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呢。

你紧紧捏着餐盘，被从头到脚由纵到横地钉在原地，就好像按下开机，却又束缚四肢被迫暂停的遥控木偶，你本能地想要挣脱，却被无形的障碍阻拦了前行。

这是何等威力的震慑，你所直面的想必是滔天残忍的血腥、阴森滑溜的恶意、直逼命门的威胁——

然而不是。

都不是。

银发的男人敛下眼眸，他只是平静地，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地望着你。

你无法清晰形容你此刻的感觉，你仿佛被押在了一头刚醒的巨兽之前，被锁在它庞大身躯的阴影下，明明他不曾对你露出獠牙，沉稳冷静得仿佛根本没有进食的**——可你却无可避免地瞥向他的喉间，去暼他是否会因吞咽欲而滚动的喉结……只因你敏锐地察觉到那平静湖泊下的翻天巨浪。

你也不想如此敏锐，可那双苍翠荧石间几不可见的几分偏执与血红引得你的小动物雷达吱呀乱响，导致你连装傻躲避都做不及时。你就这么木愣在原地，与他沉默地对视许久，直到他像是终于不打算再忍耐些什么，嘴角拉平，嘴唇预备开合——你骤然惊醒。

你突然感到没由来慌乱，铺天盖地的惶惶在此刻骤然抵达巅峰！你终于有了动作，双手一推，突兀地把餐盘塞到他面想要开口打断他的发声——就好像你再不阻止他，就有什么难以掌控的事要发生了。

“你、你没吃早饭吧？”你急切又干巴巴地说着，哪里还有之前气势汹汹的影子，“赶紧吃点。”

可已经苏醒的巨兽哪里还会因你短短的一两句话再次陷入沉眠。他没接过你递过来的餐盘，只是半阖着眼眸淡淡望着你，就好像你的那点奇怪的情绪都被他彻底洞察——明明他往常总是一副不能理解你脑回路的模样。

你被他望得心里发慌，手中的那点吐司面包收也不是，送也不是，终于，他在你惊恐的眼神中轻轻开口了：

“齐木千奈美。”

他极少地，或者说头一回地用这种语气唤起了你的全名，虽然他的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你的心却好像被轻轻捏了捏。

嗯？

你下意识绷紧指尖，注视着他的眼睛无声地疑问。

面对你这样的眼神，那绿瞳似乎眸色更深了，但也只是深了深：

“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突兀地开口了。属于杀手的声线平稳低沉，分明是适合缓慢迂回的嗓音，却毫不犹豫、毫不客气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就像他从前开出的每一枪，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他甚至又问了一遍，无情地拷打空白表情的你：“在你眼中……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

你彻底失了言语。你甚至有些短暂的耳鸣，脑袋在按下休止符后，又轰然发出巨响——

“我、我们……”

你像是突然被剪断了组织语言的那条线，你疯狂思考着他的问题，疯狂地去想那个答案：什么关系？什么什么关系？

如果放在往常，放任何一个人问你这个问题，你都不会如此难以回答。你和琴酱能是什么关系？羁绊深刻的家人、亲密无间的朋友、买东西时的参照仪、共享餐桌的另一人……类似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你可以一口气说一大箩筐，甚至还会沾沾自喜地仰着脸去问琴酱，一定要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挨个承认为止。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你在这头恶狼浅淡的质问中，头一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答，那些烂熟于心的“标准答案”，在这一刻里你却迟迟无法下笔。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些答案也没有错，但就好像开放式题目突然变成了答案唯一的标准题，你的题库匹配无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无措地张口，无言地闭唇……你深吸一口气——

——你落荒而逃。

.... .... .... ....

你跑出了你进入游戏以来最快的速度。

如果不是没有相应的道具，你恨不得原地一个闪现，跑到对面国家八块腹肌兜帽掏洞的某个神像锚点底下去。①

然而不行，你“万能”的系统并没有开发出这样的功能，但尽管如此，你还是成功逃脱了琴酱的视线——因为他根本没有追上来。

他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你跑了，就好像那个要命的问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一样。

这么想着，你放慢了脚步，悄悄松口气的同时，居然还有几分诡异的失落。你孤零零驻立在酒店楼下，才发现你以为的“跑很远”其实也就是狂奔了几层楼，此刻你就站在他房间的正下方，哪怕他从窗户往下看，这个角度也看不到你的影子。

你彻底停下了前行的**，其实你也并不是想要离他多远，只是想暂时给两个人一个分离的空间。

——这样你才能静下心去想他的问题：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大脑不出所料地一片空白，你晃了晃脑袋，又忍不住去想——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的心跳声乱得让你发晕，你就像那些假装努力的人们一样，陷入了无人可知的僵持——不，还是有人知道的，因为你的苦恼表情实在太过显眼，以至于那个人脚步顿都不顿，笑吟吟地朝你走来：

“千奈美酱？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你那穿着灰色卫衣的红眼睛闺蜜积极地对你表示了他的关心，“有什么烦恼……需要好朋友帮你解决吗？”

你登时亮起了眼睛。

.... .... .... ....

