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至今昏迷不醒,请了医师来瞧却也瞧不出什么,只说夜里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坊间流言……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潘淳玉表现得温和有礼,乌浓的眼睫抬起,带着浓浓的倦意,“今日来此,莫非是为了降妖?”
廊檐下寂静无人,兴许是老夫人近日总昏迷的缘故,府里氛围愈发沉闷起来,静得甚至能听到远处楼阁的丝竹声。
顾雪庭微扬起脸,含笑道:“究竟是否有妖作乱,现在尚未可知。我们只是茶余饭后听说侯爵府中出了一些怪事,叫潘小侯爷烦躁忧心许久,故特意来此探查一番。”
潘淳玉站在廊下,看着院里满地的绣球花簇随风轻摇。他眉宇中是遮掩不住的沉郁与纠结:“如此,麻烦诸位了。”
顾雪庭温和知礼地与他客套一番,转回身,对着叶清圆和谢尽芜无声地笑弯了眉眼。
该说不说,系统的每一道任务都有它的用意。比如“与顾雪庭成为同伴”。
进入金璧城之后,顾雪庭理所当然地与他们二人结伴而行。他既能感知到死气,对于城中的怪异气息也更为敏感。不过半日过去,他就孤身一人找上了侯爵府的二爷潘淳玉,以探查异状的名义,将叶清圆、谢尽芜都带进了守备森严的侯爵府。
叶清圆自然是乐意的,毕竟她要遵循原书的剧情线设置,尽快完成金璧城副本。
而谢尽芜呢,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之前在街市上,他还误以为她在欣赏帅气公子,当场给她甩了脸色,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眸冷了个彻底,无论叶清圆在后面怎么唤他,他都不肯停下来等她一步。
夏日午后的阳光被廊檐遮住大半,照映在绣球花簇上,依旧是刺目的光亮。
叶清圆睡了个舒服的午觉,心里早就不恼了,只无奈地叹了口气,盘算着该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一行人穿过风雨连廊,直奔绿木掩映的后宅院落。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药草味扑面而来,叶清圆缓步走进房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整个房屋中弥漫着腐烂浓腥的气息,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某种大型生物的胃里,呼吸间都是肉糜与消化液混合的奇异味道。
木窗半开着,帐子也系了起来,屋内一片光明。崔老夫人在床榻上昏睡着,本来白皙干净的面庞蒙上一层瘆人的青黑色,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两名丫鬟跪坐着侍立一旁,低声啜泣着,手中帕子不时擦拭着崔老夫人唇角溢出的血迹。
潘淳玉本就担忧愁闷,此时见了这等场景,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他顾不得礼节,大步走到床边,焦急唤道:“母亲,母亲!”
崔老夫人毫无反应,唯有鼻腔中流出一道细细的血流。
顾雪庭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踱至床榻边,表情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命不久矣,准备后事吧。”
潘淳玉闻言脸色骤然变了,转过身怒道:“你说什么?!”
他本就是武将出身,身量高大,肩背结实有力,此时眉宇间又怒意弥漫,给人一种猎豹捕食般蓄势待发的危险气质。
“令堂不光印堂发黑,整张脸都快要被死气笼罩了。”顾雪庭漫不经心笑了笑,“还多亏了参汤吊命。不然,小侯爷现在还穿什么公服呢?披麻戴孝才是正经。”
“你这混账!”潘淳玉的身形微微颤抖,声音骤然一厉,“口出狂言!……”
他尚未说完,顾雪庭轻笑,手掌颇为随意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却将他的身躯推得重重向后踉跄!
潘淳玉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袭击,砰砰连退三步。他勉强站稳了身形,抬起脸来,眼中满是震惊。
顾雪庭分明身形削瘦,脸色苍白,无论怎么看都是弱不禁风的模样。谁也没想到,他竟有这般恐怖的力气。
眼看着事态要失控,叶清圆赶忙上前一步,温声打圆场道:“我们是如实告知崔老夫人现在的情况。我这位朋友说话是……粗鲁无礼了些,不过他也是一番好意,还请小侯爷多多担待。”
她说到“朋友”二字的时候,谢尽芜殷润的眼眸微微睁大,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瞬。
叶清圆忙着缓和气氛,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你若是好好配合我,兴许老夫人还有的活。”顾雪庭双眼含笑。
“阁下还是注意些言辞吧,潘府的大门不是你想出就出得去的!”
潘淳玉蹙眉瞪视他许久,轻哼一声,侧身让开,“请吧。”
顾雪庭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观察崔老夫人片刻,俯身将她脖颈间的衣领拨开了一点。
这个动作可谓是无礼至极,然而在场之人皆是屏息凝神,并未上前制止。
顾雪庭也收敛了唇角的笑意,手指轻微扯开了老夫人雪白的衣领,露出她的一小片脖颈皮肤。
在场众人脸上的神情皆是一变。
那苍白的喉咙之上,竟赫然显出一道清晰的勒痕!
