雾去了工厂。
脑中一会儿像是千百根丝线密密麻麻缠在一起,一会儿又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炙烤,安含月头疼的要裂开,她的感情经历此前一片空白,如今剪不断也理不清。
不知道是第几次画错图纸,安含月扔了笔,心烦意乱自是什么都做不好。
又不合时宜的想起苏横不写新诗的原因,她如今的处境倒是与他有几分相像。
回过神来安含月“啧”了一声,烦恼自己的心绪总是轻而易举地被他扰乱。
安含月冷着脸拿起玻璃片开始磨制,她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开展什么脑力活动。
苏横来找了她几次,最开始她避而不见,后来索性带着槐风搬到了工厂,两个人过了个冷冷清清的年。
家家户户门口张灯结彩,鞭炮声响彻街头巷尾,槐风去街上疯玩了一圈回来倒头就睡。
这些日子槐风也交到不少朋友,更愿意同安含月袒露内心的想法。她拿了条毯子替他披上,提着一盏灯笼出了门。
踏过满地的鞭炮皮,越往城外走积雪越深,她拖着微湿的衣摆登上城楼高处,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谁?”
黑影利落的从屋檐一跃而下,“安小姐,好久不见。”
城墙上没什么灯火,只有寒冷的月光,谢婉江整个人都透着不近人情的寒气,周身的温度仿佛冻结在冰点。
脚下的积雪微微作响,安含月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脸色,“我与国公还真是有缘,除夕之夜同为孤家寡人,相遇在这万家灯火之外。”
谢婉江眉头拧紧,像是一只被触及了领地在发怒边缘的花豹。
良好的教养让谢婉江压下心底的火气,“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安小姐,不管你跟过来想要做什么,我今夜没那个心情。”
安含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含笑,“我跟踪你?国公未免太高看我了,我若是跟踪你,你会到现在才察觉出来?”
谢婉江一愣,冷硬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安含月手肘撑在城墙上,下巴搭在交错的双手上,“想看看这座上京城的全貌。我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想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安含月伸出一根手指在雪上写写画画,“我曾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可以无所不能改变世界。但我这一年做的事甚至是坏处居多,还喜欢上了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漫天星辰闪烁,在穹顶劈开一道银河,仿佛下一刻就要倾泻而下。
谢婉江递过一个瓶子,“喝点吗?”
安含月仰起脖子灌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谢婉江犹豫了会儿还是抬起一只手拍着她的背顺气,“你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安含月用袖子擦去唇边的酒珠,“谢将军,你坐拥万千家产,享国公爵位。花团锦簇,何苦除夕夜一人跑到这城墙上对着寒风夜饮。”
“花团锦簇,同样也是烈火烹油。我的先辈跟着大雍的开国皇帝立下从龙之功,世代勋爵。但再大的情谊随着权力传承也像黄沙般随风飘散,谢家在北境屹立多年不倒,惹人忌惮功高盖主。”谢婉江闭眼饮酒。
谢家全族只剩谢婉江一人,很难说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谢婉江的眉眼间是安含月从未见过的颓唐与愤恨,与昔日那个杀伐果断的国公判若两人。
安含月垂下眼帘,“我的父兄贪污不假,我从前也确实荒唐。但国公,你可信我家没有谋逆?”
“我知道。你家真的谋逆你就是有再大的功劳也活不到现在。”谢婉江嘴角扯开一个嘲讽的笑。
对上安含月满眼的疑问,谢婉江道:“郁督金汗国数十年前不过就是个游牧小国,刚开始骚扰大雍边境时我的父亲就上述提议圣上出兵镇压。”
谢婉江咬牙,眼眸通红,手背上青筋暴起,“可皇上养虎为患,想要郁督金汗国消磨我家的势力,纵容底下人贪墨粮草军饷,我的家人才会一个个死去。可后来北蛮人成了气候,长成一只他也掌控不了的猛兽,而大雍兵力大衰,再无力抵抗。”
“这次若不是你,大雍只怕是要亡国了,龙椅上的那位也还真是命好。”
这话听的安含月心惊不已,都说帝王无情,可皇上竟然为了制衡臣子置万千黎明百姓于不顾,比无能者更可恨。
安含月叹了口气,“既如此,你为何还对他忠心耿耿?”