为了方便谈话，你邀请临也来到了酒店咖啡厅的单间。

你的好闺蜜对你的郑重明显格外惊奇，他坐在沙发软垫上兴致勃勃：“所以到底是怎么了？千奈美酱？”

他意有所指地往你的手边瞟了瞟：“我记得，你是被你那位保镖先生带回来的，是吗？”

是他欺负你的吗？你在他的眼中轻易读到这个带着几分兴奋的疑惑，你轻轻摇了摇头，迟疑一会，又犹豫着点了点。

“并不是琴酱的错，但我眼下的烦恼……不，这并不能算是烦恼……总之，我眼下的疑惑，的确是跟琴酱有关。”

“是什么是什么？”你对桌那故作镇定的语调完全掩盖不住其中的八卦。他对你们矛盾的兴趣已经完全摆在了脸上，只是嘴上仍然在：

“就算是琴先生也不能让我的好朋友这么为难呀。”

“……都说了不是琴酱的问题啦。”你无奈地解释，“只是这种事说出来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临也。”

“嗯？”

“在你看来，我和琴酱之间……到底是种什么关系？”

“……”

“临也？”

你抬起头，恰好撞见临也稍顿的嘴角，他很快就调整好表情，仿佛刚刚的凝固只是错觉。黑色卫衣的少年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语气却是你看不出真假的十足懊恼：“突然有些后悔这么问了呢……”

“……”这个人完全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嘛，枉你还这么信任他！

你气鼓鼓地看着他，谴责的眼神几乎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大抵是不想真的被你盯成筛子，少年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投降般举起了手，沉思两秒：

“嗯……如果是你们的话……主顾关系？”

果然……这种简单的答案谁都会，你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不太对。”

“那按他说过的,嗯……家人关系？”

“……”你陷入沉默，“也不太精准。”

临也又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那……朋友？”

你再次深深叹了口气——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临也也在一旁模仿着你的神态叹气，不做声了好一会，半晌，他轻轻掀起你因低头垂落的几缕碎发，就像掀起旧时女子帷帽上的白纱。

你听见他淡淡的嗓音：

“就算是王子也叫不醒装睡的睡美人啊，千奈美酱，你想听到的东西，明明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

你在刹那凝住目光，遂又慌乱移开，临也显然注意到了你的反常，却恶劣地笑了笑：“要我告诉你吗?真的要由我来告诉你吗？”

“毕竟人类就是这么奇妙的生物，枯燥而复杂的关系，充沛而多样的情感，明明是那样大部分都是水的简单构成，却偶尔也能给点意想不到的‘惊喜’。”说到这里，临也的声调明显上扬，明明听众只有你一个，他却好像在对全世界发表演讲，他的眼中似乎全然没了你，整个人都兴奋度达到会让你有些害怕的程度，

“好吧，好吧，可怜的千奈美酱，连‘惊喜’都要别人来替你揭开——我要说咯，我马上就要开口咯？你和那位无趣保镖‘真正’的关系……”

你的心在刹那被提了起来，等你反应过来，你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将一个泡芙完整地堵在少年的嘴里。

“临、临也……”你连忙给他喂水道歉，被强行投喂的少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含含糊糊地说，“现在，千奈美酱还要问我那个问题吗？”

你喉间发苦，该说不愧是临也么，把你那点隐蔽的小心思一览无余。

你确实在逃避。你和琴酱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实在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却让你徒劳地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确实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但就好像是上帝关门必有窗，你单细胞一样敏锐的情绪感知在用能让空助惊叹的速度茁壮生长，你不会、也不至于真的听不懂琴酱的话与那背后……深深的含义。

什么朋友、家人、伙伴……这些浅显的答案仿佛一团团遮在真相前的雾，但也仅仅只是一团雾而已。只要轻轻的一口气，它们便会散去，可你就是迟迟无法行动——只因那薄雾后隐隐显露的东西，是那么、是那么的……

“临也。”你扼住自己颤抖的小指，叫了声，“你知道……琴酱是我的任务对象吧。”

“嗯嗯？那个乙女选项吗，你的眼光可真是……”临也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着，蓦地，他陡然顿住，少年打量着你不对劲的神色，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等等，千奈美酱，你难道是在……害怕吗？”

你鲜少地看到了闺蜜露出了真正讶异的模样，比起惯用的夸张表演，他此刻的神情变动得微乎其微，他用一种你完全没听过的语气对你说：

“所以，不是因为被诉说心意的害羞逃避，也不是即将初次面临恋爱的焦虑惶恐，而是因为……”

他的声调愈发古怪：

“因为他是你的攻略对象？”

“……是。”

这很荒唐。

但事实就是这样。

你沮丧地把那个问题上的团团迷雾裹得更厚更紧，企图让自己看不见那被不小心披露的，名为“真心”的一角。

琴酱……是你的攻略对象。

纵使这个游戏在选项上再自由，他也仍然会和你在既定的时刻相遇，在既定的剧情下与你相伴，甚至在既定的推动下，对你抱有既定的感情。

……哪怕你根本没有想要刻意地去进行“攻略”。

“我们是什么关系？”男人垂眸质问的模样仍然映在眼帘，那眼眸中冷淡却深刻的情感让你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你忍不住惶惶地想：

究竟是什么样的代码，才能敲出这样的感情呢？

这样的……这样的……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咔哒。”

你蜷缩在臂弯里，听见包间的门被打开了，有谁轻轻走了出去，又有谁稳稳走了进来，你听见门外服务生收拾碗碟的声音，却又顷刻间被紧闭的大门隔绝在外，房间里没开灯，银色缎带似的发丝撑着凉风率先入侵你的视线。

“哭什么。”

——而后告急的是耳朵。

你泪眼婆娑地被从迷雾中剥出，你分明该趁机逃离这片雾海，却被目送你出海的那双鲜活的、锐意的、无人敢质疑的苍翠眼眸牢牢定在原地。

眼睛的主人叹了口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察觉，并对这场战役进行无声的妥协：“想不出来就算了。”

你悲哀地听着自己从胸腔传来投敌的号角。

“不行，不许，不能这么算了！”

①指原神璃月神像，璃月的原型是中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你选择了缴械投降