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一楼大厅里客流络绎,觥筹交错,二楼卧房却很是安静。
谢尽芜沿着走廊行至尽头,经过叶清圆房间的时候,却见里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他足步一顿,抬手扣门:“叶清圆,你怎么了?”
房间里有窸窣声,叶清圆不太清醒的声音传来:“……好像摔倒了。你、你可以进来。”
谢尽芜抬手推门,无奈道:“你锁着门呢。”
叶清圆隐约是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房门才从里头打开。
谢尽芜:“摔倒了?”
屋内只燃了两支短烛,点在一只天青瓷瓶的旁边,放大的朦胧花影铺开在墙面。满屋都是葡萄酒的酸甜香气。
叶清圆垂着眼睫点点头,转身回去就歪倒在床榻上。她眼眸微阖,瓷白的脸颊上隐约现出醉酒后的酡红。
谢尽芜在门口顿住了脚步,维持着那个推门的动作不变,殷润的眼眸颤了颤,仿佛是有些不好上前去。
叶清圆含糊不清道:“进来吧,你快把门关上。”
“好好的,还能摔倒吗?”谢尽芜进屋,反手将门带上。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床头桌上的酒壶,眉心蹙起:“你准备把酒当水喝?”
“不是啊,这只酒壶已经空了。”
叶清圆的脑筋还有些糊涂,她抬起胳膊,对着谢尽芜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一样东西想要给你看看。”
她从荷包中翻了翻,摸出那条编了珍珠的手串来,笑吟吟地捧在手心:“好看吗?”
谢尽芜的目光落在那条手串上。当然好看,手串是她亲手编的,珍珠是他挑选,能不好看吗?
叶清圆又笑:“这是要送给我的好朋友的。”
谢尽芜的脸色一瞬间就黑了。
他抿了抿唇,眼中满是防备不及的怒气:“那你问我干什么?”
“当然要问你了。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吗?我不问你问谁呀?”
谢尽芜睁大眼,唇角到下巴紧绷着。
他僵硬道:“谁说的?”
“哦,”叶清圆也不甚在意,“原来还不是啊,行吧。可怜我们相识那么久,独处那么多次,我还给你带过那么多好吃的,结果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抬眼看他,故意道:“唉,我一点都不失落。”
谢尽芜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眼潭深邃而冷漠,宛如坚冰。
“可是这条手链怎么办啊?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编成的呢,上头的珍珠还是某人亲自挑选的。”叶清圆漫不经心地笑,悠悠叹出一口气,“若是就这么送给别人了,也不知人家喜不喜欢。”
她话音落下,含笑的眼眸望住谢尽芜。
谢尽芜垂眼看那条手串,薄红的唇抿了一抿。
修剪整齐的指甲无意中剐蹭过她的手心,皙白修长的手指微动,从她的手心挑起那条手串。
而后,珍重而虔诚地戴在了自己的左腕。
谢尽芜的眼帘抬起,殷黑的眼眸幽邃清冷,哼道:“这么粗糙的编法,以后就不要再编给别人了。”
他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对劲,补充了一句:“反正别人又不喜欢。”
叶清圆很不服:“我的手艺有那么差?”
谢尽芜不答,唇角却牵起,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温和笑意。
叶清圆眨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笑意盈盈地看了他将近半分钟,红唇开阖:“你的眼睛真冷,可笑起来却又很好看。你以后可以多笑笑吗,谢尽芜?”
谢尽芜轻声道:“无缘无故的有什么好笑?”
叶清圆被他故作的凶狠逗笑了,笑得眸中柔光都涣散了,乌发间的流苏金簪轻晃。
她好像……慢慢地摸索出了攻略谢尽芜的方法。
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腼腆还别扭。
对付这种人,就该采取一些“入室抢劫”般的手段。
叶清圆诚实道:“我喜欢好看的人事物。你生得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啦。当然我看了就会开心,就会想笑啊!”
谢尽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两个人对望着一言不发,却只是笑,简直就像两个心智有障的傻子。
……太愚蠢了!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在光影朦胧的屋内,谢尽芜的心头因着这点轻微的响动而蓦地发痒。
他的目光落在叶清圆红润的唇瓣,柔软湿润的唇瓣,牙齿洁白整齐,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
他匆忙避开了目光,低声道:“别笑了,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笑的。”
叶清圆一听大不乐意:“女孩子怎么笑都可以,你管我那么多?”
“……在别人面前不要这么笑,”谢尽芜抿了抿唇,欲盖弥彰地倒茶喝。
茶杯掩饰住了他的神色,他又补充道:“没有要管你的意思。”
“嘿,你找补得倒是很快,上辈子属补丁的吗?”
叶清圆忍不住坐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地拉近许多。她猝不及防间竟瞧见了他脸颊上的微红,嘲笑道:“还说我呢,你怎么也醉了?哦,还要喝我的茶?”
