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淳玉利用侯爵府的人脉,猛砸重金请来数十名修为有成的道士,准备围杀宋雨阁,永绝后患。
而后,他以一支沾血的银簪,骗来了远在渡真世家的宋雨阁。
他的理智此时已全然被妒忌和怒火烧得干净。莫婉婉的病是否好转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是宋雨阁的阴魂不散才叫他的妻子半年来神思不属、怏怏不乐,是宋雨阁的多次纠缠才让他的脸面荡然无存。
崔老夫人对于潘淳玉的这种转变当然是乐见其成。她吩咐云珠去往莫婉婉的药里加些东西,让她走的时候也少受些苦楚。
至于莫婉婉的贴身丫鬟小彤呢,崔老夫人却要留她一命,还要好好安顿小彤的家人。
毕竟侯爵府极为看重自己的清誉,不可叫外人以为他们堂堂侯爵府竟会虐待下人。
半日后,宋雨阁来到了金璧城。
城郊的青石小道上,宋雨阁臂挽拂尘,冷冷睨着远处的潘淳玉,以及他身后的所谓“道士”们。
天色阴沉灰暗,道路两旁的枯木伸展着枝桠,细瘦的枯枝在灰白的雪幕中显出一种嶙峋狰狞的锋利。
地面覆盖的一层雪早已被人清扫过,露出泥泞脏污的青石砖道。
宋雨阁就这么站在道路的正中,泼墨山水纹的衣袖在冷风中摇摆,浑身也是素雅的黑白两色。
他的面容冷肃,清瘦的身影嵌入飘飞的雪幕当中,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
宋雨阁在看到潘淳玉的一瞬间,就明白自己踏入了他陷阱之中。然而事态发展到此,也不得不应变下去。
他孤身和十二名道士交手,缠斗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这些人击退。他心中清楚,这些所谓的“道长们”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因此处处留意,尽力控制出手的力度与分寸,避免真的伤及性命。
潘淳玉眼睁睁看着他重金请来的道长们被打得落花流水,眼中的张狂之意终于收敛。
他抬起眸,挑衅似的低声问道:“你要杀我吗?”
宋雨阁将拂尘随手插.进后腰的墨色衣带,呼出的气息裹着白雾袅袅上升:“莫婉婉呢?”
潘淳玉的眼神蓦地怨恨阴毒起来:“你还要去见她?”
“我要确认她是否平安……”
话音未落,簌簌飘落的飞雪骤然出现一瞬的凝滞!
周身气流霎时如浪潮翻涌,身后一名道者倏然出手,掌心裹挟霜雪之气直冲着他的心口袭来!
乌黑的发尾被风吹起,宋雨阁的眼眸瞬间睁大,抬袖回身,宽袍大袖在惊飞的雪幕中一晃而过,宛如浓墨泼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根本来不及抽出拂尘格挡,手腕凝聚气劲,腿弯微屈,正要趁势后撤半步,躲过这场偷袭。
那人察觉到他的意图,唇边竟绽开一抹笑容。随后,掌心蓦地下压,五指收拢抓住他抬起的手腕,狠狠一拧!
——“喀拉!”
宋雨阁的手臂和腕骨被当场拧碎!
身后的潘淳玉冷哼一声,从袖笼中取出一支短刀,直直捅进了宋雨阁的后心里!
他的手腕用力旋转,拧着刀把,锋利的刀刃搅碎了血肉筋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荡在这幽寂的青石小道。
宋雨阁的双眼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口鼻中涌出大量的鲜血。他挣扎着抬起眸,想要看清来人的面容,入眼却只见一个银制的面具。
殷红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袍,滴落在青石道上,与砖缝里脏污泥泞的雪沫子融化在一处。
潘淳玉冷笑着抽刀,鲜血霎时随风飞溅。他抬脚用力在宋雨阁的背上踩了一脚,宋雨阁双膝一软,跪在了满地的鲜血上。
“这刀真好用啊,不愧是世家的珍宝。”潘淳玉的唇边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杀你,易如反掌!”
