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桃又眨眼认真望去,只见陆茂之小臂低垂,如瓷一般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指贴着衣料,安静垂顺在身侧。只在指尖处向内自然微扣,形成一弯新月的漂亮弧度。
除此之外,他的手上并无多余的动作。
江恩桃恍然,之前应该只是她眼花生出的错觉罢。
感觉到对方直勾勾的“审视”,陆茂之视线落回,与她恰好打了个照面。
对上陆茂之依然无波无澜的目光,江恩桃嘿嘿笑了两声,再慢吞吞移开眼,故作镇定望向别处。
……
几炷香后,符试也结束了。
赤华真人手一抬,一条五十余米长的赤龙扬首张口,腾云驾雾,飞冲向演武台之间。黑麟龙爪相对扣地,龙尾朝天作势一甩,很快两个演武台重新合二为一。
即将宣布两场比试的综合成绩,众人不论自己今日表现如何,你言我语,又是好一阵鼓噪。
唯独那个符阵诡谲多变的弟子,眼里的精光已经彻底不见了,他眼窝深陷,眼下一片淤青,眼神变得颓然且浑浊,就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一样。
他收缩成一团,拖着步子有意避开众人,却还是误打误撞遇到了江恩桃,他悚然变色,瞬间慌了手脚,几乎定在了原地。刚想开口说话,他嘴角的青筋,却不断抽搐成一绽一绽。
江恩桃迟疑了一下。
“你怎么了?”
再凝神打量过去,对方像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刺激,抓着头皮捂着耳朵,他连名次也不打算听,全然不顾撕裂的疼痛,直接落荒而逃冲出众人视线。
等江恩桃回过神来,他的影子已经攀得远了。
江恩桃愣怔。
不就是自己之前扔了个炸符把他衣服炸坏了嘛……这人反应大,有什么毛病吧?
……
综合成绩公布,陆茂之得第二,江恩桃得第四。
因为符试的优势,陆鹤澄成了这场比赛的综合第一。
这个结果,江恩桃还是相当满意的。她隐约感觉到,陆茂之似乎有什么苦衷,符试藏了锋芒,并没有真正发挥出他的实力。
所有人看待江恩桃的眼神,就像刷了油漆一样,变换成了另一种颜色。
江恩桃目不别视,穿过人潮,在陆茂之面前站定。
“陆师弟,恭喜你取得第二的好成绩啊。”江恩桃冲着陆茂之笑,笑意十分明媚,“还好你一再提醒我不要轻敌,不然我早在最初那个符阵里,成了别人砧板上的烂肉……”
江恩桃存了试探之意。她想,既然能提前看出那人的古怪,那陆茂之的符术定然远在其人之上。可这样一来,就与他符试的表现完全相矛盾。
她索性抛出引子,看他怎么接她的话。
“对了,陆师弟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个人有问题的?”
陆茂之凝着江恩桃不到眼底的虚假笑意,嘴角抿开一抹同样没什么感情的淡淡笑弧。
“不会看,我猜的。”
“啊?”
这个回答连敷衍都算不上,江恩桃正待追问,却被周围人打住话头。
“江师姐,赤华真人找你说事……”
“什么事?”
“好像跟玉台有关,你快去吧。”
江恩桃嘴上应着“好”,眼珠子只盯着陆茂之,脚步没动,其他人只得又跟着哼哼催了一番。
江恩桃犹豫了一下,脚才挪了挪。
“陆师弟,记得演武大会之前你答应我的事么?我们两个时辰后,在竹林外见……这边我去去就回。”
陆茂之淡淡“嗯”了一声。
一面用着跟沈棠舟的雌雄对剑,一面又当着众人面跟陆茂之柳梢头黄昏后啥的……
旁观者看江恩桃,皆是一副此女委实“不简单”的酱酱酿酿表情。
……
方显扬毫无察觉,他抖着自己破了洞的衣料,跳将起来,“不行不行,我得立马去一趟尺素阁。”
陆茂之疑惑:“尺素阁今日休沐没有开阁,你有要事需要今日寄信?”
方显扬满脸痛苦之色,叹息一声,“我得写信让方家重新寄点好布料过来,这怎么不算是十万火急的要事?我衣服烂成这样,还怎么有脸见息月师姐?听说南边新出了一个织工,一日能织出五厘云锦呢。”
陆茂之移开眼,并不评价,习以为常直接给出对方结果:“我猜,尺素阁应当不会为了你的理由而破例开阁。”
“也是。”方显扬叹气声更长了,“那陆大哥,我们要不然还是赶紧走吧。一会儿若是被息月师姐撞见了,我这副鬼样子,还真没脸上前跟她打招呼。再说,江师姐不是还约了你去竹林吗?”
对于不能马上寄信一事,方显扬失望透顶,挠了挠头,他又想起来一事,喃喃道:“算了,明日再问问江师姐要不要一道同我去尺素阁。反正她爹娘寄给她的信,她一直还没回过。”
陆茂之敛了笑意,忍不住侧过头来问道:“方显扬,刚刚你说什么?”
方显扬被陆茂之极少有的眼神冷僵住了,他眨巴着眼睛不确定道:“我说,江师姐不是约了你去竹林么?”
清越的目光闪烁了几下,陆茂之又道:“不是这句,是后面的。”
方显扬迟滞片刻,仰天回忆道:“那就是,我说,江师姐的爹娘给她寄了很多信,她一封还没有回?”