潘淳玉也吓了一跳,怒然质问道:“这是谁做的?活腻了?!”
两个小丫鬟顿时跪地,吓得瑟瑟发抖。顾雪庭淡声道:“你不必苛责她们,这种痕迹,不是人能弄出来的。”
他有意地看了丫鬟们一眼,潘淳玉会意,挥手让这二人都退出去。
“小侯爷,请把人扶起来吧。”
顾雪庭从袖笼中取出一支短香,手腕一晃,轻烟袅袅缠绕起来。他俯下.身将短香凑近了崔老夫人的口鼻,待她吸入一口轻烟之后,手掌蓦地在她心口一拍。
崔老夫人被烟呛了一口,当即咳得惊天动地,随即鼻翼翕动,呕出大口青黑的血来。
屋内腐烂浑浊的气息霎时浓重起来。叶清圆对气味本就敏感,闻到这个味道便忍不住有些头晕,像是在密闭的空间里待久了,缺氧一般。
她后撤半步,下意识就往谢尽芜身旁靠了靠。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清爽冷香后,才勉强缓过来一些。
谢尽芜本是冷眼看顾雪庭表演,此时察觉到身旁有人,便颔首看她:“怎么了?”
叶清圆牢记“不可触碰谢尽芜”这一教训,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扬起脸笑道:“站在你身边,更有安全感。”
谢尽芜的眼睛睁大一瞬,很快扭过脸去,不再理她。
潘淳玉的眉头紧皱着,扶住崔老夫人肩膀的手都在颤抖:“这……这怎么回事?”
顾雪庭神色未变,指向地上那一滩血:“小侯爷仔细看。”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床榻前的地面上。
血泊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在窗外阳光的照映下,闪着粼粼的白光。
“极为细碎的刀片。”顾雪庭淡声道,“再晚几日,令堂的肺腑都要烂了。”
他话语不善,潘淳玉此时却也顾不得了。扶着崔老夫人躺好,他眼中的燥郁之色已经压不住,咬牙切齿道:“可查得出是何物所害?”
“尚不好判断。”顾雪庭眉梢微扬,“小侯爷还是先回想一下,令堂最近是否碰到过怪事?”
“怪事?”
潘淳玉忍住火气回忆一番:“如坊间流言所传,前几日灯会时,母亲确实曾驾车出府过,回府不久便昏迷不醒。但,此事我派人查过,当晚母亲只是吩咐轿夫绕路,因此回来得较以往晚些。”
他深吸一口气:“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叶清圆抬起眼帘道:“轿夫与随行的丫鬟、侍卫们可在?”
“在。”潘淳玉怒气上头,脑海中的理智荡然无存,“先前我已审过一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的关键是找出那作乱的妖物,诸位可有办法?”
顾雪庭负手立在窗边,眼眸中漫出戏谑的笑意:“办法嘛,一时半会儿不好想,小侯爷暂且缓上几天吧。”
潘淳玉不悦道:“那这几日里,若是妖物再次作乱……”
叶清圆从荷包中取出几张符纸,“将这些符纸贴在门窗,若今夜再有妖物作乱,可暂且抵挡一阵。这张黄神驱鬼符,可以用火烧成灰,将灰与黄酒混合涂抹在手心。”
潘淳玉接过符纸,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谢。
叶清圆坦然道:“那我们先行告退。若有什么要紧事,可至千花河畔的客栈相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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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与崔老夫人同行的还有轿夫、侍卫,可为何最后中招的只有她自己?”
叶清圆绞尽脑汁地思索着:“难道是侯爵府的仇人,找人作法在害她?”
她人生的十七年都在爱意中长大,对于这种奇异诡谲的案件,甚至阴谋诡计,实在不太熟悉。
她的视线落了下来,拈起一块桃花糕送入口中,含混不清道:“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转身看,谢尽芜端坐在桌边垂眸倒茶,黑润幽邃的眼眸中是一派疏离漠然。
叶清圆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进入侯爵府之后,谢尽芜始终是一言不发,秉持着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而顾雪庭呢,则是纯粹的玩乐心态,不仅不配合,还总存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
这让叶清圆在梳理案件时非常苦恼。
并且,谢尽芜对于顾雪庭似乎有种莫名的敌意,难道是因为恶人之间的同类相斥吗?
叶清圆思索一瞬,把自己给逗笑了,噗嗤一声。引得谢尽芜抬起眼帘,不解地望了过来。
他清隽的脸被漫天霞晖映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漂亮清澈的眼眸微微睁大,看起来竟有几分无辜与茫然。
叶清圆的脸颊霎时染上薄红:“……”
“咳,没什么。我要练习写符了,你不许看我。”她盯着他那张脸,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你一直看我,我会紧张的。”
谢尽芜不明所以,颔首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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