宋雨阁跪在泥泞的雪地里,满面血污,被血液粘稠成一缕的发梢沾满雪花。
他双目大睁,瞪视着眼前戴了面具的男人:“你……你……”
那脸戴银制面具的男人端然立在朦胧的雪幕中,素白的衣袖随狂风摆动。
“我?”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当初你非要师姐杀了我的时候,可想过能有今天?”
宋雨阁蓦地呛出一口血,扑倒在地。
“听说你和婉婉曾在那里私会过,”潘淳玉抬手一指不远处的长亭,“既然如此,你们也在那里见最后一面吧。”
他用刀背拍了拍宋雨阁的脸颊,轻蔑笑道:“我把她送出来,让她和你一起私奔好不好?”
宋雨阁的眼眸中满是震惊与唾弃,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喉间鲜血涌得太快太急,他被呛得半个音节都发不出。
潘淳玉呵呵笑着,随即笑容骤然收敛,怒声吩咐道:“把夫人带出来!”
-
千花河畔的红梅开了。
寒冬深夜,雪下得愈发大了,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前方好像没有尽头。
莫婉婉走在冰冷的青石道上,单薄的衣裙破败脏污,迎面而来的冷风里裹着冰碴子,尖刀一样凿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上。
侍卫举着火把走在她身后,火光照映她瘦削枯槁的脸颊。
“我要去哪儿?”莫婉婉哑声问,“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就算了吧,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你们若想杀我,直接来一刀就是,我不会反抗的。真的不必这般刻意折辱我。”
侍卫低声道:“二少爷特意吩咐的,一定要你亲自前往。”
“……哼。”莫婉婉闭上眼睛,脸上的泪痕被刺骨的冷风吹干了,任何细微的表情都引发皮肉撕扯般的疼痛。
好在她衣衫单薄,很快就要冻得失去知觉了,这点风刀霜剑的痛楚可以忽略不计。
半个时辰的路程,莫婉婉越走心头越是奇怪。当她见到远处那座破败的八角亭时,冰冷苍白的唇不住地颤抖,憔悴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宋雨阁头颅低垂,满面血污,泼墨山水袍被殷红的血染透,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上来的一尊玉像。
“啊——!啊啊!”莫婉婉浑身颤抖着,嘶哑的喉咙中发出惨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她挣脱侍卫的搀扶,不顾地上的冰雪与碎石拼命奔跑过去,踉跄着扑在了宋雨阁的身前。
侍卫也不忍再看这惨状,垂着头轻叹一口气,将火把留在了亭中,转身离去。
他的任务到此为止,接下来这二人是死是活,都不是他该管的。
莫婉婉颤着手去抚摸宋雨阁早已冷透的脸颊,本来温热的血在他的脸上凝成一片血色的霜花。她的手指早已被冻得僵硬,失去了知觉,如一块冰触到他的脸上。
她缓慢地低下头,将脸颊埋在他被血染透的胸口,滚烫的眼泪渗进他心口的刀伤。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很厉害的吗?”莫婉婉崩溃地哭喊道,“说了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到底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用力推着宋雨阁已经僵硬的手臂,嘶哑道:“我的事需要你插手吗?!用得着你这么好心?!”
呜呜的哭泣声响起,莫婉婉埋首在他手臂上,肩头不住地颤抖耸动。
宋雨阁的脸颊白得近乎透明。他活着是冰雪剔透般的潇潇君子,纵使死了,也是干净清秀的少年模样。
莫婉婉隔着模糊的泪眼望他,忽然笑了:“幸好你看不到我现在的这副模样。我好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现在怕是丑陋得像鬼魂吧?若你早知我形销骨立成这副模样,也会专程来救我吗?”