“我忠于的是谢家世代守卫国土的信仰,忠于的是身后的万千大雍百姓。一把龙椅不足以让我俯首称臣,一道命令也指挥不动我冲锋陷阵!”谢婉江手里的酒瓶应声而碎,掌心被划破流下鲜血,点点映在雪上像是红梅。
安含月撕开衣袍,拉过谢婉江的手替她包扎,有心疼、有敬佩,她就像是一把利剑,撑起了风雨飘摇的大雍。
先前安含月还犹豫要不要将造出来的手榴弹交给裴行之,听完谢婉江的话她有了决断。
不论是想借助现代科技改变百姓生活,还是肃清大雍官场的乌烟瘴气,都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大雍再经不起连年的战乱。
安含月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谢将军,突火枪上次打怕了北蛮人,年后我会交给四皇子一件杀伤力更大的武器,北蛮人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敢再来犯。”
“但我要拜托你一件事。将这个消息散播到郁督金汗国,并在朝堂上阻止武器的大批量生产。”安含月扯开一个笑,笃定了谢婉江不会拒绝。
谢婉江定定的打量了她一会儿,“好,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年后安含月如约献上手榴弹,裴行之获封梁王。但也不知谢婉江是如何运作的,总之朝廷并没有出兵北伐的打算。
京城的局势却是变了又变,随时都会迎来血雨腥风。
本朝除册立太子外,皇子一般不受封王位。如今陛下册立裴行之为梁王,多半是动了传位于他的念想。
安含月不去管着外界风雨,一头扎进对玻璃的各种改造研究中。
一月过去,寒冬随着太阳北归彻底退散,转眼便到了冬天。
安含月也顺利的造出了放大镜、眼镜等物品。
这个时代近视的人大多是书生文人,正好苏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直明里暗里各种示好。
她想着不用白不用,索性雇了苏横作为她的眼镜“代言人”,销路也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二人之间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围墙,明明相对而坐,两颗心却像彼此距离千里。
象征着裴氏皇权的王旗先行,出了紫禁城一路朝朱雀街而来,大监双手捧着圣旨坐在八人合抬的软轿上,身后跟着流水似的赏赐,街道两侧的百姓跪了一地。
“安含月何在?”
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她正与苏横对弈,闻言二人赶忙走到堂内跪下。
大监眼神转了转,颇为神气的抖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安氏女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朕观其才德兼备,今特擢升安含月为灵枢郡主,封梁王侧妃。”
见安含月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动作,大监还以为她是一时高兴的傻了,低声提醒,“安姑娘,还不快接旨谢恩。”
安含月以额贴地,“民女出生罪臣之家,嚣张跋扈作恶多端,担不起郡主皇妃之责,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大监气的一甩浮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有你当众拒旨的道理。”
安含月语气坚定,“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监急得来回踱步,传旨不利他也难逃罪责,又将矛头对准安含月,“杂家再问你一遍,这圣旨你是接还是不接?”
在大监震惊的目光中,苏横起身扫了扫灰尘,浑身上下的气势压得人定在原地不敢动作,“她说过了,不接。”
大监气的脸颊通红,翘起兰花指,“你们一个二个都反了不成!”
苏横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大监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惊恐,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他也顾不上安含月是否接旨,跌跌撞撞出了门,绊在门板上差点摔了一跤。
安含月起身叫住他,“拒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还望大监如实转告圣上。”
待到人群散去,苏横低声安慰道:“别怕,我与你一起承担。”
安含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和我什么关系啊?有什么资格和我承担后果,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