陆茂之沉默很久,方才极轻地应了一声。
方显扬莫名感受到一阵压抑。
……
日暮渐沉,光线变淡,一切变得晦暗朦胧,教人的心也不自觉沉了些。
江恩桃与赤华真人交谈一番后,提起精神,一阵风一样疾步折回竹林的方向。
比试完一天,任是神仙来了也照样胸/喘肤汗,一身尽是狼狈。还剩不到一个时辰,江恩桃想好好梳云掠月一番,以比较精神的姿态去跟陆茂之见面。
还有不到三日,综合比赛前一百者便要下山历练。根据系统之前的提示,在历练与送花之前,按照剧情,她须得向陆茂之表白一次。
按照系统的说法,这第一次表白虽然不算成功,但也在陆茂之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悸动的种子。随着剧情发展,这颗种子破土而出,日渐发芽壮大。飞升之前,陆茂之最舍不得放下的人,便是她。
在江恩桃的感觉中,现在的陆茂之不一定真的喜欢她,但他一定因为铸剑石跟演武大会的事,对她颇有好感。
难点在于,表白这件事,她从小到大并未主动做过,一向都是她被人追着表白。
江恩桃回忆别人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试图从中拎出几条靠谱,也贴陆茂之脸的。
她一路斟酌着措辞,措不及防听到鬼鬼祟祟聚在一起的几个女修的对话时,方才止住了思绪。
“诶,你不是说你刚刚看上了陆师弟么,为什么你还留着棠舟师兄送你的十峰陶砚,巴巴不肯拿出来给我们瞧一眼呐。”
“别瞎说,棠舟师兄不也送了你们好东西么你们怎地不肯掏出来给我看?再说了,棠舟师兄给我们送这些,是为了江师妹,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家干嘛只拿我一人作筏子?”
“哟,还真别说,这陆师弟一跃成为修真新贵,跟江师妹关系瞧着也不错。我看这棠舟师兄,巴不得要眼红好久。指不定下次为了他自个儿,还要给我们送不少好东西来。”
“这以前,我们还觉得息月师姐眼光不错。现在看来,是不是得劝劝她,该考虑一下陆师弟了?”
江恩桃实在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脚步一顿,走近几人。
“棠舟师兄他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狭隘的人。”
“息月师姐她的眼光好地很,不用你们几个来质疑。”
几人躲在僻静处,自觉无人打扰,正谈得热烈,之前没人留意到江恩桃存在。因此,江恩桃的声音传入耳朵时,她们一脸尴尬之色,讷讷不知应对。
更没人注意,不远处一道人影借着夜色掩幕,一晃而过。
……
霁月如银,竹风似阵阵拍岸轻涛。
江恩桃对镜贴了花钿,又仔细抹了口脂。
每当做大的决定前,她都习惯于盛装打扮一番。穿书前是如此,穿书后亦然。
别人夸赞她的美貌,她当然高兴,但她此举却并不是为了悦人。
……或许,更像是出于某种心理暗示的自我鼓励。
江恩桃目光满意地凝注铜镜。她知道,只要开了口,必定会发生一些新的事。一个石子投入水里,自然会激起数层涟漪。
为了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她必须这么做。
江恩桃提着灯笼,推门莲步入庭。
同样不徐不疾的脚步声走到竹林入口,恰好停住了。
江恩桃本是一腔拿捏好了的假意,但不知为何,抬眸对上夜色中的陆茂之,有一瞬,她的耳廓仍是升腾起一抹淡红。
他依旧是清清爽爽的少年模样,只新换了一件宽松单薄的山岚色绸衫。
陆茂之立在竹林下,像随时会隐去的月光一样淡泊。
他率先开口道: “江师姐找我何事?”
他的声音,江恩桃听不出什么明显情绪。
江恩桃过滤了一遍脑子里的肉麻话,决定先挑自然点的铺垫,“陆师弟,恭喜你取得好成绩。”
陆茂之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江师姐,这话你下午已经说过了。”
理智渐渐恢复过来。
面对随时可以给自己补血的“血包”,江恩桃心一横,做了决定。
“陆师弟,我找你其实是想说,你有没有发现,我对你跟对其他人不太一样。”
“哦?”
万事开头难,谎一撒开,后面她果然就自然多了。
江恩桃脑内搜罗了一番过往自己被表白的经历,觉得再清爽的表白用在他身上都不怎么妥当。
最后,她临时回道:“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我对你有好感。”
陆茂之眸里的光不甚分明,他又淡淡丢出一句,“为什么?”
江恩桃愣了愣。
听到表白,他反应这么冷静的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又没事先准备这一趴,鬼才知道究竟“为什么”。
如今骑虎难下,江恩桃面不改色,又现捏了一套说辞。
“也许是因为,我们最重要的亲人都离开了我们。我们惺惺相惜,互相保守着对方的秘密。”
陆茂之眉峰微敛,视线微微沉。
“我还以为,江师姐会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至死不渝。原来不是……”
江恩桃了然,原来他好的是这口“油”的。
她之前还真没想到。
江恩桃忙不迭点头,从善如流补充道:“要说见色起意,自然也是有的。”
顿了下,江恩桃继续夸赞道:“陆师弟你确实生得很不错。”
陆茂之一怔,别开脸去,眸底结了一层清霜。
“够了,江师姐。”
“一直装,你不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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