亭外的雪夹杂着冰,刀片一样吹进来,落在宋雨阁的肩头和手臂。莫婉婉浑身颤抖着,不住地用单薄的衣袖为他拂拭干净,柔软的袖口衣料甚至磨破了手腕,她也浑然不觉。
“这一切都是我招来的,都怪我。”莫婉婉给他擦拭了积雪,又去擦他脸上的血污,“当初我说好的不会拉你下水。可后来,却是我自己忍不住想要见你,才惹来这许多风波。”
“会有人替我们收尸吗?还是就这样曝尸荒野?”她喃喃道,笑中带泪,“我们这一生,未免也太惨了。”
莫婉婉扬起脸,火把的光亮与清透的月光泼洒在她的脸上,皎白与明暖相映。她扶着长凳踉跄着站起身,忍住膝盖的剧痛,绝望地环视周遭。
时值寒冬,万物枯萎。眼前所见,死气弥漫。
视线蓦地一顿,她望向亭外那株即将枯死的槐树。
“你也要死了吗?真可惜。”莫婉婉叹息着,呵出的白雾旋即被冷风吹散了。
冷风吹过,槐枝轻颤。
她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念头有如狠狠凿在了她的神经,她苍白干燥的唇颤抖起来,旋即,整个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半晌,莫婉婉拖着破败染血的衣裙,虚脱地跪在了槐树下,扬首道:“我以血肉作祭,换你为宋雨阁收尸,如何?”
-
潘府花厅,满室寂静。
槐妖蜷缩着跪在地上,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哀戚。
灯架旁,祁管事沧桑的脸上满是泪水,颤抖着声音道:“婉婉以血肉相祭……”
“对。”槐妖抬起眼,“你们知晓那意味着什么吗?她被活埋在掺着冰雪的泥土里,我的根系要钻入她的心肺,穿透她的胸膛,将她的血肉筋骨都作为养分!这才有我的今天!”
它的声音里沾染怒意:“我既受了她的救命之恩,如何能对她过往的痛楚视若无睹,又如何坐视潘淳玉等人在此颠倒黑白、胡作非为!”
潘璞玉的神情阴冷:“你倒是知恩图报。”
“妖并非无情无义,”槐妖嘲讽道,“总比不得某些人,薄情寡义,刻薄少恩。”
谢尽芜的神情冷静而理智,眼瞳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他垂下眼帘,与叶清圆很快地对视一眼。
叶清圆端丽的眼眸眨了眨,她抬起手,指尖在谢尽芜的手心里轻轻划动,写了一个字。
她的力度很轻柔,樱桃般红润的指甲磕在他的掌心,柔嫩的手指也时不时触碰他,有些柔中带刚的触感。
谢尽芜只觉手心传来一阵痒意,辨清她写的字之后,与她四目相对,极轻地颔首。
叶清圆的眼眸微微带笑,对他们之间的默契感到很是欣慰。于是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槐妖身上时,手指很轻地捏了捏他的虎口。
谢尽芜垂下眼帘,逃避似的松开了她的手。
“难怪我事后派人查找婉婉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老夫人和二少爷竟还对外宣称,她是和宋雨阁私奔而去了!叫婉婉连死后都不得保全清白!”
祁管事咬着牙,扑通一声给潘璞玉跪下来:“大少爷,这件事如今清清楚楚,求大少爷还婉婉一个公道!”
潘璞玉的脸色黑得像锅底,眉宇间是压抑不住的燥郁:“祁叔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的。”
他转身望向谢尽芜,沉声问道:“谢公子可有什么想说的?”
谢尽芜沉思一瞬,淡声道:“这件事有两个疑点。”
“其一,宋雨阁出身渡真世家,而且是家主顾九枝的亲师弟。潘淳玉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找到渡真世家,又准确无误地把那支带血的银簪送到他的手中。”
他话音落下,疏离漠然的目光便盯准了潘璞玉,意有所指。
潘璞玉的神情一怔,眼神霎时变得清澈不少,征战沙场多年的气势竟被他这一眼压制住。
“其二,”叶清圆清了清嗓子,“依照竹林宅院所设的两道阵法来看,潘淳玉请来的道长们并没有多高的修为。而宋雨阁却是渡真世家顶尖的高手,他们到底是如何伤到宋雨阁的?”
潘璞玉也颔首认同:“嗯,确实有疑问。”
“竹林宅院中的阵法,其中有一道是老夫人请了轻山观的道长们设下的。”祁管事出声道,“那些道长,恕老夫直言,不过是一群招摇撞骗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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