思维如脱缰野马,叶清圆一伸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腕,醉道:“喝了我的茶,怎么还不……”
咦?后面是什么来着?
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
她眨了眨眼,方才脑海中的灵光倏忽消失不见,如一尾滑腻的鱼从她的指缝溜走。后面分明还有半句的,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谢尽芜觑她一眼,故意提起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如何?”
叶清圆不想了,眼珠一转,故作可怜道:“你不要总是对我这么冷淡啊,谢尽芜。”
谢尽芜抬起眸,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无辜道:“没有很冷淡。”
“就是很冷淡,”叶清圆认真地看着他,翘起的唇角倦懒温和,“刚才在饭桌上,你不是也觉得我醉酒后的样子很麻烦吗?可是我也不想让你照顾的。”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桌上那樽天青瓷瓶,轻声道:“……其实不麻烦。”
“嗯?”叶清圆很是心善地替他找解释,“哦,你只是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嘛,这我清楚的。说起来我还要向你说一声抱歉呢,那天在千花河畔,我醉得太厉害,什么都记不得了,或许对你做了一些……”
“我没有不喜欢。”谢尽芜蓦地出声打断她。
他的声线低郁,好似不悦,好似纠结,“你不要自己胡乱猜测。”
“什么?”他根本没有按意料当中的发展走,叶清圆顿时大脑宕机,反应不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谢尽芜,你……”
那次在千花河畔她喝醉以后,谢尽芜的脸色差得险些就要提剑砍人了,这还不算讨厌吗?
叶清圆睁大双眼看他,方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一点信心立刻又被摧毁了。
她也搞不清了,谢尽芜到底是不是嘴硬得要命?
还是他擅长伪装,故意给她意料不及的反应,导致她的判断有误?
谢尽芜蹭地站起身,瓷瓶中的花枝轻颤。
他欲盖弥彰似的扭过脸,语速飞快道:“我看你也没有那么醉吧。既然无碍,我就先出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还有,许明竹说这里的特色菜还有蜂蜜虾球,是酸甜口味的,你若是想吃明天就去点。麻椒鸡也不错,你今天不能吃,明天应该可以吃了……”
“等等、等等,你讲慢点!”叶清圆叫住他,乱哄哄的脑子一时竟没想到该说什么,“什么这个那个的,我都要被你绕晕了。怎么突然说起了特色菜?麻椒鸡又是怎么回事?”
谢尽芜站着没动,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瓷瓶中栀子花的影子覆在他的脸颊,他轻声道:“你不是说今天不能吃吗?”
叶清圆顿了一下。
勉强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她思索道:“这个啊,我该如何给你解释……”
她向谢尽芜招了招手。
谢尽芜于是听话地低下头,眼睫低垂,漆黑殷润的眼眸望住她,脸上有些迷茫与不解。
叶清圆压低声音,几乎用气声跟他讲话:“你知道女孩子每月都来癸水吗?这几天最好不要吃辣吃冰的,也少吃些油腻腻的东西。”
谢尽芜直起身来,心中轰然一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往脸颊上涌。
“其实我这几天还没有来癸水。方才只是不想吃辣,随便扯的借口罢了。”
她嘀嘀咕咕道:“白天我还受了伤呢,很累的,嗓子也不舒服。”
又责怪他:“你说你这人也是,明知我吐过血,还夹那种麻辣的东西给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花窗,连看都不敢看她了。
叶清圆停顿一瞬,漂亮的眼睛里露出怀疑的神色,怀疑他根本就没听懂。于是小声道:“谢尽芜,你知道癸水是什么吗?”
他皙白的脸颊上肉眼可见地泛出一层绯红,开口时窘迫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知道,你不必再讲了。”
叶清圆懒懒地翘着唇角,阖上眼:“哦,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呢。”
结合他的种种表现,根本就不像是开窍的人。
谢尽芜隐隐觉得被她瞧不起了,却又反驳不出什么话。
好久没等到她的回复,一转头,却见她阖上的眼眸。
屋内尚且有男子,她竟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酣睡过去。
真不知该责她不懂避嫌,还是该喜她不排斥自己。
谢尽芜不悦地收回目光,抬手替她熄掉了两支灯烛,转身出门去了。
叶清圆翻了个身,没过一会儿,却听外面的足步声又响起。
走廊里朦胧暖黄的灯光映过来,窗纸上现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谢尽芜在门口绘制了一道符咒。
是一道隔音符,隔绝外头所有的噪音虫鸣,祝她今夜好眠。
叶清圆将脸颊埋在柔软的床榻里,弯了弯唇角。
黑暗中,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寂静:“叮!系统提示:角色【谢尽芜】对宿主的好感度已经升至60%!恭喜宿主触发珍贵回忆片段——‘流光山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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